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夫人,夫人用力。”王府里,好幾個產婆圍著姜淮姻。 床上不間斷地傳出斷斷續續的痛叫聲,姜淮姻咬著手帕,渾身好像脫力一般,身上的汗水一陣賽過一陣。她一會兒發冷,一會兒又覺得熱,一會兒只覺得痛意襲上身來,什么感覺都沒有了。 “夫人,那股子逆賊被李大人的人制住了,李大人還讓奴婢轉告您,說王爺沒走,王爺就在京中,馬上就會趕回來,讓您安心呢!”翠柳一邊給姜淮姻換被血染濕的帕子,一邊給她傳來好消息。 可惜姜淮姻已經累得說不出話來,她瞪直眼睛,在產婆們一聲聲的“用力”中,咬緊牙關,再次使出了吃奶的力氣。 “王爺,王爺不能進去!”門口忽然傳出幾個奴婢和嬤嬤的驚呼聲,翠柳聽到有人喊蕭霖,忙喜道:“夫人,是王爺回來了?您聽見了嗎,王爺在門口。” 蕭霖出了寢殿門口,直接搶了禁衛軍的一匹馬,快馬加鞭地回到了府上。 他跌跌撞撞地,在戰場上都沒有這么怕過,只怕姜淮姻在產子時候出現什么意外。 聽到里屋傳出的痛叫聲,蕭霖心中一緊,險些直接進去。是拂花不顧禮儀,硬是上前攔著,說“犯了忌諱”,蕭霖才頓住腳步,生怕這個忌諱沖撞了天老爺。 在這一刻,從前從不信神佛的人,開始信了。 “義父。”見蕭霖六神無主,蕭一山上前一步,遞給了蕭霖一杯茶。 蕭霖看他一眼,接過茶道:“多久了?” “一個多時辰了,”蕭一山剛從“王府保衛戰”中脫開身,想起姜淮姻剛才挺著個大肚子的樣子,蕭一山道,“她是個堅強的女人。” 蕭霖一路回府,雖沒親眼所見,可也能從門口的□□上判斷出剛才那場惡戰的痕跡。 他身為人臣,在這種關頭自然要以圣上的安慰為先。哪怕他身在京中,也得考慮全局,不可透露半分給妻兒。哪怕知道,謝晉之必會因此事趁火打劫,他也只能忍著。 好在,好在滿滿無事,好在王府的護衛們都爭氣。 蕭霖一手拍向蕭一山的肩膀:“待郭明禮回來,你去他賬下隨軍。” “真的嗎”沒想到蕭霖會突然說起這個,蕭一山太過激動,差點喜極而泣。 蕭霖道:“隨軍沒有你想得那么容易,跟著郭明禮,好好學謀略。” “是,是!”蕭一山雙眼發亮,他語無倫次地說。 天邊隱隱有了要發亮的跡象,屋子里的痛苦聲卻還是一聲蓋過一聲,沒個消停的樣子。 蕭霖是第一次見女人生產。他背負著雙手,不敢坐,也不肯好好站著,在門口轉著圈走來走去,還是一位嬤嬤看不下去道:“王爺坐下慢慢等罷,夫人生產沒有那么快的。” 蕭霖搖頭,當沒聽見似的,我行我素地繼續繞了起來。 直到不知繞了第幾百圈,天終于完全亮了,屋子里也傳出了嬰兒的第一聲清脆啼哭。 蕭霖繞圈子的腳步一個頓住,像是被誰施了定身法一樣,一下子連走路都忘記了。 門口的婢女們歡呼起來,和嬤嬤雙手合十,仿佛在答謝菩薩。 蕭一山見蕭霖一動不動,不由問說:“義父不進去看看嗎?” 蕭霖這才像是有了力量,他長舒了好幾口氣,踏步進了房。 第81章 相聚 因為剛剛生產完, 所以屋子里還有一股蔓延不去的血腥味。蕭霖鼻子是屬狗的,一進來就聞得清晰, 他略微皺起了眉。 由于產后虛弱,姜淮姻脫力般地躺在床上。她面色蒼白,柔順的長發胡亂地散在枕頭周圍。 蕭霖走進屋子里,第一眼就看到了姜淮姻, 他心不由跳得有些快。 臨走之前,曾應了她,必當在她臨盆之前回來。