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系在校生的水平基本隨著年級的增高而提升，畢竟老生比新生的學習時間長，校外的實習經驗也會更豐富。楚苗和韓雪茹目前是大三，轉頭就是大四的學生。這個項目的導演至少該是她們的同級，甚至是畢業的師哥師姐更合適。

    “苗苗，你相信我，他拍得真的不錯！”韓雪茹看楚苗面無表情地思索，心里也有點不確定。雖然外表上韓雪茹比楚苗顯得更具侵略性，但實際上兩人相處時，楚苗更為強勢，大部分時候是拿主意的人。

    雖然她平時看起來脾氣軟又乖，長著一張娃娃臉，似乎很好相處，但在工作上永遠是一絲不茍的。她很嚴格，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除非她自己懶得管閑事，例如像《吊絲傳奇》那種爛活兒，否則絕不會輕易降低標準。老師也是了解楚苗工作時的態度，才肯批下這個項目。

    盡管兩人都是負責人，但楚苗顯然是主導者，攝影、燈光和錄音幾乎都是她信得過的班子。

    “我明白你的意思，也相信你的眼光。他或許真的很優秀，但現場拍攝還牽扯到別的問題。”楚苗也不想跟韓雪茹起隔閡，她一邊揉太陽xue，一邊平靜地解釋道，“我們的燈光、錄音都是同級的熟人，導演卻是一個師弟，你讓他在片場怎么服眾？他怎么使喚自己的師哥師姐？”

    她們學校還有訓新的傳統，年級間的等級規矩別提有多嚴。

    韓雪茹理直氣壯道，“我在現場可以盯著啊……”

    “那你看不到的時候呢？更別提你還是演員之一。”楚苗注視著韓雪茹，一字一句地問道，“如果你和他在片場發生分歧，你覺得該聽誰的？”

    “…………”韓雪茹被問得說不出話來，她也清楚自己不可能一邊表演，一邊管理片場秩序。楚苗都沒信心做導演，更別提差得更遠的韓雪茹。

    “拍電影不是靠才華就行，還會牽扯到別的。”楚苗望著手里的牛奶杯，淡淡道，“他或許會做事，但不一定好做人……這里面的東西太多了。”

    “那現在怎么辦……剩下學校里拍得好就那幾個，都是老面孔了。”韓雪茹思考片刻，也意識到這事不太合適，遲疑道，“我再找一個？”

    “先看看這個吧。”楚苗放下牛奶杯，強壓著頭疼，閉上眼休息。

    韓雪茹一愣，“可你剛才不是說？”

    楚苗瞟了她一眼，打趣道，“萬一你慧眼識英雄，師弟真是萬中無一呢。”

    “他的作品真得不錯！你跟他聊聊，肯定不會失望的。”韓雪茹立馬從垂頭喪氣恢復過來，她還是很希望楚苗能認可自己選人的眼光，期盼陳博格能獲選。

    雖然楚苗覺得沒戲，畢竟光是指揮師哥師姐這點，就會讓這個陳博格在學校里很難做人。

    過了一會兒，其他人也陸陸續續地趕來，除了導演外，大都是楚苗的老熟人，也是學校各專業里的大拿，例如攝像、燈光、錄音、美術場景、化妝等等。楚苗和韓雪茹選的都是最有把握的班子，不少還是刷臉賣人情找來的。

    “楚苗，你臉色可真夠差的！”攝影張毅看著臉色慘白的楚苗，笑道，“我以為自己身體夠虛了，你看著比我還飄啊。”

    楚苗勉強笑了笑，“昨晚刷夜了。”

    “系里經費下來了么？”

    “苗兒把經費單給老師蓋章了，錢還沒到賬。”

    “錢沒到，我設備這邊動不了啊。”

    ……

    眾人嘰嘰喳喳地討論起來，韓雪茹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原因很簡單，導演陳博格遲遲未到。楚苗悄悄瞄了一眼韓雪茹的神情，心想這師弟也挺絕，第一次開會就放了師哥師姐們的鴿子。

    閑扯片刻，張毅終于忍不住道，“咱們什么時候聊本子啊？我一會兒還有點事。”

    韓雪茹看著手機上的消息，面上露出為難的神色，“導演還沒來……他好像有點事，說可能要遲到一會兒。”

    “嗬，腕兒夠大！你們導演找的誰啊？”張毅追問道，“大四的？還是畢業的？”

    張毅向來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格，韓雪茹支支吾吾，開不了口。楚苗坐直身子，干脆撇開話題，微笑道，“我們先討論吧，大家都不是第一次合作了，不用搞那么復雜。”

