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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國夫人在線閱讀 - 第25節(jié)

第25節(jié)

    然而街鼓響過五波,坊門就要關(guān)閉,開始宵禁,他確實得趕著回去。蘇阮只得起身相送,順便囑咐:“那你記得擦,別不當回事。”

    她如此關(guān)切,付彥之就算原本不當回事,這時也要當回事了,便笑答一聲:“遵命。”

    答完,他伸手進袖中摸了一會兒,摸出一個小小的荷包,遞給蘇阮。

    “什么東西?”蘇阮接過來,見荷包上繡了朵牡丹花,繡工十分粗糙,里面卻捏著像有東西。

    “沒什么,小玩意而已。你別送了,我明日再來找你說話。”

    付彥之丟下這一句,就快步往外走。這間會客廳在垂花門外,距離門房并不很遠,他很快就走到門房附近,看見麗娘與一個灰衣男子在說話。

    那男子十分年輕,衣著打扮一看就不是府中仆從,付彥之腳下不由慢了慢。

    灰衣男子正是華維鈞,他和麗娘說著話,眼角余光看見有人走來,便轉(zhuǎn)過頭去,正好和付彥之目光對上。

    麗娘也看見了付彥之,她迎上兩步,笑問:“郎君這就走了?”

    “嗯,街鼓響了。”付彥之應了一聲,看著華維鈞問,“這位是?”

    麗娘只得介紹道:“這是夫人請來修園子的華維鈞華郎君。”又向華維鈞介紹,“這是我們郎君。”

    她連名姓都不提,只說“我們郎君”,其中尊卑之分,不言自明。

    華維鈞倒是面無異色,還向付彥之行了個禮。

    兩人正面相對,付彥之見此人雖然黑了些,但確實高大英俊,舉止也不卑不亢、大方得體,便點點頭說了句:“辛苦你了。”接著抬腳繼續(xù)前行,出府回家去了。

    麗娘看著他走遠,回過頭來時,見華維鈞正若有所思看著付彥之離去的方向,就問:“華郎君還有別的事么?”

    “呃,沒有了,多謝娘子。”

    華維鈞告辭離去,麗娘滿腹狐疑地進去見自家夫人,卻見她正坐在鏡前,擺弄什么東西,就湊過去瞧了一眼,“這是什么?”

    “耳墜。”蘇阮索性遞給她看,“他剛才給我的。”

    麗娘接過來,見是一對以金花為底托、上面鑲珍珠的耳墜,樣子不算特別,但珍珠粉嫩嫩的,極是好看,便贊道:“我們郎君真有心,如此匆忙趕路,還記得給您帶東西,跟當年一個樣兒!”

    蘇阮眉眼之間笑意盈盈,嘴上卻說:“他們在東都休息了兩日的。”

    麗娘也不爭辯,伸手幫夫人戴好耳墜,退后幾步端詳,“真好看,很襯夫人膚色。”

    蘇阮伸手摸著珍珠,笑道:“你猜他為什么來的?”

    “想您了唄。”麗娘想都不想。

    蘇阮推她一把,“胡說什么!”

    麗娘只好笑著問:“那是為什么?”

    “為了華維鈞。那個宋九郎腿倒快,他一回來,就把京里的傳言告訴他了。”

    麗娘道:“郎君不會信的,早解釋清楚也好。”

    蘇阮驚奇:“你怎知道他不信?”問完又自嘲,“我是什么有信譽的人不成?連娘娘都狐疑了。”

    “看您說的,娘娘身處宮中,所聽所聞,都是旁人傳話進去的,難免有所歪曲。而且,郎君原也比娘娘更懂您的心吶!”

    “那是十年前!”

    “可這十年,您的心,也沒變過呀。”

    蘇阮無言以對。

    麗娘便走上前,伸手給自家夫人捏肩,捏了一會兒,才提起方才的事來,“奴婢送了醫(yī)師走,回來走到半路,正好遇見華郎君,他拉著奴婢問了許多采買上的事兒,正說到一半,郎君就出來了。”

    蘇阮從鏡子里看向麗娘:“兩人照面了?”

    “嗯,郎君問起,奴婢只好兩廂介紹。郎君急著走,倒沒說什么,但郎君走了之后,華郎君也不問奴婢話了,您說,他是不是故意等在那兒的?”

    第31章 心結(jié) ...

