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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蘇遍修真界在線閱讀 - 第139節

第139節

    。

    他是多么艱難多么辛苦地時時刻刻控制住自己的惡念, 不去向他見到的一切存在追責, 不去碾死他每一個“力所能及”的螻蟻, 甚至會對那些與他血債累累的人類后代面前露出禮貌的微笑。

    他都已經愛上了洛九江。

    圣地只有春夏兩季, 這里沒有嚴寒的冬日,雪花在這片世界之中是如此的稀罕。只要是晴空高照的白日,圣地里就通常溫暖如春, 被寒千嶺選定的這一片渡劫寶地就更是繁花似錦。

    然而在燦爛光明的暖陽之下,在如織錦一般華美的花草叢中,于微醺拂面的春風里,洛九江感覺寒意從骨子一直侵到肺腑之間,堂堂元嬰修士,竟會因為發冷而失態地渾身打顫。

    他有刀鋒一尺,卻不能往上逼問天道;他有三寸巧舌,可這甚至不能勸得世界的意志換一個主意。

    生于此世,甚至不能保全摯愛的性命,那洛九江何用之有!

    他的千嶺就在他的面前,他的千嶺馬上就要死了!

    然而,就像是生怕對洛九江的刺激還不夠似地,寒千嶺微微轉開了眼睛。他像是已經下定了什么決心,聲音里的哽咽腔調已經被完全撫平抹凈,遺留下來的只有一派的強硬。

    他冷酷而果斷地說:“是我欺瞞在先,隨你任殺任剮,別無怨言——可你要是不想動手,那就快走開。”

    此時,天劫的雷云已經散開得無蹤無際,卻有第二層陰云在兩人頭上緩緩堆積。

    寒千嶺那好不容易裝出來的冷靜終于再維持不住,他猛地抬手將洛九江向后面一推,每個字里都是從牙縫中強擠出來,透著一股新鮮的血腥氣:“我讓你滾——”

    你還留在這里干什么?非要我到了最后關頭,再也克制不住自己那些瘋狂而殘忍的欲望,生生拖你去死嗎?!

    你愛這世界,我便不動三千世界分毫;我深愛你,故而死到臨頭也舍不得你流一滴血。

    洛九江一世都該活在天光之下,做他磊落瀟灑的風流少年。他要足足看夠一千年太陽的東升日落,走過一萬次繁花如錦的春色滿園,天下之間有人煙的地方,就有他的朋友,也藏著他親手埋下的酒。

    等到幾千幾萬年以后,洛九江畢生的傳奇終于走到盡頭,他或許就會和孩子們在樹蔭下敘過往的舊故事:我少年時曾愛過一個人,他叫寒千嶺。我平生里愛過許多的人,可像那時候最激烈最熾熱的動心,卻是再沒有過了……

    深深抽了一口氣,寒千嶺仍有一半思緒沉浸在他替洛九江描畫出的未來之中,他緊咬著牙根想道:若真能如此,自己縱在九泉之下,想必也是含笑的了。

    ——可寒千嶺要真是接納所有的一切,心里壓下了全部的怨尤,緊攥的拳頭里,又怎么會從指縫間滲出血來?

    他不甘心,可不甘心沒有用;他不服氣,但不服氣也了無益處,縱是滿腔的意難平,最終也都一口和血吞下,化作一句強撐的“我騙了你,任殺任剮”。

    從來不是洛九江虧欠寒千嶺,一直只有寒千嶺有愧洛九江。

    哪怕是洛九江現在就拔出刀來把他殺了,那也只因為寒千嶺對不起他。

    寒千嶺平素清冷聲線如今已全然破音嘶啞,他聲帶崩裂,字字啼血:“洛九江,我叫你滾開——”

    洛九江眼底有悲,那悲意染紅了每一寸眼眶;洛九江眼底有怒,那怒火熊熊直燒天靈,他驟然抽出腰間澄雪,怒喝道:“寒千嶺!”

