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紅的聲音拔高了一瞬，又驟然停住，像是崩斷了一條看不見的線，眼淚如同斷線的珠子一樣滾落下來，泣不成聲。

    “我的孩子，他的鱗甲覆蓋到了膝彎，雙腿甚至都沒有辦法自由彎曲。即使現(xiàn)在鱗甲還是軟的，他的膝彎也很容易被磨破，我不得不用襁褓給他的雙腿捆緊了。他那么小，那么小……

    他們又有什么錯(cuò)？就因?yàn)槟銈冃枰幨麄兙鸵惺苓@么多！”

    羊央的眉心動(dòng)了動(dòng)，那個(gè)孩子他也看過，但并沒有注意到孩子的膝彎情況。

    羊央閉了下眼，緩過心里的不忍，然后看著若紅的眼睛說道：“但是，這跟公爵沒有關(guān)系。——研制藥石的不是他，買賣藥石的不是他，連需要藥石的都不是他自愿。所以你該恨的也不是他。

    若紅姐，公爵這樣的身份，為什么要接你們到莊園過年？為什么要拜托蒙塔陪孩子們玩？又為什么要在得知藥石來歷后，選擇跟你坦白、跟你致歉、接受你的怒火？這些，難道你真的不明白嗎？

    公爵為人正直、善良，但這不該成為你對(duì)他肆意捅刀子的倚仗。”

    若紅沒有說話，只是無聲哭泣。

    羊央也不再多說，“我話已至此，如果你還是不甘心，我也不放心你留在舊帝星。不過我們既然帶你們離開了村子，就會(huì)對(duì)你們負(fù)責(zé)。——我會(huì)跟公爵商量，送你們?nèi)テ渌乔颍o你們提供生活所需，也會(huì)保證孩子們?cè)诔赡昵暗玫綉?yīng)有的教育和治療。”

    說完，羊央轉(zhuǎn)身要離開，“我就不打擾了。”

    “等等！”

    羊央剛轉(zhuǎn)身，若紅卻開口叫住了他。

    羊央頓了一下，回頭看過來，“還有其他要求嗎？”

    若紅靜靜地看著羊央，表情不復(fù)剛才的激烈，眼神也很沉靜。

    過了半晌，她才問道：“我可以信任你們嗎？”

    羊央轉(zhuǎn)過身，正視著若紅的眼睛：“如果你愿意的話，是的，你可以信任我們。”

    若紅深吸了一口氣，然后抹去臉上的淚，“好。”

    說完，她對(duì)羊央伸出了一直握著的左手。

    羊央低頭看去，只見若紅的左手握成了拳，掌心朝上，露出了衣袖下的一截手腕皮膚。

    在那截皮膚上，赫然有一個(gè)短短的紅色疤痕。

    第132章 芯片

    若紅伸著的手沒有動(dòng), 臉上卻帶出了一抹笑來。

    若紅：“我離開村子之前, 村長(zhǎng)跟我說了村子的事——以往, 從沒有人跟我們年輕一輩說這些, 大家只當(dāng)自己得了怪病。不過其實(shí)成年后，大家對(duì)村子的事都多多少少有些猜測(cè), 不過沒說罷了。”

    羊央眉頭動(dòng)了一下——如果那么早就知道了，若紅的反應(yīng)可就有些不對(duì)了。

    果然。

    若紅說道：“昨天我對(duì)公爵說了一些難聽的話, 我是故意那么說的。”

    羊央不解：“為什么？”

    若紅答得干脆利落：“看公爵會(huì)不會(huì)一氣之下殺了我們。”

    羊央：“…………”

    他該夸她不怕死嗎？

    不過到這里，羊央也看出來了, 若紅并不是她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沒有主見和脆弱。她這番動(dòng)作必然有她的目的。

    若紅：“在看到亞青先生的時(shí)候，我就猜到公爵的藥有問題——亞青先生對(duì)我的孩子太過關(guān)心了。但我沒想到公爵會(huì)主動(dòng)找我坦白，還跟我鞠躬道歉。”