    直到討論會結束，其他人離開，陳博格都沒有露面。

    眾人走后，楚苗懶洋洋地趴在桌上，韓雪茹卻已經火冒三丈，“怎么回事啊？真該去導演系找個人把他回鍋了！”

    “回鍋”是黑話，一般是指把不聽話的老生回爐重造，重新訓新。訓新是訓新生的意思，大都是一些師哥師姐開訓，殺一殺新生們的威風，達到立威的目的。

    這種事在藝術類院校很多，學校也屢禁不止，有的人覺得有傷新生的尊嚴和權益，有的人卻覺得下馬威能讓這些新人更好地與人合作。這所學校匯聚了太多的天之驕子，訓新也是消滅刺頭的一種方法。

    你現在的師哥師姐，未來可能會成為你的前輩、上司、領導。

    手把手教授你知識的甚至不是老師，而是在每一次實踐中跟你合作的哥姐。

    這也是楚苗對陳博格抱有懷疑的原因，她并不覺得他能處理如此復雜的人際關系。

    楚苗看韓雪茹滿臉氣憤，慢悠悠地調侃道，“現在就要回鍋人家，真要開始拍戲，師弟不得給你折磨死？”

    韓雪茹怒道，“拍什么拍！居然遲到，干脆換了他！”

    “萬一人家真有事呢……”

    話音剛落，不遠處莫名熟悉的聲音響起，又讓楚苗回想起昨夜淡淡的寒風。

    “對不起，我遲到了。”

    他的聲音像是低音提琴。

    陳博格大概是跑著過來的，他風塵仆仆，氣息還未平緩，那雙眼睛依然藍得猶如愛琴海。他確實很高，站在桌邊讓坐著的楚苗相當有壓迫感。

    楚苗一下子認出，他是昨夜還書的人。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清他的五官，有些像外國人，黑發藍眸，鼻梁高挺，但又不完全是西方式的深邃，相比他低音炮的嗓音，他的臉更具有少年感。他膚色極白，五官出眾，換個人或許會覺得女氣，但他渾身沉穩而凜冽的氣質卻將外貌壓住了，身上給人一種夾雜在男人和男孩間的朦朧感。

    剛才還氣勢洶洶、大發雷霆的韓雪茹立馬熄火，趕忙擺擺手道，“沒事，坐吧。”

    楚苗，“……”

    女人啊，就是善變。

    韓雪茹看到陳博格，滿腔怒火似乎一下子消散了，楚苗猜測是她外協的本質摁滅了她的憤怒。韓雪茹假裝若無其事地介紹道，“這是項目的另一個負責人楚苗，是我同級戲文班的，陳博格是大二導演班的師弟。”

    陳博格看清楚苗，似乎略有幾分驚訝，隨即從嗓子底擠出一句，“師姐好。”

    “你好。”

    兩人沉默了片刻，都感覺再次見面的時機和身份很微妙，陳博格顯然也認出了楚苗。

    楚苗不管陳博格怎么想，注視著他的眼睛，直接道，“你想拍么？”

    陳博格撞上楚苗的視線，下意識沉吟了片刻，“想。”

    楚苗聞言笑了，“可我們開會你遲到了，我以為你不想拍。”

    陳博格，“……”

    第四章

    陳博格大概并不擅長解釋，他難得地露出幾絲窘迫，滿含歉意地解釋道，“對不起，因為先去了趟醫院……”

    “我相信你有自己重要的原因。”楚苗溫和道，“但事情的結果已經產生了。”

    陳博格抿了抿唇，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楚苗的語氣可謂和藹可親，說出來的話卻并不客氣。韓雪茹的視線在楚苗和陳博格間晃來晃去，楚苗這是沖上來唱白臉了，韓雪茹便自然而然地唱起紅臉，“你生病了？沒事吧？”

    “不是我，家里人有些不舒服。”陳博格搖搖頭，沒有多言。

    “師姐，能再給我一次機會么？”

    陳博格看向楚苗，他的目光專注而深邃，態度極為端正。

    楚苗笑了笑，“明晚零點前發給雪茹分鏡頭腳本，如果順利的話，我們再談，好嗎？”

    她用的是商量的語氣，但給人的感覺卻沒有回絕的余地。

    陳博格沉聲道，“好。”

    他望向楚苗，眼眸微閃，不知道在思索著什么。

    陳博格走后，韓雪茹終于忍不住道，“嘖嘖嘖，你覺得他像不像一個外國明星？我感覺混血真是有優勢，要做演員的話基本不用動刀子。”

    楚苗早習慣了她用演員標準看人，吐槽道，“我跟咱們的備選導演聊了半天，你的感想就是這個？”

