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又是關門窗又是隔音的,聽得孟行悠心里直發毛。 遲梳聽見樓下的動靜,也從書房出來,看見遲硯一臉凝重不耐的表情,瞬間猜到九分:“大伯他們?” 遲硯“嗯”了聲,看向孟行悠:“行了,你上去吧,我回頭跟你解釋,景寶拜托你了。” “好吧。” 孟行悠見兩姐弟臉色都難看,縱然有百個問號,也憋在心里,沒再多問,轉身上樓。 走進景寶的臥室,孟行悠按照遲硯說的,把門和窗戶都關上,怕小朋友多想,關窗戶的時候,她特地摸了摸胳膊:“好冷啊,景寶我們把窗戶關上好不好?” 景寶坐在地毯上抱著四寶,點了點頭。 門窗關上后,孟行悠發現景寶這間臥室安靜到不行,連呼吸聲都能聽清楚。 孟行悠把疑慮壓下去,擺出一個笑臉,把手上的拼圖倒在地毯上:“我們接著玩,剛剛拼的都被四寶滾沒了。” 景寶興致不高,他松手把四寶放下去,沉默不說話。 孟行悠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安撫,因為連她自己也搞不清狀況。 “悠崽,臥室好悶,我們可以開窗戶嗎?”景寶站起來,從柜子里拿出自己的小毯子,遞給孟行悠,“要是你冷的話,就披這個,很暖和的。” 孟行悠接過毯子,好像已經沒有理由對他不可以。 景寶第一次沒有那么懂禮貌,沒等孟行悠說可以還是不可以,已經走過去,踩在椅子上,把臥室的窗戶打開。 不止冷風,就連樓下的說話聲也透過窗戶傳進來。 “你就是我們方家的后代,你身上就是留著我們方家的血。” “沒有你爸哪里來的你?做人可不能忘本。” “當初隨你爸姓是說好的,現在你爸不在了,你大伯我還在,休想糊弄過去!” …… 樓下很熱鬧,光從聲音來聽,至少有三個人,都是中年男性。 孟行悠聽得半懂不懂,但也知道不該讓一個小孩兒聽到這些,她放下毯子站起來,找好借口要去關窗戶,剛伸手就被景寶抓住,他聲音少了平時的活力,聽起來沉沉的:“悠崽,不用關,關了聽不見更悶。” 孟行悠一怔:“景寶你……” 后面的話還沒說完,窗戶外面又傳來一聲怒吼,把遲硯和遲梳的聲音都給蓋過去:“你少給我提你弟弟!你弟弟那個怪物我們方家不認,我們方家只認你遲硯這一個孫子!” “遲景休想進方家族譜,你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爸還在世的就厭棄這孩子,他就是冤孽,看著就不詳!” “大過年說句不好聽的,那天你爸媽要不是去了醫院,估計也不會出車禍,遲景就是一災星,個倒霉催的玩意兒!” 接著是一陣推推搡搡的聲音,夾雜著一聲清脆的耳光。 一個又一個如刀子的詞語鉆進孟行悠的耳朵,心口被劃得鈍鈍的痛。她一個人局外人尚且如此,她不敢想象遲家三姐弟特別是景寶聽了是什么感受。 孟行悠顧不上景寶要不要,伸手把窗戶關上,轉頭正欲寬慰兩句,景寶卻跳下了椅子,拿過床下的籃球,打開門,幾乎是小跑沖出去。 孟行悠暗叫不好,趕緊追出去。 追到樓梯口把景寶追上,孟行悠按住景寶的肩膀,抬眼就看見了遲硯。 剛才那通拉拉扯扯,他的衣服被扯得有點亂,這不是要緊的,要緊的是他的右臉頰上那個鮮明的巴掌印。 敢情剛才那一巴掌是往遲硯臉上扇的。 連帶著剛才在臥室聽見的那些不忍入耳的垃圾話,加上這一巴掌,孟行悠心頭的無名火越燒越旺,垂在腰側的那只手,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攥起了拳頭。 遲硯用手指擦擦嘴角,眼底盡是嘲弄,抬眼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大伯,又把剛才的話重復了一遍:“遲景你們不認,也別他媽來認我。” 大伯氣極,揮手又要一巴掌,景寶抱著籃球沖下樓去,小小身板不知道哪里來的那么大的力氣,站在樓梯上,舉起手上的籃球往大伯身上扔去。 