第5節
崇明山位于瀛洲的一個小縣城中。 地處長江以南,算是江南位置,和她當年所生活的地方相差并不算遠,不過氣候更濕潤些。 沿海的地方,鹽、糖、糧食,什么都好產出,只要國家安定,風調雨順一些,這日子難過不到哪兒去。江南若非遇到天災人禍,從來都是一個好地方。 她將那破厚實的縣志拿到了面前,默不作聲回到床邊,從前頭開始翻看。 這縣志編寫的日子是從這朝代開國之日始寫起,大多數年份內容都極為精簡。就如她所言,開國元年那時,這縣里頭種稻的良田還沒幾畝,而區區四年之后,良田數量成了開國元年的七十倍。 不是一兩倍,是七十倍。 再后來有遇到過幾年水災,幾年蟲災,還有遇到過小“起義”。而這個國家至今都不曾被推翻過,無論是皇家哪一位尊貴人兒過世了,這上面也會記上幾個字。 皇家有人過世,天下大喪,是要記錄在案的。 百年內容輕易翻過,人名記了幾個姓,關鍵種植的物種和田地情況記了記,她回過神來,驚覺自己竟將整本縣志給翻完了。 看完了書,疲憊感也自內而外,讓她的腦袋帶上了點昏沉。 舒淺將書放到一旁,收拾了下自己,躺回了被子中。 重獲得一條命,她是要好好珍惜的。 生命,永遠是值得珍惜的。 合上眼,她原本是想要稍作小憩的,沒想卻是意識很快陷入黑暗,睡得深沉。 畢山召集了教中所有的人,而喬曼快速將舒淺的那張紙謄寫了下來,再簡單補充了舒淺所說的大體意思。等人齊全了,她先是讓人專門快去送給姚旭一張她寫的內容,再開始給眾人授課。 教里頭有大有小,本都是在忙碌干活的,初被叫過來還滿是不理解。 “我那衣服明個就有人要的。” “哎,二娘別說,我那兒豬才喂了一點,那才生崽呢!” “哎豬值錢啊!” “可不是!怎么就全叫來了?” “剛不是來了新教主么!是不是要見一面啊?” 喬曼見那么多人也不怵:“是關于新教主的事情。只是新教主對大家也不熟悉,老教主走得匆忙,我們好不容易才尋到小姐,小姐對教里頭還有些誤解。” “誤解?誤解啥啊?”底下更加不理解了,有個大嗓門的嬸開口喊著,“她是不是聽外頭誰說咱們壞話啦!” 這么一說,底下人都想起,他們教還“名聲在外”,被稱為“魔教”呢! 喬曼也不否認:“小姐說了,只要我們能夠背出她給我們寫的教義,就算是認了這個教。” “大伙兒都是忙人,小曼啊,快點教會咱們,咱們還要做飯去吶。”底下有個上了年紀的老伯顫巍巍說著。 眾人聽了紛紛應聲。 喬曼覺得這是個理,便直接教了起來,連帶著旁邊的畢山也再度跟著學了便。 學著最快的,自然要屬教中的孩子。 他們聽著這二十四個字,念著念著就念出了點韻,還亂編唱了起來。 這一唱讓邊上幾個年紀大的,聽了個順耳,多說了幾遍也還真記住了。 喬曼解釋了一下,眾人聽得一愣愣的,只覺得這二十四個字,每個字都包含了大道理,說得可是對極了。 這只出現了一幕的小姐在眾人心中的形象陡然高聳起來,好似這些年不曾在教中,是專程在外求學一般。 普通的教眾并不了解老教主當年單純不想讓孩子日子過得坎坷,反倒是發散了自己的念頭,覺得父女不相見總該是有一些復雜的戲碼,學得更是認真。 教中學得認真,那張喬曼謄寫后被送出去的紙,不過一個多時辰就到了隔壁縣姚旭的手中。 姚旭面上沒有蓄胡,唇紅齒白,風流倜儻,是個陌上好兒郎。 然而他看著年紀剛剛及冠,舉止卻頗為浪蕩,掃視眾人,話語狠烈異常:“進了教內,日子可不像是外頭那么隨性,該懂的規矩都要懂的。惹了事,那便自行了斷,省得我親自動手,生不如死。” 這人自上而下,自左到右,都有一股子難言的違和感。 明明該是書生氣十足的,卻帶著點武生才有的血性氣。 明明穿著佩戴都是規規矩矩的,神情動作卻又都不是那些個自詡書生會干出來的。 若說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他身上穿著普普通通。若說是沒錢人家出來的,他那氣度又有些不同。 來送信的教徒恭恭敬敬將信給姚旭姚二當家送上。 姚旭眉頭輕佻,嗤笑一聲,頗不在意打開了信紙,粗略掃了兩行后,不自覺挺直了腰背。 字是喬曼的字,上頭的話,喬曼能吐出個半個,他都不信。 這所謂的教內新教義,二十四個字幾乎是高度囊括了治國時該走的核心治理方向。用于他們這個崇明教,大材小用,殺雞用了宰牛刀。 “這是那新教主說的?”他看了幾遍紙上的內容,問著來送信的教徒。 