若是讓滿滿知道, 自己一直在京里,并未出去過,若是讓她知道, 在她處于危險之地時,他其實就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 她和孩子, 會生氣嗎? 蕭霖輕不可見地抿了下唇,緩緩走到了床邊去。 “王爺,您看, 是個小少爺呢。”跟前的產婆見到蕭霖過來,忙行了禮, 湊上去將小嬰兒抱給他看。 蕭霖遂探頭過去。他剛從宮里回來,在宮門外守了一宿, 身上的衣服未來得及換,還帶著一夜的風霜寒露。 孩子本來被產婆哄著, 哭聲漸小了。蕭霖猛地一靠近時,不知怎么,孩子像是被嚇到一般,啼哭聲又洪亮起來,像是被魔鬼掐住了嗓子,斷斷續續地還學會了抽噎。 蕭霖先是被驚著了,而后才板下臉,活像個活閻王似的。 產婆和拂花忙打圓場道:“王爺,咱們哥兒是因為健康,才能哭得這么好聽。” 蕭霖嗯一聲,本來滿懷相思的心思瞬時被這小子給攪亂了,他道:“這屋子里有股味兒,奶娘把他帶下去喂奶。” 產婆誒地應聲,拂花見蕭霖的眼神隔幾下就望向床上的姜淮姻,也識趣地帶著奴婢們退下了。 蕭霖這才放心地慢慢走向床邊。 這一夜,風云突變。姜淮姻又累又倦,一宿都不敢入眠,直到身上卸了貨,才短暫地讓大腦神經稍作放松,陷入到淺淺的困意里。 感覺到有人在幫她擦頭上的汗,姜淮姻也不想睜眼,她下意識以為是拂花或者翠柳,疲憊地說道:“身上也粘,幫我拿件新衣服來。” “好。” 是個渾厚的男聲。 在勞累至極的情況下,姜淮姻的大腦轉動慢,瞬間還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那雙手放下帕子,又輕輕地撫上了她的臉,姜淮姻的意識方猛然清醒。她吃力地睜開眼睛,只見到蕭霖側身坐在床邊,身姿挺拔,只是儀容有些凌亂。 他眉毛濃黑,眼神一如兩人初見時的模樣,明亮而又熾熱,只是臉色在旭日初升的橙光下,有些發白。 姜淮姻乍一睜眼,蕭霖仿佛還有些不知所措似的,輕撫她臉的手驀地停滯下來,聲腔略微嘶啞:“醒了?” 他頓了頓,又問道:“累嗎?” 姜淮姻的眼淚潸潸而下。在這一刻,她前半夜遭受的所有擔驚受怕,后半夜生子時遭受的許多痛苦,忽然全涌了上來。 謝晉之帶人圍府時,她強撐著的那份堅強,終于轟然崩塌了。 “累,”姜淮姻道,“累極了。” “瘦了,”蕭霖不禁摸上她的臉,他抿唇道,“養了半年多的身子,半個月就瘦了回來。倒是那小子,長得白白胖胖。” 那小子…… 姜淮姻忍俊不禁道:“什么那小子,是王爺的孩子呢。” 蕭霖溫和道,“是我們的孩子。” “王爺也瘦了。”姜淮姻摸著他的手,靜靜道,“這些日子,王爺想必也跟著擔驚受怕。” 蕭霖看向她的臉:“離府后,我幾乎沒睡過安穩覺。” “既怕長勇反,又怕長勇不反。”蕭霖說道,“還擔心你和孩子。” “所幸你們無事。”想到魏管家描述的謝晉之帶人圍府,蕭霖甚至覺得有些后怕,他俯下身去,輕輕吻著姜淮姻的臉頰,“本王保證,此生不再讓你和孩子陷入險境。” “一切都結束了。”蕭霖眨也不眨地看著她,深邃的眉眼中流露出認真和深情。 姜淮姻瑩白的臉蛋微微收攏,她眼珠輕轉:“王爺覺得,他們會怎么樣?” “謝晉之死罪難逃,壽安侯府多半也完了,長勇……”蕭霖話語一頓,他想到蕭乾怒發沖冠的樣子,低聲道,“或許監|禁,或許,也是死罪。” 姜淮姻抿了抿唇,沒有再多說。 她明白,即便蕭乾不賜死蕭長勇,等將來太子即位,蕭長勇一樣也得不到好,更可能會殃及妻女。 