    韓雪茹頗為感慨，“你就這么騙了一個分鏡頭腳本，后面真不讓他拍么？再說人家是家里人生病，也不是故意的。”

    劇組里都是先敲定導演，導演閱讀劇本后出分鏡頭腳本，楚苗這是空手套了一個。分鏡頭腳本的工作量并不小，楚苗規定的時間又很短，她讓陳博格出力工作后，再翻臉拒絕，著實不太合適。

    “看他的水平吧。”楚苗看了一眼時間，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準備離開，“不跟你扯了，我去院里找一趟胡老師，爭取早點把錢催下來。”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經費才是一切的源動力。

    楚苗走出咖啡館，室內外溫差驟然改變，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楚苗順著校園小道往院里走，剛走到辦公室門口，耳畔突然又響起了尖利的警報聲。

    叮——

    楚苗：這個系統警報器是要瘋了嗎？

    她都快把這東西忘在腦后，它卻突然冒頭怒刷存在感。

    她看了一眼周圍，確實是常來的辦公室沒錯，他們系里的輔導員及部分老師都在這里辦公。楚苗作為學生干部，這幾年不知道來過多少次，簡直是熟門熟路。

    警報像昨晚一樣響著，楚苗猶豫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該不該推開辦公室的門，鬼知道這回又是什么隨機事件。

    她覺得辦公室這種場景遇到的事件，應該不會太恐怖……吧？

    平時創作每1小時才能獲得1經驗值，100經驗值就是100小時，但上次[寂靜嶺]事件一下子就給了她50經驗值。楚莫回想起隨機事件帶來的豐富經驗，終于還是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辦公室里有三張辦公桌，桌上都堆積著不少資料，旁邊是老師們辦公用的電腦。辦公桌前站著一個挺拔的身影，他似乎聽見了開門聲，冰藍色的眼眸瞟向門側，正好看到推門進來的楚苗。

    楚苗：這可真是太不巧了。

    胡老師也聽到了開門聲，他坐在桌前被陳博格擋住了，便探頭對楚苗笑道，“你怎么來了？”

    胡老師原來主管院會學生工作，也是楚苗這個微電影項目的負責老師。

    楚苗像是沒看到陳博格一樣，面色不改地走上前，笑了笑，“想問問您《天河》經費的事。“

    “我讓小王去轉賬了，不過到你們手上得有幾天。”胡老師還像往常一樣熱情，見楚苗臉色不好，干脆嘮起了家常，“沒休息好？又去外面寫劇本了？”

    楚苗笑著跟胡老師聊了幾句，只想趕快撤退，因為陳博格正站在一旁沉默地注視著兩人交談。楚苗覺得今天來的時機不太好，估計是休息日的緣故，辦公室里只有胡老師、陳博格和她。她又太了解胡老師的性格，他十分話癆，一時肯定停不下來。

    果不其然，胡老師下一秒便將話題扯到了陳博格身上。

    “小博，這位得叫師姐了，比你還大一級！”胡老師笑著介紹兩人認識，又丟出一枚重磅炸彈，“這是陳博格，我親戚家的孩子，楚苗你在學校里得罩著他啊！”

    楚苗跟著胡老師工作了三年，頭一次知道學校里居然有他親戚的小孩，還是混血。她憑借強大的心理素質，笑道，“老師，我又不是黑社會，什么罩不罩的……”

    “沒差啦！你離了院會，下面就要造反了！”胡老師笑嘻嘻地打趣道，“我在樓道里走，看低年級小孩都跟你打招呼，你是不是也算系里一霸了？”

    “……老師，我是個好人。”楚苗總覺得胡老師對她有些錯誤的印象，她沒料到陳博格前一秒還是不懂事的遲到師弟，后一秒就翻身成了家有背景的親屬子弟，笑著推脫道，“師弟也不用我罩著，他專業水平很好，雪茹他們都知道。”

    “你們認識啊？”

    “沒有，但系里拍得好的人，大家都叫得上名。”楚苗頗為誠懇地說道，陳博格肯定在拍攝上有過人之處，才有可能被韓雪茹注意到，盡管她還完全不了解陳博格是什么水平。

    胡老師聽到楚苗夸贊的話，笑得很高興，“我還擔心他在澳洲生活太久，不適應在國內生活呢！”

    陳博格不動聲色地站在一旁，像是一座沉默的雕像，面無表情地聽著楚苗和胡老師商業互吹，仿佛他們討論的不是自己。楚苗也挺不齒自己的行徑，前一刻剛指使人家出分鏡頭腳本，下一秒對著老師又一陣吹捧，變臉如翻書，她也覺得自己不是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