教徒不僅帶了信,還帶了喬曼的話:“是,喬娘說了,小姐不肯當新教主,只有這教義讓教內上下全背了,教內上下都吃透了這紙上的內容,小姐才肯當教主。” “這樣……”姚旭又品了品紙上的字。 他好一會兒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擺手讓教徒走人:“我這兒所有人,在回去路上就能全部學會。學不會的,直接趕出教。教里不需要廢物。” 身后的教眾:“……” 教徒瞅了眼那群新來的人,又瞅了眼目不斜視裝腔作勢的那群老教徒,面上是不動聲色應了聲,心里頭嘟囔:二當家又在嚇唬人,明明連殺只雞都不敢自己動手,就不能好好當個書生么。 他匆忙和二當家告辭,隨即朝著崇明教方向跑了回去。 第6章 舒淺再次醒來,在黑暗中眨了眨眼。 白日里的光是暖的、敞亮的,而夜間的光是靜的、雅致的。 周邊有蟲鳴聲響著,嚶嗡不停。 她微側頭看向屋內。這個夜晚的天不曾有太厚的云,不知是星光還是月光,這才能夠透過緊閉的窗,全灑在了屋內。沒有太厚的云層,說明明天是個好天氣。 舒淺從床上起來,覺得身體比先前舒坦了不少。 她借著外頭那點光亮,收拾了下自己,下床走到了桌邊。 桌上擺放了幾塊素餅,估摸著是教中人怕她晚上餓了沒東西吃,特意為她準備的。 素餅邊上有一張紙,用燭臺壓著。 紙上面寫了字。字跡飄逸,帶著濃重的個人色彩。 舒淺湊上前看了看,落款是崇明教中她還未曾見過的二當家姚旭。 紙壓著看不細致,她從燭臺下扯出了整張紙。 “不過半日,本教上下凡能開口者,已全部背出教義,明了意思。小姐可隨時抽檢。姚旭。”舒淺一字一句將紙上內容讀了出來。 反應過來這上頭的意思后,舒淺呆了呆。 ??? 不到半天,這教內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人,男女老少不管識不識字都背出來了? 連帶著意思都一起背出來了? 明了意思是了解了每個詞的意思? 凡能開口者,是說再小的孩子只要會說話了都背出來了? 只為了讓她這從未出現過的人,當上教主? 那可真是…… 舒淺呼出一口氣,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說這群人才好。 由于先前與人碰面時候,教中人都對她友善得很,孩童看著也乖巧。她已經是先入為主,覺得崇明教內的百姓都心善,揣測著他們都受了她“父親”的恩。 現在的她是半點沒有想到,教中所有人抓緊學習這點教義,大半只是為了不讓這教義妨礙自己忙碌,剩下小半是被“威脅”。 誤會下,舒淺將紙重新墊到了桌子燭臺下。 這世上大部分的事情,不過是庸人自擾。既然承了這個身子,她承這一個教也就承了,左右沒有更好的去處,也沒有更好的事可做。 想好了要當崇明教的教主,才休息幾天了舒淺便覺得自己要對這群人負起責來。 那些個孩子,該學點東西的,都要學。 那些個百姓,該種的田,都要種。 整個教中,該賺的錢,都要賺。 男女老少,總是吃要吃飽,穿要穿暖,回頭才能去想那些個別給生活添色的事情。 舒淺過往負責過不少貧困縣對接救助之類相似的工作,如今這狀況比起那些,不過稍有一點小麻煩罷了。老百姓想要活,總是能夠想出無數的方法活的。 她曾經為了自己的工作,跟著一群專家學過不少東西,甚至由于部分貧困地區治安混亂,她還練了好些年的拳腳功夫。 縣志看過,這教內也兜過一圈,舒淺心中稍帶有了點底,規劃了一下自己接下去要做的事。 就著桌上壺里的水,她將那幾個素餅吃了下去。 吃完她也沒急著睡。 先前拿來的筆墨和紙都有剩,她都沒點蠟燭,打開了窗戶,借窗外的星光在紙上寫寫畫畫。 等將自己腦子里零散的想法都寫了下來,舒淺得了這小空,透過窗戶看向窗外。 窗戶外頭的星光很是亮堂。 現下有點晚了,崇明山這地兒不比那些個繁華地,幾乎沒有一家人現在還會點著燈。 沒人點燈,天上就顯得更加亮。 成片成片的星星,偶爾還有一閃閃的,美得讓人不自覺屏息。 舒淺少有看見如此壯闊的星空,一時看得出神。 有明有暗,漫延到rou眼看不到的彼岸。 胃里喝下的涼水漸漸暖了起來,她眨了眨眼,覺得這天對她是太過偏愛了,以至于會多給她一條命,多讓她再看兩眼如此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