別說,準頭還可以,正好砸到他揚起的那只手臂上,籃球落地又砸他的腳,他吃痛地把手縮了回去。 景寶沖到遲硯和遲梳面前,抬手一把拿掉臉上的口罩,把自己殘缺的臉露于人前,氣狠了說話都透著涼:“你們才是怪物、冤孽、災星!你們才是不詳,個頂個的倒霉催玩意兒!” 大概誰都沒料到景寶會摘口罩,方家三個人看見他的臉,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好像看見什么不吉利的東西似的,話都說不出一句。 他們往后退,景寶偏往前走:“我會好的,我不會一輩子都這樣,你們嫌棄我,我也看不上你們!” 大伯回過神來,吼回去:“你瘋了不成,怎么跟長輩說話的!” “我們不認你們這樣的長輩。”景寶回頭看了眼遲硯臉上的巴掌印,心疼得眼淚全在眼里塞著,轉過頭來,近乎嘶吼,“你們算什么東西敢打我哥啊——!” 景寶伸手去打大伯,他力氣有限,打在大人身上不痛不癢,倒是把大伯的火氣挑起來,他伸手抓住景寶,準備教訓兩下,遲硯沖過去,一把將景寶搶過來,護在自己身后,眼神冷得快結冰:“剛剛那一巴掌,我看在我爸的份上,不跟你計較。” 大伯身邊的二姑父在旁邊幫腔:“你們姐弟三個,一個比一個沒教養,元城的書香門第就這么教孩子的?” 今日說到底是撕破了臉,遲梳說話也不再留情面:“兩個選擇,要么自己走,要么我報警你們被警察帶走。” “你還報警?你報啊,我倒要看看,不尊長輩警察管不管!”大伯冷哼一聲,根本不當一回事。 “私闖民宅夠你喝一壺的。”遲梳按了110,手指懸在通話鍵上,舉著手機對大伯說,“我不怕鬧大,大不了陳年舊事,新賬老賬咱們今天全部算清楚。” 大伯被唬住,另外兩個親戚的臉色也不太好看,最后罵罵咧咧了幾句,甩門而去。 景寶被嚇得不輕,遲梳帶著他上樓休息,孟行悠無意間撞破了別人家里的鬧劇,杵在那里不尷不尬。 遲梳倒不介意,從景寶房間出來,拍拍孟行悠的肩膀,看了眼在樓下沙發坐著的遲硯,輕聲說:“對不起啊悠悠,今天讓你看笑話了,我讓司機送你回去吧。” 孟行悠忙擺手:“哪里的話,是我該說不好意思,不用送,jiejie,我自己回去就行。” 景寶還在房間里哭,遲梳走不開身,只好沖樓下說:“遲硯,你送悠悠去門口打車。” “好。”遲硯抓起外套站起來,臉上沒什么表情,往門口走。 孟行悠不敢多耽誤,下樓拿上自己的包,跟遲梳說過再見,和遲硯一前一后出了門。 一直走到小區,遲硯都沒說一句話。 孟行悠看他的臉上的巴掌印紅得厲害,心里不忍,等車的空隙注意到附近有早餐店,靈機一動,轉頭對遲硯說:“你去對面的長椅上等等我,我買個東西馬上回來,先別叫車。” 遲硯回頭看她:“你去哪?” 孟行悠已經跑出去,扭頭對他揮了揮手:“你去等著,我馬上來。” 遲硯眼下做什么都是沒心情,他走到長椅對面的長椅坐了兩分鐘,看見孟行悠拎著一個食品袋跑過來,走近了仔細瞧,袋子里面是兩個白煮蛋。 孟行悠挨著遲硯坐下,把食品袋放在旁邊,從里面拿出一個白煮蛋,剛從電飯煲里撈出來的,燙得不行,她的手被燙了一下,下意識去捏耳垂,緩了幾秒又放下來,一邊吹氣一邊剝蛋殼。 “我奶奶說這樣能消腫,試試吧。”孟行悠把剝好的蛋放在手心,遲硯坐著都比她高一截,手伸直太費勁,她索性站起來,跪在長椅上,對遲硯勾勾手,“你湊過來點,我給你滾一滾。” 遲硯的喉結滾動了兩下,身體不受控制,往前湊去。 白煮蛋暖呼呼的,在臉上滾著很舒服,一點也不燙,孟行悠另外一只手扯住遲硯外套的領口保持平衡,滾了兩下,問他:“燙不燙?” “……不燙。”遲硯被自己聲音的嘶啞程度嚇到,輕咳兩聲后,說,“我自己來吧。” “你又看不見,我幫你好了,腫了好大一塊,你那個親戚下手太狠了。”孟行悠小聲嘟囔,盡是不滿,“這么好看的臉他也下得去手,簡直不是人。” 