若是蕭乾出手,倒會給自己兒子留個最后的體面。 姜淮姻沉沉想著,忽覺身上有些不知是冷是熱的滋味兒,再一看,只見蕭霖拿了塊濕熱的巾帕在幫她擦身子。 “王爺,”姜淮姻不好意思起來,她低著頭,伸手去抓蕭霖的手腕,“這些事兒,讓翠柳來便好。你剛回府,去換身衣服,歇息一下罷。” “無礙。”蕭霖斷然道,他先用巾帕慢騰騰地幫她擦著上|半|身。 自有孕以后,姜淮姻白潤了不少,雖然這幾天吃不好睡不香,小臉消瘦了些許,可屬于女兒家的那個部位,卻是漸顯豐腴。 從前是小饅頭,如今要幾乎長成大發面團了。 擦著擦著,蕭霖的手還是忍不住地往那附近碰了碰,姜淮姻臉色殷紅,不禁嬰寧了一聲。 姜淮姻囁嚅道:“王爺……別鬧了。” “嗯?”蕭霖面不改色,語氣難得放松了一些,他道,“好久沒疼你了。” 姜淮姻微微蹙起了眉頭,埋下頭道:“還得坐月子呢。” “之前,慕容英送的禮物可仍然留著?”蕭霖拉著她的手,細心地幫她擦拭去身上的汗和血腥味,他笑道,“本王不在的時候,有沒有自己偷偷用。” 想到慕容英送的禮物——那串羞死人的緬鈴,姜淮姻紅著臉,輕聲說:“都是做爹的人了,王爺還是不正經,到時候可讓哥兒笑話。” “比不得滿滿,”蕭霖分開她的兩條胳膊,輕用巾帕幫她擦著白嫩的身子,“當娘了,還那么純情。” “這回回來,必然會在京中待很久,”蕭霖忍不住輕捏了一下她身上軟軟的細rou,“那東西,也用不著了。” 姜淮姻聽他說得越發沒邊,不由輕捶了一下他的胳膊,她鼓著腮幫子,佯怒道:“王爺再胡鬧,我可閉眼睡了,由你一人胡咧咧去。” “還發脾氣,”蕭霖只覺得又甜蜜又好笑,他道,“真是給你寵壞了。” 他放下巾帕,走去水盆邊又換了一道水,才回來幫她繼續擦著下身。 “這回,長勇和謝晉之聯合起來謀反,必然會扯出地底下更多的藤蔓來。你爹的事,不久以后,應當也會有眉目。”蕭霖把玩著她的手指,不禁生出了一些欲|念的心思。 為了避免自己的思維天馬行空,他不得不扯起正經的話頭。 “真的嗎?”姜淮姻一激動,將自己的手從他掌心里抽了出來,她輕輕抓著他的衣袖,張圓眼睛問道。 蕭霖又將她的手握了回去,說:“真的。”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王爺不騙人。” “不過,時間可能會久一點。”蕭霖道。 “沒事。”姜淮姻笑笑,再久也久不過十年。 那樣暗無天日的生活都熬了過來,何況是現在呢。 “我也有事,想拜托王爺。”姜淮姻忽然也想起一事,她忙張嘴道。 蕭霖問:“什么?” “昨晚京城動亂,我怕我娘他們會出意外,所以請十三、十四去jiejie的住所接人。”姜淮姻低聲說,“沒想到還是慢了一步,十四他們去的時候,壽安侯和謝晉之都已經有了行動。外面太亂,所幸我娘和jiejie得謝大人收留,才沒有發生危險。” 說到這兒,姜淮姻默默覷了一眼蕭霖的神色,見他臉上并未有隱怒之意,她才接著道:“朝堂上的事,滿滿不懂。只是,謝晉之的所作所為,必將累及家人。來日,陛下若在朝上清算謝家功過,可以拜托王爺,看在昨晚我的家人受謝府庇佑的面子上,為謝大人分辨一二嗎?” 所謂投桃報李,姜淮姻也不傻。既然謝巖主動收留姜淮娡等人,自然是希望她能在蕭霖跟前說幾句好話,這點分寸姜淮姻還是有的。 蕭霖點頭,問道:“謝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