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她從驚懼中冷靜下來,身上冰涼一片,那一刻突然有點委屈。 早上出門時聞到公共廚房的飯香,程恩恩忽然意識到,應該學著自己做飯了。 這幾天午飯和晚飯都是在江叔叔那兒蹭的,只需要花個早點錢,便不知柴米油鹽貴。但自己不可能一直這樣蹭下去的。 于是下午,她堅持沒吃晚飯,提早離開了。 市場離得不遠,她打算做咖喱雞飯,買了rou和菜,還買了米,不過咖喱找了兩家小超市才找到,繞的遠,回去時天已經擦黑。 小街晚上人少,通往出租屋的一段小路雖然不算偏僻,但獨自走夜路還是有點嚇人。尤其是,墻根處蹲著幾個新時代的非主流青年,正在抽煙,說的話聽起來非常社會。 程恩恩貼著路邊,走得非常安分守己,一眼都沒敢多看,但不知哪里惹了注意,余光突然看見,有個青年站了起來,快步朝她走來。 心一凜,她渾身的汗毛都要炸起來了。 周圍除了她再無其他人,那個青年的視線明顯是在盯她,程恩恩情不自禁往后退,背后已經是墻。 在靜觀其變和拔腿逃跑中猶豫了一秒鐘,她剛要做選擇,那位青年腳步突然一停,以倒帶的方式退了回去,蹲下。 程恩恩趁機轉身就往前走。 范彪瞧著那道身影走出一段忽然開始小跑,一路跑到樓下,匆匆回頭看了一眼才跑進去。 他從黑暗里走出來,冷酷的視線盯著對面,幾個小青年扔了煙,略顯慌亂地結伴離開。 范彪回身,走向停在路邊陰影處的黑色轎車,打開車門坐進去。 “這片兒太亂了,怎么還冒出來一群小混混。年關了,都想弄點錢回家過年呢,這要不看著,真不定出什么事兒。” 方麥冬坐在副駕上,向后頭望了一眼:“江總,要進去嗎?” “現在進去干嘛?”范彪說,“反正今天晚上之后程姐就會回來了。城哥進去她不害怕了,不回來咋整?” 江與城沒答,隔著玻璃望著那棟已經很有年頭的老樓。 過了陣,直接推門下車。 第55章 樓里各家各戶都亮著燈, 說話的聲音在樓下都能聽到。程恩恩一直跑進小屋,平靜了一會兒, 開始準備燒飯。 食譜網上搜的, 她一字不落地記住了:幾種食材都切丁, 將雞丁炒一炒, 然后將洋蔥炒一炒, 再和土豆胡蘿卜一起炒一炒,最后加水煮咖喱。 剛炒完雞丁盛出來,聽到篤篤的敲門聲。 程恩恩看向門,將手里的盤子放下, 那一瞬間四肢緊張, 甚至忘記問一聲:是誰。 靜默持續片刻,門外傳來江與城的聲音,“開門, 是我。” 程恩恩大松一口氣,過去打開門:“江叔叔, 你怎么來了?” 江與城:“路過。” “快進來吧。”程恩恩把他讓進門。 小屋狹小,她有點不好意思,跑到書桌前搬唯一的那把凳子:“江叔叔, 你坐……” 一回頭,見江與城已經脫下大衣,在她的小床上坐了下來。 他倒是不見外。 江與城掃視一圈,這間屋子實在太小,不及家里臥室的一半。不過程禮揚當年帶著她離開家, 租住的就是這樣的房子。 程紹鈞與方曼容離婚時,兩個孩子是打算各帶一個的,才11歲的程恩恩無疑不如18歲的程禮揚“省心”,兩人爭執不下,最后程紹鈞放棄房子,兩人才勉強達成共識。 但程禮揚清楚,無論程恩恩跟著誰,都得不到應該有的照顧,所以毅然決然地提出自己撫養程恩恩。 當時他才高三,還在念書,程紹鈞和方曼容答應每個月給的生活費,并不總能按時到賬;他也不如程恩恩這般“幸運”,有一個大方的雇主給他月薪五千的家教工作。 那時江與城與他尚未結識,沒見識過他們當年的窘迫,但程禮揚時常憶苦思甜,曾經的艱難困苦都笑著講。 江與城聽他講過:出租屋只有一張一米二的小床,他又想辦法弄來一張木板,搭了張簡易床,小的自己睡,大的程恩恩睡,還給她掛上碎花的小簾子。他說家里再窮,小丫頭也得有自己的“閨房”。 也聽他講過:屋子太小,一炒菜全都是油煙味,有一回程恩恩貪睡,一直睡到傍晚,剛好他在炒洋蔥,嗆得她直流眼淚,眼睛怎么都睜不開,吃飯都是閉著眼,淚流滿面。 江與城聞到洋蔥味兒時,回過神,見程恩恩站在灶臺前,正把臉扭到一邊,鍋鏟在鍋里盲翻。 所幸量少,不至于太嗆。 “在做飯?”