遲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笑出來的,嘴角扯著臉疼,他吃痛地“嘶”了一聲。 孟行悠停下動作:“你別笑,蛋都要笑掉了。”說完,又繼續滾起來,嘴上還碎碎念著,“袋子里還有一個,你拿回去對著鏡子再滾滾,我回去問問我奶奶還有什么能消腫的,我回頭發微信給你說,你照著弄。” 半天沒等到遲硯吱一聲,孟行悠垂眼,撞進他的眼神里,手上動作沒留意,蛋這下是真的掉在了地上。 遲硯彎腰把地上的蛋撿起來,扔進食品袋里。 孟行悠身上有一種很神奇的魔力,經歷天大的事兒,只要在她身邊待一待,聽她說點瑣碎的話,好像都能變得無足輕重。 上次在巷子是一次,今天又是一次。 自己兩次特別糟糕的私事兒,全被孟行悠撞上。 本該是要極力遮掩隱藏的,上一次他沒有那個心思,這一次更沒有。 情緒也沒有到沒辦法自我排解的程度,只是難得有一種跟她聊聊說不定這事兒就過去的踏實感。 上一次感受不真切,這一次感受得真真兒的。 被白煮蛋滾過的臉好像舒服了一點,遲硯側頭看孟行悠,問道:“你都聽見了,為什么不問我?” 孟行悠回過神,從長椅上下來,規規矩矩地坐著。 長椅前面第四輛車開過的時候,孟行悠才開口說:“其實我覺得你叫遲硯,挺好聽的。” 遲硯不知道她怎么會突然提前這個,眉頭上挑:“什么?” 孟行悠理著衣服上的皺褶,想到什么說什么:“我第一次看見你的名字,就覺得好聽,很文藝,后來知道你文科那么好,我還心想你家真會取名字,取什么像什么。”話題有點偏,孟行悠趕緊拉回來說正題,“但是方硯就不好聽,一點都不好聽。” 遲硯怔愣幾秒,隨后反應過來孟行悠話外之意,心頭涌上一股暖流,倏地笑起來。 孟行悠跟著他笑,把沒說完的后半句補上:“方景也不好聽,只有遲硯遲景才好聽,獨一無二的。” 遲硯把手臂搭在椅背上,仰頭看頭上的天。 過年的天一直陰著,今天難得放晴,天特別藍,還有白云幾朵輕輕飄過。 他喜歡這樣的天氣,喜歡明亮的一切。 “是啊。”遲硯瞇了瞇眼,嘴角漾開一抹笑,“一點也不好聽。” 第46章 甜度46% 年關一過, 寒假如握不住的細沙, 在指縫里悄悄溜走。 以往的假期,孟行悠總是把作業堆在開學前最后一周來完成, 這個寒假孟行舟難得好興致,每天盯著她寫作業, 痛苦是痛苦,可她愣是提前半個月寫完了全部作業。 臨近開學,班群里都是趕作業的消息,楚司瑤聽說孟行悠已經把作業寫完之后, 開學前兩天特地把她約出來,在奶茶店狂補作業, 連寫帶抄,這輩子都沒這么熱愛學習過。 孟行舟和夏桑子開學都早, 已經回了瀾市,裴暖過完年就每天往蒼穹音跑, 片刻不得閑,孟行悠在家閑著也是閑著, 寧可跟楚司瑤出來喝奶茶,哪怕坐一下午閑聊也比一個人悶在家有意思。 楚司瑤抄得手酸, 孟行悠的字又寫得小, 理科各種符號看起來特別費眼,她抄完最后一頁, 甩開筆, 拿過旁邊的奶蓋狂喝了一口, 感嘆道:“悠悠,我決定以后再抄你的作業,自備放大鏡。” 孟行悠看著自己的字還好:“你先配眼鏡吧,肯定近視了。”孟行悠放下奶茶,拿過練習冊翻了翻,“你應該抄遲硯的,他的字特別大,不收著點作文格都框不住的那種。” 楚司瑤眨了眨眼,小聲八卦:“你們和好了?期末那陣子不是鬧別扭?” 孟行悠點點頭:“早翻篇了,我們還是相親相愛的好同學。” “好同學有什么意思,這學期一過就分科了。”提到這個,楚司瑤盡是惆悵,“你學理我學文,肯定不在一個班,你努把力,爭取進重點班。對了,遲硯學什么?你倆要是都能進理重就好了。” 孟行悠把練習冊放回桌上,提到分科也沒什么興致:“他學文,這學期一過就不同班了。” 楚司瑤替她惋惜,接著想到一茬,連輕拍兩下桌子,湊上前去:“不同班兩年,你倆還想發展一下就太困難了,而且你想過沒有,文科班女生多啊,要不然你努把力學文?近水樓臺先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