    付彥之也有同樣的懷疑。

    他趕在坊門關(guān)閉前回到家中, 重新洗了手和臉,自己照著鏡子擦藥時,突然記起蘇阮說的“也是曬的”和“前日請的醫(yī)師”, 再回想臨走時見到的華維鈞, 膚色黑黑的, 似有曬傷痕跡,這個懷疑便自然而然地浮了上來。

    這人膽子是真不小,明知外面有怎樣的流言,還敢假裝偶遇,等在那里, 只為和自己打個照面——要說他沒有別的心思, 付彥之實在難以相信。

    好在蘇阮沒有那個意思。

    付彥之看一眼鏡子, 見藥膏擦得差不多了, 就去洗了手,蓋好蓋子,然后自己吃過飯,隨手拿了一冊路上買的書, 坐到窗前, 想邊看邊消食。

    這是一本志怪文集,薄薄一冊, 文辭淺俗, 付彥之很快就翻完了。這時落日的最后一絲余暉將要落盡,侍女進來掌燈,在臥榻上鋪好被褥, 又悄悄退了出去。

    付彥之卻沒什么睡意,他腦子又轉(zhuǎn)回蘇阮身上,并回想起在東都接到一家人后,與母親盧氏的一番深談。

    盧氏并不看好他與蘇阮還沒正式開始的婚姻。

    付彥之對此很意外,因為母親這十年來,一直勸自己不要怨恨蘇阮,常說蘇阮也是為了家族、別無選擇,偶爾通信,還會把蘇家的狀況告訴他,讓他知道蘇阮的不容易。

    “我是不想你怨恨阿阮,但那是因為我比旁人更知道你對她的情意。她都已經(jīng)成親了,你們倆終究有緣無分,你不放下那份不甘怨恨,又怎能放下她,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我就怕你把她當成執(zhí)念,又不肯承認,騙自己說只是恨她而已,卻把自己的日子過得渾渾噩噩。所以娘一直希望,你能真正放下這一切,只把阿阮當成一個過客,過去了,就算了。”

    盧氏說這話時面帶疲憊,眼睛里卻全是憐惜的柔光,“你是個男兒,有廣闊的天地,若一直以此事為念,耿耿于懷,娘怕世人說你心胸狹窄。”

    這是一個母親的私心,也是她的寬容。她深深知道,恨意因愛意而生,卻往往比愛意更長久,更令人無法釋懷,只有消弭恨意,那份被辜負的愛意才會煙消云散。

    可惜她的兒子,從頭到尾都不肯讓這兩者消散。

    “娘不是說阿阮不好,只是,隔了這么多年這么多事,又是在這等情形下定親的,你們兩個真能不計前嫌嗎?大郎,你看著我。”

    付彥之抬頭看向母親,聽她一字一句問:“張敏中拿著你送阿阮的東西,在你離開洪州那日,當眾羞辱你,你真的能忘懷?”

    付彥之面色一變:“您怎么知道……”

    “我怎么能不知道?”盧氏眼眶濕潤,“人人都知道,蘇阮她娘都上門來找我賠罪了,我怎么會不知道?”

    說到最后,她沒忍住,眼淚終于還是掉了下來。

    付彥之往前挪了挪,伸手握住母親的手,低聲解釋:“兒確實不能忘懷,但她為此,不計代價搭救兒子……又有圣上出面做媒,兒實在無法拒絕。”

    盧氏一瞬的失態(tài)之后,很快就擦了眼淚,竭力平靜下來,道:“那你之前同我們說的時候,怎么一副喜氣洋洋的樣子?”

    “親事畢竟已經(jīng)定下來了。”付彥之略一遲疑,還是把真話告訴了母親,“而且,我和她說好了,前事一筆勾銷。”

    “一筆勾銷?你當這是還債么?說勾銷就勾銷。”盧氏頻頻搖頭,“不是這么算的。”

    付彥之松開手,給母親倒了杯水,送到面前。

    盧氏接過來,喝了兩口,嘆道:“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就算你真能就此原諒她,也不計較張敏中當年做過的事,她呢?阿阮要是那種沒心沒肺的孩子,此次她也不會豁出去救你。我怕她心里,也對此事耿耿于懷、無時或忘,這對于你二人來說,并非好事。”

    “債可以一筆勾銷,劃在心上的傷,卻沒那么容易痊愈如初。娘和你說這些,只是希望你能冷靜下來,好好想想你們之間的過往,然后和阿阮一起,把它攤開捋順了。只有這樣,你們才能真正結(jié)百年之好。”

    ***

    蘇阮不覺得華維鈞有什么必要特意等付彥之,聽說付彥之似乎沒在意華維鈞,她也就丟在一邊,該做什么做什么了。

    第二日晨起梳妝,想著付彥之說今日還要過來,就挑了一對鑲珍珠的發(fā)簪和那對耳墜搭配。

    她這里梳妝好,剛吃過早飯,麗娘就進來回報說:“郎君打發(fā)人來傳話,說他先去一趟光福坊,晚些再過來。”