    往前數十八年,洛九江從沒這樣怫然地叫過寒千嶺的名字,再往后數幾千載,他仍未有過如此不客氣地道出寒千嶺的全名。

    一生一世,洛九江只這么叫過寒千嶺一次。

    那一刻寒千嶺整顆心臟都像是被浸入燒的滾沸的熱水中燙過一次,先是劇烈地疼,隨即就疼到麻木,不再有一點感覺。他苦澀而僵硬地輕聲道:“收刀吧,問心雷不是能拿來劈……”

    他這句話只說了一半,后一半全被洛九江直插過來的一刀生生捅回了嗓子里。

    洛九江舉止何其迅捷,拔刀揮出的動作一氣呵成,眨眼之間已經一刀斜下釘進寒千嶺左肋。他手腳實在太快,甚至不曾讓寒千嶺反應過來疼,第一時間只感覺不可置信和血rou間發寒的冷。

    寒千嶺下意識地朝洛九江的方向走過來一步,低聲說話的嘴唇尚且沒有合上。他就像是要配合洛九江的舉止似的,生生幫著洛九江,把自己刺了個貫穿通透。

    洛九江嘴唇微顫了一下,抽刀的動作卻依舊利落。澄雪刀鋒上滿沾著寒千嶺的血,甚至還掛著一點內臟的殘屑,洛九江正反兩下把血跡和碎rou盡數抹在自己衣服前襟,然后猛地一腳踹向寒千嶺傷口。

    他這一腳實在提不起力道,可就是不動靈氣,寒千嶺依舊茫然脆弱若凡人一般,晃一晃便跌坐在了地上。

    他仍不能相信洛九江對他拔刀。

    洛九江手指一動,五行之精那團銀白色的本體就被他托在掌心,此刻,他連眼神都在發抖,手指已經冰涼如死,動作卻依舊準確而迅疾。

    能隨意變換形態的五行之精被他化作一張大網,牢牢地把寒千嶺從頭到腳裹進了里面。洞穿了寒千嶺左肋的傷口更是他重點照顧的對象,這金屬緊貼著寒千嶺的身體把他傷口封上,連半滴血都不使流落出來。

    寒千嶺恍然驚醒,他突然明白過來洛九江要做什么,然而不等他掙開五行之精織成的天網,洛九江第二腳已經跺上他的傷口。

    他還刀入鞘,把澄雪刀連著刀鞘一起,透過一處特意留下的、大小適宜的網眼,狠狠連網帶刀一起釘進青巖之中,直至沒柄。

    洛九江極盡留戀極盡不舍地看了寒千嶺最后一眼,轉頭義無反顧地當面迎向那道正要落下的問心雷。

    五行之精能掩蓋氣息,洛九江這些日子又從上到下沾了滿身的龍氣,連呼吸之間,肺腑中都被灌滿。

    他衣襟上還掛著新鮮的龍血和內臟殘片。

    “神龍之子寒千嶺在此!”洛九江長嘯道:“問心雷何在?來,且試我心!”

    寒千嶺被洛九江那一網死死捆住,連嘴都堵了個嚴實。但此時此刻,看著洛九江毅然而去的背影,他仍赤著眼珠從喉嚨里擠出一聲悲戚至極的哀鳴,那聲音已經完全脫離了人類應有的腔調,純然只是一聲傷獸的悲啼。

    此刻若有知情者在場,便知道這情形與三年前何其肖似。

    三年之前,寒千嶺一肘猛擊洛九江軟肋,把他死死壓在身下,用后背為他擋住一把紛揚的盈溢粉。

    三年以后,洛九江一刀重傷寒千嶺,借他的熱血灑在前襟,以身相替,用胸膛迎上一道威嚴的問心雷。

    仿佛是命軌的輪回,好似是昨日的重演,空氣中只有撕心裂肺的悲慟,還和往昔一樣鮮明熟悉。

    昭昭青天之下,洛九江竟敢行此偷天換日之舉,在寒千嶺驚恐到扭曲的眼神之中,洛九江竟還忍心下這孤注一擲的一搏。

    洛九江劇烈地粗喘了一聲,劈手扯裂自己衣襟,露出赤裸胸膛,他眼神悲極怒極,哀極慟極,看起來甚至恨不得直接一爪抓破自己胸前那層薄薄皮rou,露出一顆跳動的心臟來。

    洛九江一聲長呼,聲音中俱是不平之意:“蒼天!何不將試我心——”

    試我至坦蕩之心,試我無遮掩之心,試我普愛眾生之心,試我仁愛此世之心。

    試我洛九江心里對寒千嶺分毫不能改動的一腔熾愛,試我愛他毫不諱飾的一片私心!

