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程恩恩假裝失憶:“我沒說什么。” “少給我裝蒜。” 這事兒江與城今天沒打算輕易揭過。她鬧獨立也好,鬧離婚也罷,他可以耐著性子陪她玩陪她耗,但一聲招呼都不打就往他頭上扣一頂帽子——喜歡丁韶?這又是從哪個犄角旮旯里散布出來的謠言。 程恩恩站起來,貼著沙發想繞出去:“我的卷子還沒寫完……” 江與城一抬手攥住她的手腕,把人扯回來:“我在問你話,回答完再去寫你的卷子。” “你這樣……”程恩恩梗著脖子,“我下周就考試了,你這樣,影響我復習。” “你的電話影響了我工作。”江與城不推不讓,“我撇下一堆事情過來,不是為了聽你在這兒轉移話題。” 他少有這樣步步緊逼的態度,程恩恩覷他一眼,心知今天這茬兒不說清楚是過不去了。 她把江與城的手撥掉,一屁股坐回去,低頭對著自己的手指,頗有幾分破罐破摔的意思:“好啦,我承認,我追你之前,其實知道你喜歡丁韶姐。” 江與城眉頭輕輕一皺,意味不明地看了她幾秒鐘,語氣難以捉摸:“你追我?” 程恩恩左手捏著右手食指:“嗯。” 江與城呵了一聲。 程恩恩被他呵得沒底氣,小心翼翼地反問:“……不是嗎?” 江與城快被她氣笑了。 他走到對面坐下來,往后一靠,長腿疊起,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那你講講,你是怎么追我的。” 程恩恩抿了抿嘴唇,悶聲回答,“我請你給我補習數學,占用你的時間,不讓你和丁韶姐有機會見面。” “你讓我給你補習,是為了追我?”江與城問。 程恩恩點頭。她那時候最討厭數學了,要不是為了追他,怎么可能主動要求補習數學。而且放著自家狀元哥哥不用,非要請他一個外人。因為那個時候丁韶只有在周末才會出現,所以她心機地用這種方式霸占著江與城的“周末”。 “還有呢?” 程恩恩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聲音低了一點:“我把她送給你的生日禮物藏起來了。” “是嗎。”那年過生確實是和大家一起慶祝的,江與城對禮物不熱衷,少了一份還真的沒發現。他看了程恩恩一眼,夸她:“厲害。” “……”程恩恩的臉悄悄紅了幾分。 “說完了?”江與城問她。 程恩恩點點頭。 這算哪門子的追人。 到底是誰有誤解,怎么他費盡心機才引誘到自家圍欄里的小兔子,以為她自己是別人競爭上崗的。 “現在告訴我,”江與城微微瞇起眼睛,“是誰告訴你,我喜歡丁韶?” “你自己說的。” 丁韶也是江與城跟程禮揚的朋友。當年他們一幫朋友時常在一起聚會喝酒,每一個人程恩恩都認識,哥哥jiejie們對她這個小朋友也很照顧。丁韶挺漂亮的,人也溫柔大方。程恩恩跟她接觸得不多,因為丁韶不和大家一起工作,碰面的次數最少。 程恩恩第一次見她,是在家里。那天程禮揚請大家來家里吃飯喝酒,喝多了開始胡鬧玩游戲。 真心話大冒險,江與城被問到有沒有喜歡的人,回答有。當時一片起哄,一幫狐朋狗友連游戲規則都不管了,逮著他連番逼問。江與城這人,不想說的東西,無論誰來都逼問不出,推到面前的酒他倒是一杯一杯地來者不拒。 嚴刑拷打半天連個屁都沒問出來,亂七八糟的起哄聲里不知誰問了一句:“你就說她在不在現場吧。” 江與城將空掉的酒杯放下,說了一個字:“在。” 周圍很吵,這個問題和答案,好多人沒聽到,聽到的人表情都意味深長。 彼時程恩恩窩在程禮揚背后的沙發角落,大人們的游戲她是從來不參與的,別人喝酒她喝牛奶。她一直偷偷圍觀那邊的起哄現場,沒有錯過江與城的答案。 她悄悄向丁韶的方向望了一眼——現場就只有這一個女孩子。當時心想,這個jiejie真的很漂亮,怪不得江與城喜歡她。 那時候程恩恩還懵懂無知,沒發現自己對江與城的小心思。現在想起這事兒,心里就跟塞了一噸檸檬似的,酸。 江與城喝著咖啡,聽完這些話,睨了她一眼:“蠢貨。” 以前他也這樣罵過她,但此刻檸檬精附身,程恩恩就不是很樂意了。 把臉扭向一邊,酸酸地說:“我沒有她聰明。” 還會吃醋呢。江與城有點想把她抓過來打一頓屁股。 “誰說現場只有她一個女孩子,你呢?” 程恩恩又把頭轉了回來,左眼寫著茫,右眼寫著然。 江與城將交疊的腿放下去,直起身,手肘撐在膝蓋上。 “你知道,你哥去美國進修,你鑰匙丟了回不去,住在我家那次,鑰匙是怎么弄丟的嗎。” 程恩恩搖頭。 那時候她和江與城還不熟,雖然跟著程禮揚時常碰面,但江與城的氣場是很冷的,程恩恩膽小,見到他總怯怯的,不太敢和他說話。程禮揚去進修三個月,交代她“有事就去隔壁棟找江哥哥”,那天傍晚江與城開車來接她,幫她拎過書包,程恩恩上樓走到家門口,到處找不到鑰匙,給程禮揚打電話又沒打通,只好去隔壁求助。 江與城收留了她,一收留,就是三個月。那三個月的每一個晚上,以及每一個周末,她都是在江與城家里度過的。也是在那期間,慢慢地和他熟悉起來,慢慢地發現這個看起來很酷很不好接觸的哥哥,其實是個很有趣也很溫柔地人,心里的種子悄悄萌芽。 “我拿走的。”江與城說。 程恩恩大約沒反應過來,看著他,半天沒說話。 江與城的嘴角勾起一個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微小弧度:“你哥在我那兒還留了一副鑰匙,他沒告訴你嗎” 程恩恩懵了一會兒,終于后知后覺地明白,原來那三個月的相處,是早有預謀。 她震驚地瞪著江與城:“你……” 隔著茶幾,他泰然自若地望著她的眼睛:“嗯?” 程恩恩說不出話。 想當時她找不到鑰匙,急得不知所措,背著書包在他家門口哭:“我的鑰匙不見了,我回不去了。” 這個人衣冠楚楚演技精湛,十分關切地說:“那怎么辦呢?” 程恩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我不知道。” 然后他說:“不然我送你去酒店,給你開個房間,等你哥的電話打通再說。” 程恩恩繼續哭:“我害怕,我不敢一個人去住酒店。” 他思考片刻,最后才道:“你如果不介意,在我這兒將就一晚吧。” 程恩恩怎么可能介意,感激涕零地對他鞠躬:“謝謝與城哥哥。我只住一晚,明天找到鑰匙就回去,我不吵的,不會打擾你休息。” 江與城扶了她一把:“不用這么客氣。你是禮揚的meimei,就是我meimei,當成自己家就好。” “……” 假惺惺! 程恩恩腦子里又亂又懵圈,琢磨了十多分鐘,才終于將這個顛覆她過往認知的真相消化掉。 “那你……那你……”她起了三次頭,才把話說完整,“你喜歡的一直是我嗎?” 這個搞錯了十年的誤會,真是叫人啼笑皆非。 江與城看著她難以置信的表情,也許對這個直腦筋的傻瓜,他早應該直白地說出來。 “我每天為你做飯,幫你補習,帶你去玩,哄你開心,你以為,我是為的什么?” “我以為你人好。”程恩恩小聲說。 “那我吻你呢?” 程恩恩覷他一眼,再次小聲說:“我以為你被我勾引了。” “……”江與城無奈地嘆氣。 “那你是什么時候喜歡我的呀?”程恩恩瞅著他,盡管小心翼翼地努力掩藏,眼睛里還是泄露了一絲期待。 江與城卻坐了回去:“既然你要離婚,這個答案已經沒有必要知道了。” 兜兜轉轉到最后,原來他喜歡的人一直都是自己,心里裝了很多年的一塊石頭仿佛也除去了。程恩恩抑制不住地感到開心。 但那點小雀躍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來勢洶洶的、幾乎將她壓垮的遺憾和懊喪。 原來他一直是喜歡自己的。她自以為的“強迫”,自以為的“卑微”,自以為的“拖累”,明明是你情我愿啊。 他們明明有一個兩情相悅的開始,卻因為這個“誤以為”,將十年的婚姻經營成了這副樣子。 這些日子以來,“重新開始,好好生活”的信念,讓程恩恩腳踏實地地向上生長著,內心比任何時候都更平和。今天卻忽然又亂了。 她覺得自己好像離開了地面,在半空中飄著,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江與城很想乘勝追擊,順便將離婚這場鬧劇終結在這兒,但看她六神無主的樣子,許久的安靜之后,只是問:“還有什么想說的嗎?” 程恩恩的肩膀都耷拉下去,艱澀地回答:“我不知道,我心里有點亂……我竟然搞錯了這么多年……” 程恩恩對她和江與城的愛情的所有認知,都建立在這個誤會的基礎上,后來的不自信,也有這個因素在里面。 一句無心的話,一個錯誤的理解,聽起來渺小不值一提,但潛移默化中已經影響了她的思維,從而影響了許多時候的決定。 “你搞錯,并不影響它的存在,事實本來就是這樣,”江與城篤定從容的口吻,仿佛帶著安定的魔力,“一直都是這樣。” 程恩恩惴惴不安的情緒穩定了一些。 江小粲從房間里出來時,江與城已經走了,他把剩下那份草莓塔用小盤子裝好,又拿了一只小叉子,端過來給程恩恩吃。 程恩恩看起來垂頭喪氣。 江小粲切了一口喂給她:“爸爸欺負你了嗎?用不用我幫你報仇?” “沒有。”程恩恩張口吃掉,很甜,她的表情卻苦巴巴,“是我欺負他了。” 江小粲一臉懷疑:“你確定?” 程恩恩點頭。 江小粲一拍大腿:“那你怎么不叫我出來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 程恩恩心里一團亂麻,理不出個所以然來,后幾天復習的時候果真是受到了一些影響。考試在即,壓力和緊迫感讓她依然保持住了步調,但隨著日子一天一天的逼近,緊張也在逐漸加重。 沒有在學校里與廣大高三考生一起學習,程恩恩只能從倒計時日歷上不斷減小的數字,才能感受到一些高考的氛圍。考試當天,她自己開車到達考點,下車的剎那,熟悉的嘰嘰喳喳的聲音入耳,才終于找到了那種真實感。 穿著校服的學生一批批涌來,程恩恩深吸一口氣,俯身拿起裝著文具和證件的透明袋,關上車門,走入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