    他回自己住處休息,早上去給父母問個安,也是應該的,蘇阮就說:“知道了。我去玉蘭閣練琴,等他來了,直接帶他去那兒說話。”

    玉蘭閣在垂花門以里,因四周種植數(shù)棵玉蘭樹而得名。除了玉蘭之外,附近還種植了其他幾種高大樹木,有林蔭遮蔽,閣中比較涼爽,蘇阮最近都喜歡在那里練琴。

    昨日付彥之來,因時間有限,也沒顧得上談薛家人的情況,蘇阮此刻撥弄著琴弦,難免心不在焉地猜測,薛家人對他們倆突然結(jié)的這門親事,到底是何看法。

    應該很驚異吧?但未必會真的高興。

    蘇阮想著就嘆了口氣,手隨意在琴弦上撥弄,自己都不知自己彈了什么。

    過了不知多久,門口守著的綠蕊突然回報:“夫人,華郎君過來了。”

    蘇阮點點頭,示意請進來——這是這些日子的常態(tài),她在這邊練琴,華維鈞在園子里忙活,遇到什么需要請示她的事,他就自己過來問。

    “我看他們買回來的茅草不好,參差不齊的,打算午后自己去南城一趟。順便有點私事,要去辦一下,明日再回來。”

    “去吧,我都說了不用急,你要是有事,多去幾天也使得。”蘇阮很爽快。

    華維鈞一笑:“沒什么大事,有個朋友要離京,晚間聚一聚,明日我就回來。”

    “離京?是不是得準備程儀?一會兒你去麗娘那里,支點錢去用,五千錢夠嗎?”

    華維鈞忙說不用,又轉(zhuǎn)移話題:“夫人今日彈的是什么曲子?我竟沒聽過。”

    蘇阮一愣:“我彈什么了?”她自己方才沒留意,手順勢在琴上一撥,才反應過來,忙按住琴弦道,“啊,沒什么,小時候自己編了玩的。”

    華維鈞看她有些窘迫似的,便沒追問,只笑道:“是么?我聽這曲子頗有趣味,沒想到竟是夫人自己編的,佩服佩服。”

    蘇阮搖頭:“胡鬧著玩的,有什么趣味……”說到這里,她心中一動,問華維鈞,“你之前說你從小長于鄉(xiāng)野,七歲才學琴,到底是怎么回事?”

    華維鈞沒想到她突然問這個,愣了愣,才嘆口氣,道:“不瞞夫人,我原是我生母與人私通生下來的……”

    “對不住。”蘇阮十分驚愕,立即道歉,“我不該問的。”

    華維鈞搖搖頭:“出身之事,瞞不得人,沒什么不該問的。我外祖父是蜀州有名的大商人,女兒做下這等丑事,他自是十分氣憤,我生父又是個沒擔當?shù)模宦犝f我生母有孕,他就跑了。所以我出生后,就被送去鄉(xiāng)下農(nóng)莊里,交給下人養(yǎng)。”

    生母也很快就被外祖父遠遠嫁了出去,直到華維鈞七歲,他生母的同胞兄長接掌家業(yè),才把他接回去,讓他跟自己姓,并教他讀書識字。

    “所以你算是隨母姓?”

    華維鈞點點頭:“雖沒有寫入族譜,但舅舅給我取了名字,讓我姓華。”

    “那很好啊,英雄不問出身。漢室大將軍衛(wèi)青,還有封狼居胥的霍去病,都立下了不世功業(yè)呢!”蘇阮為自己冒昧發(fā)問,頗有些不安,忙舉例安慰華維鈞。

    華維鈞一笑:“夫人說的是,我雖不是英雄,也常以這二位自勉。”

    蘇阮見他神色坦蕩,并沒有因自己的出身而自慚形穢,心里很佩服,對他的觀感又好上幾分。

    “所以我一定會好好給夫人修園子,不辜負夫人的知遇之恩。”華維鈞玩笑著拱拱手,似乎是想沖淡這略有些奇怪的氣氛。

    蘇阮便配合著笑了,“好啊,只要你修得好,我擔保你進將作監(jiān)。”

    “那我這就去了。”華維鈞一副說干就干的架勢,往外要走,到門口又想起什么似的,站住了,回頭說,“昨日我在前院偶遇夫人的未婚夫,他臉是不是也曬傷了?我用著那藥膏挺好用的……”

    “啊,不用,我叫醫(yī)師給他看過,另拿了藥了。”

    華維鈞笑道:“那是我多事了。聽說,夫人與這位付郎君,從小就認識?”

    蘇阮點點頭,卻并不想多談。

    華維鈞看著她的神色,慢慢收斂笑意,道:“我挺羨慕付郎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