    若紅嘆了口氣, 如釋重負(fù)：“當(dāng)時(shí)我就想, 村長(zhǎng)說的沒錯(cuò), 道頓家的人是可以信任的。不過我還是有些遲疑，直到你今天過來找我。”

    羊央聽到這里, 心中一動(dòng), 看向了若紅的手，問道：“你是有東西要給我嗎？”

    “對(duì)。”

    若紅聞言一笑，慢慢攤開手，羊央凝神去看, 卻只看到空空如也。

    羊央一怔，有些迷茫。卻聽若紅忽然笑出了聲，笑聲爽利, 一點(diǎn)都聽不出是前一分鐘還哭得恨入心髓的人。

    羊央默然，抬頭看了若紅一眼——耍我呢？

    若紅擺擺手，然后摸上左手手腕的疤痕，正色道：“東西在這里。——公爵夫人能借我一把刀嗎？”

    刀？羊央還真有。之前去冬令營前，老父親給了他一個(gè)小武器庫，里面也有不少冷兵器。

    羊央從儲(chǔ)物空間拿出一把短刀，遞給了若紅。

    若紅看了羊央一眼，接刀的手忽然往下一壓，短刀頓時(shí)被拋了起來，若紅一指隔出剃開刀鞘，手掌握住刀柄往下一抽。

    羊央只覺得眼前銀光一現(xiàn)，然后那把刀的刀尖就停在了他的喉嚨跟前。

    羊央的眼睛看到了，但身體根本沒反應(yīng)過來，只能瞪大了眼睛，臉上驚色展露無疑。

    但若紅并沒有進(jìn)一步的動(dòng)作。

    若紅停住動(dòng)作，看著羊央一臉呆愣的樣子，不由搖搖頭，語氣有點(diǎn)恨鐵不成鋼的意思：“如果我有歹心，你剛才就死了。”

    羊央：“…………”

    那、那我謝謝你？

    羊央這時(shí)已經(jīng)有些震懵了——若紅跟之前表現(xiàn)的簡(jiǎn)直判若兩人！

    若紅收回刀，像是知道羊央的震驚，解釋道：“我們這些服用藥石、或者種植了芯片的人，魂力都比常人渾厚，不過就是很不穩(wěn)定。像我這樣病情輕些的，就得承擔(dān)起守護(hù)村子安全的責(zé)任。雖然不如軍營里的軍人那樣厲害，但對(duì)付普通人綽綽有余了。”

    羊央：“…………”

    若紅一笑，問羊央：“懵了？”

    羊央：“…………”

    羊央艱難地?cái)D出聲音：“嗯。我是說，若紅姐你的個(gè)性反差有點(diǎn)大。”

    若紅眼睛一亮，有些得意：“是吧！我們從小村長(zhǎng)就教我們要學(xué)會(huì)藏拙，我是我們這一輩里的佼佼者，小時(shí)候裝可憐騙來了不少果子吃。”

    羊央：“…………”

    若紅一秒又?jǐn)科鸬靡馍裆匦伦兊谜?jīng)起來。然后手里輕輕一拋，短刀在她手里換了個(gè)方向，變成刀尖朝內(nèi)。

    若紅眼睛也沒眨一下，手起刀落，刀尖劃開了愈合的傷口，露出一抹亮銀的金屬色來。

    鮮血從傷口汩汩冒出，若紅卻眉頭也沒皺一下，用刀柄抵在疤痕下方，往上一擠，就擠出了一個(gè)拇指大的金屬片。

    “就是這個(gè)。”

    若紅把金屬片遞給羊央。

    “你先止血。”