    試我這份替千嶺不甘、不服、不平的回護心!

    問心雷閃耀的雷光正對上洛九江起伏的心口,在那耀眼的白光之下,洛九江表情激烈的面孔竟然都被照得一派猙獰。

    整道雷劫不過半盞茶時間便止,然而落在寒千嶺眼底,時間卻漫長地仿佛被拖過了一世。等那雷光終于黯淡下來,頭頂的劫云也終于緩緩消散,是洛九江以假亂真地替寒千嶺過了這一關。

    然而問心雷不但不過則死,通過的話,也將被送入幽冥。

    千萬年來,在修真界里好像只被當作傳說的幽冥。

    寒千嶺眼睜睜地看著洛九江的身影就這樣一寸寸消失,從手足開始,空中只留下干凈的黑色斷面,好像正在被什么東西無聲吞噬。

    在寒千嶺的感知當中,洛九江整個人的氣息越來越淡,仿佛離寒千嶺的距離也越來越遠,直到他被完全憑空抹去,不在圣地里留一分的痕跡,是令寒千嶺整個下半生夜夜難寐的噩夢。

    而洛九江卻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手足處傳來的劇痛。他或許不是“看起來”像被什么東西吞噬,而是正在被什么東西吞噬。

    我是要死了嗎?或許我并沒有通過問心雷的考驗,只不過這次上天殺人不再用雷劈罷了。他模糊地想:可我并不能就這么死。

    “千嶺。”在他一寸寸消失,一寸寸被吞吃的最后關頭,洛九江忍下所有的痛苦和悶哼,對他的愛人展開了一個再輕松不過的笑容,用他還殘存的聲帶留下了最后一句話。

    “我去幽冥了,不用太惦念,你好好保重,等我給你捎點土特產回來?!?/br>
    “等我。”

    第192章 幽冥

    按照寒千嶺在圣地時給洛九江的講述,龍神死時, 龍珠和殘余魂魄化作了引渡死者的幽冥。

    而幽冥歸處仙蹤杳杳, 修真界尋找爭執了一萬多年也沒個定數。多年以來不乏修真者在道侶好友死后想要為他們重新引魂, 但每次的結果好像都不算定數。

    有筑基修士在自己煉氣弟弟斷氣的那一刻就引魂成功;也有金丹好友時隔三年后得知摯友仙逝的消息,悲戚作法九十九次才止, 卻沒有一次能成;元嬰大能選定頭七給自己愛妻招魂續命,最終只召來了一條三魂七魄殘破不全的魂魄,滿是血污的面孔上隱隱可見舊日清麗顏容, 可是神智卻已經發瘋半癲……

    最終所有修士能夠從這件事里摸索出的統一規律便是:若要給人引魂, 那就越早越好。而且幽冥那鬼地方, 絕對不是什么給死者安心休憩的芳馨凈土。

    至于現在,無論洛九江愿或不愿, 他都來到幽冥了。

    在完全被幽冥吞沒之前, 洛九江還苦中作樂地安慰了自己一番:從古至今, 能以生者之身入死地幽冥的, 沒準自己還是第一個。這也算是開了個前所未有的先河,很符合自己素來不走尋常路的習慣了。

    但是在整個人都被生生拉入幽冥之后, 洛九江便知道不是。

    在他渾身血rou骨頭都被那不知名的存在吞噬殆盡以后, 在他丹田里那小小的元嬰幾乎也不得幸免之際, 在那方至今還沒成熟的小世界被攪得天翻地覆, 山河倒傾的時候, 洛九江突然醒悟了幽冥究竟在哪兒,幽冥到底是個什么。

    那時洛九江的小元嬰已經慌不擇路地在小院里跑過幾個來回,他感知到外面的地動山搖, 被顛得一個屁墩坐在了地上。小元嬰癟癟嘴,眼睛倔強得像兩粒新洗過的黑葡萄,他張開嘴巴,卻不是急著要哭。

    ——這小元嬰就這么神來一筆般,張開小嘴,一口一口啊嗚啊嗚,先從陰陽道源吃起。

    他那氣勢狼吞虎咽、鯨吸牛飲,嘴巴一張一合之間有竣工日前的搶修氣概,喉嚨咕嚕吞咽聲里能比大火燒村前卷細軟逃荒更迅疾,就這么著,他竟硬是生生把洛九江丹田里的大半個世界在被外界吞噬之前,全都咽進了自己拿圓溜溜的小肚子!