他問。 程恩恩把臉轉過來,眼角懸著淚:“嗯。” 眼前冒出她閉著眼睛淚流滿面吃飯的畫面,江與城笑了一聲。 “……” 她做個飯有什么好笑的。程恩恩小聲嘀咕,然后把土豆和胡蘿卜一股腦倒進去,翻翻翻。 江與城一直沒說要走,擺明了是要在這里蹭飯了,剛好程恩恩今天做得有點多,省一省也能盛出兩碗飯,澆上煮的粘稠的咖喱汁,端過來放到桌子上。 咖喱大約算是對新手最友好的菜了,步驟簡單,連調料都不需要自己加。初次嘗試,看起來是成功的。 程恩恩把勺子遞給江與城:“江叔叔,你嘗嘗,我第一次做。” 他坐在床上,她坐凳子,逼仄的小屋里,就著空氣里散不盡的洋蔥味,兩個人吃起這頓意義非凡的咖喱雞飯。 “好吃嗎?”還沒咽下去,程恩恩就迫不及待地問。 江與城“嗯”了一聲。 然后—— 程恩恩嚼了半天,咽下去,遲疑道:“……雞rou是不是太柴了?” “不柴。”江與城慢條斯理地吃著。 “真的嗎?”程恩恩又舀了一塊,還是很柴。 “真的。”江與城說。 程恩恩有點感動,他分明就是不想打擊她的自信。 吃完飯,程恩恩去洗了碗,回來時江與城靠在床頭,拿了本她的教輔在看,非常閑適的姿勢,也沒個要走的意思。 程恩恩不好趕人,和他獨處一室又不知說什么好,絞盡腦汁地沒話找話。 “江叔叔,你渴嗎?我給你倒水喝。” “不渴。” “那你冷不冷?” “不冷。” “……哦。” 江與城說:“你寫作業吧。” 程恩恩瞅他,人家看著高中數學教輔,那叫一個專注。她只好坐下來,把下午沒做完的數學卷子拿出來。 做起題來時間過得飛快,被砰砰砰——的砸門聲嚇到時,已經十點多了。 程恩恩冷不防嚇了一跳,機敏地直起頭,看了一眼門口,然后本能地回頭找江與城。 看到他的剎那,心穩了一半。 他還坐在那兒,手里的書不知何時已經放下,抱著手臂倚在床頭,似乎是睡了一會兒,被吵醒。 他不慌不忙的,對程恩恩說:“沒事。” 但緊接著,又是砰砰砰三聲。外面的人不說話,卻一直大力拍著門,那份沉默在夜里讓人發怵。 這次程恩恩立刻站了起來,飛快走到江與城身邊,防備地盯著被震動而簌簌落灰的門板。 拍門持續了一陣,外面的人終于失去耐心。 “開門!”一道含混粗魯、明顯是喝多了的男人聲音,“我讓你開門,別給我裝睡!再不開,一會兒老子扒了你的皮!”然后更用力地砸門。 程恩恩嚇得抖了一下,下意識往江與城身邊挨。 不曉得是醉鬼找錯門,還是借醉行兇,她不敢想象,假如今天江叔叔沒有來,只有自己在這里…… 隔壁那對母女昨天已經去趕火車了,另一側一直沒見過人。事實上這種拍門聲樓上樓下有人聽得到,但喝醉酒回家的男人太常見,沒有一個人理會。 就像六樓那對夫妻打架打到走廊,也未曾有人去勸過。 江與城的手環上她的腰,將她往懷里輕輕帶了帶。 外頭的叫罵和拍門還在繼續,一聲比一聲更高,程恩恩一點都沒有抗拒,只緊張地屏著呼吸。 江與城問她:“怕了?” 程恩恩抿著嘴唇點頭,鼻子有點酸。 這時候,外頭醉鬼的吵鬧停了下來,但緊接著,是一聲更劇烈的踹門。程恩恩嚇得叫了一聲,幾乎撲到江與城身上。 眼眶里轉瞬間蓄起眼淚,快嚇哭了。 她知道有江叔叔在,不會有事,她后怕的是,倘若他不在…… 江與城起身,把人抱在懷里,在她背上安撫地順了順。 “跟我回去吧。” 程恩恩咬著嘴唇忍著眼淚,她不敢再一個人在這里了。但是又有些為難:“可是房東說,押金不退的……” 都怕成這樣了,還惦記著那點押金,以前也不見這么財迷呢。 江與城無奈:“我保證,讓她退給你。” 程恩恩這才點頭。 然后發現,外頭已經沒了動靜。她又側耳聽了一會兒,一點聲音都沒有了。 才搬來沒幾天,這就要回去了,程恩恩覺得自己很失敗。 她準備收拾東西,江與城道:“明天我叫人來收拾,帶上你的作業,走吧。” 程恩恩這會兒很是順從,作業裝進書包,背起來,跟在他身后下樓。 車就停在樓下,走到車邊時,程恩恩忽然聽到小路那邊有聲音,扭頭去看,似乎有人在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