    羊央?yún)s并沒有接，而是立刻擦儲(chǔ)物空間拿出了一個(gè)急救包——也是老父親之前的饋贈(zèng)。

    羊央找出清潔布和止血凝膠，自己上手給若紅清理了傷口，又涂上了凝膠。

    若紅支著手任由羊央包扎，看著羊央認(rèn)真的神情，若紅的眼神微動(dòng)，嘴角不由淺淺勾起一個(gè)笑來——她沒賭錯(cuò)。

    傷口包扎完后，若紅晃著手腕看了兩遍，笑道：“外邊的藥的確比村子里的好，以往這種小傷我們都是等它自己愈合的。”

    羊央：“……？？？”

    你們管這叫小傷？等它自己愈合血都要流一碗了好嗎！

    若紅并不覺得有什么，她放下割傷的手腕，把短刀跟金屬片一并遞給了羊央。

    “這是村長(zhǎng)說，如果我覺得能夠信任你們的話，就把這個(gè)給你們。”

    羊央一怔，然后鄭重地接過了刀跟金屬片。他把刀收回了儲(chǔ)物空間，然后擦去金屬片上的血跡，露出了它的真容。

    一個(gè)儲(chǔ)物芯片，不過跟羊央熟知的不太像。

    若紅看著羊央手里的芯片說道：“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村長(zhǎng)也沒說一定要給你們。但我想，他既然拿給我，必然是有些重要的。”

    羊央收起芯片，對(duì)若紅微微鞠了個(gè)躬，“謝謝你。”

    若紅沒有讓開，笑道：“只要公爵夫人不要辜負(fù)我的信任就好。”

    恰好這時(shí)，若紅放在床上的孩子哭了起來。

    若紅一驚，連忙回到床邊抱起孩子，她的神情溫柔，仿佛又變回了那個(gè)軟弱的女人。

    羊央看著若紅懷里的襁褓，不由有些難受：“若紅姐，孩子……”

    若紅卻笑得豁達(dá)：“我跟你說的都是真的，不過這就是命，自怨自艾也沒意思。而且我的孩子一定不是軟蛋，定能成為公爵大人一樣剛強(qiáng)的男人。——公爵大人是村里人的偶像這一點(diǎn)，可不是騙你們的。”

    羊央笑了，心中沉積的陰云散去，露出的是更為堅(jiān)定的意志。

    “嗯，我知道。——如果孩子們的演技也這么精湛，那就太可怕了。”

    也？

    若紅抿嘴：“我就當(dāng)你夸我了。”

    羊央笑了笑，又問了若紅搬出去的緣由——之前因?yàn)槿艏t帶著孩子的緣故，本來是打算安排她跟由媽一起住的。

    若紅收斂了笑意，聲音放輕了幾分：“亞青先生讓我感覺到危險(xiǎn)，他看我的孩子的眼神不對(duì)。而且我也是唯一一個(gè)出來的大人，總不能丟下孩子們不管。”

    羊央聽在心里，沒有說其他的：“嗯，那你決定了就好。對(duì)了，你的事，我能告訴公爵嗎？”

    若紅想了想：“公爵大人是可以的，不過還是少些人知道的好。要藏拙，給自己留一手。”

    這是他們村子里每個(gè)人都銘記在心的隱私。

    羊央點(diǎn)頭：“我明白了，那我就先走了。如果有事，記得跟我說。”

    若紅笑了：“我知道。”

    ……

    離開若紅的房間，羊央直接回到了頂樓，不過直到上了樓，進(jìn)了屋，羊央才慢慢回過味，一臉怔忪。

    ——?jiǎng)偛虐l(fā)生的事，真的太出人意料了。

    亞奇伯德正在給泡芙按摩，見羊央進(jìn)屋了也不坐，就一臉出神的樣子，不由有些擔(dān)心。

    “怎么了？是不是若紅跟你說什么了？”

    亞奇伯德之前跟若紅坦白的時(shí)候，被若紅一頓誅心臭罵，他以為是若紅遷怒了羊央。

    羊央這才完全回神，看著亞奇伯德，忽然感嘆了一句：“我發(fā)現(xiàn)，我還算不上戲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