    此前洛九江的神識尚且還留在圣地,rou體卻已經先一步被吞入幽冥寸寸蠶食,整個人仿佛被隔離割裂成兩個部分。盡管身體上的疼痛能鮮明的傳遞進他的感知,但他若要想控制自己的靈氣經脈,卻像是尋常人帶了十八副厚厚的橡膠手套一樣遲鈍。

    因此直到洛九江整顆頭顱被納入幽冥范圍,他的神識終于得以看清自己幾乎被啃空的骨架,心里還沒來得及傷感一瞬,就先被自己丹田里這尊小元嬰的神級cao作給驚呆了!

    ……要說這不是元嬰,這是成精了吧?

    洛九江的神識順其自然地落在自己都快撐爆了的元嬰身上,搶緊時間將陰陽道源調理順暢。周圍那不知名的存在還在一波一波地涌上前,想從洛九江的元嬰上撕下rou來,但洛九江是當真無心他顧——他現在所有精力都放在引導自己的道源上,生怕一個松懈就把自己炸成漫天的血花。

    周圍那些黑色的、無休無止、一波一波接替著撲上來的影子們不是不夠可怕,只是洛九江現在面對的情況實在不容抽身。

    他就是拼著自己的元嬰亦被啃得只剩骨頭架子,也得忍住不動,努力把突然被壓縮到一塊、近乎水火不容在他元嬰里大搞動靜的陰陽道源調和成一條陰陽魚。

    然后如此突然地,洛九江周圍的整個環境一下子便安靜沉寂起來。一層比他周身鬼影還要濃厚、還要寬闊得多的黑色緩緩將他環繞。

    隨即,洛九江的神識連同他正在閉目調息的元嬰一起,同時被什么不知名的存在卷進一段黑暗的涌流之中。

    此前所有在洛九江周身喧嘩的躁動都默默無聲地退卻,整個世界之間,好像只剩洛九江和那一段涌流的存在。

    在那黑暗河流的沖刷之下,激烈沸涌的陰陽道源漸漸被安撫下去,而洛九江則感到自己無比的困倦。

    在深深地沉入黑甜之前,洛九江突然想起了自己幼年時聽過的一個鬼故事。

    有一個人特別喜歡裝作和鬼說話,他在讀書的時候對著桌面問:“鬼在哪兒呀”,在吃飯的時候對著鄰座問:“鬼在哪兒呀?”,在睡覺的時候對被窩里問:“鬼在哪兒呀?”,在走路的時候對著身邊問:“鬼在哪兒呀?”

    直到他把手遠遠地夠進一個又長又扁的抽屜里,開玩笑地問了一聲:“鬼在哪兒呀?”,然后有一個聲音憑空響起:“和你說過多少遍!你在哪兒我在哪兒!”

    這個人的手臂突然一痛,他尖叫起來,抽屜的底板上漸漸積滿了血。

    ……所以幽冥究竟在何處?這個問題洛九江終于有了答案。

    世界之外,幽冥無處不在。

    那些小世界外的無數黑暗的“空”,實際上都是滿滿的幽冥,而“空間亂流”其實也未必存在,那只是無數的鬼,對于誤闖幽冥者張開了滿是尖牙的利口。

    洛九江終于明白過來,原來每當修士們從一個世界穿梭到另一個世界時,會有成千上萬地鬼魂分列在傳送道路的兩端,無聲地在全程用眼睛目送。

    人死道消后將會歸往何處?有時候,傳送過程中的修士會和自己的旅伴在半程中討論這個問題。

    會來到我們這兒。

    在界膜通道的外面,無數的鬼魂扒在上面,密密麻麻的眼睛把議論這個問題的修士從頭到腳都三百六十度地看了個透。

    洛九江被徹底拉入昏沉夢鄉之前,正好被黑色涌流卷著路過一處兩界通道,隨眼一瞥間,只見那通道上下左右全被黑色的鬼影爬滿。那些黑壓壓的影子俱都背對著洛九江,因此看不出他們有沒有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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