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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蘇遍修真界在線閱讀 - 第31節

第31節

    直到此時,洛九江才開始仔細觀察他此時所處的環境。

    這里是一處雪下地洞,和那些人用來埋伏過路獵物的地洞大同小異。坐在對面的謝春殘雖然神色松弛倦怠,臉色卻較往常蒼白一些,顯然是自身傷勢未愈。想到兩人賭局終了,確定自己贏了這一局后,洛九江就徑直昏去,剩下的事情全扔給謝春殘打掃收尾,也難怪他對洛九江有點怨氣。

    天知道他是怎么拖著傷軀,扯著洛九江,一路走過別人的埋伏,找到一處還算隱蔽的藏身之地的。

    想通其中關節,洛九江訕訕一笑,一摸鼻尖:“謝兄辛苦?!?/br>
    “我不辛苦,是你辛苦?!敝x春殘戲謔一笑,“你既然贏了我,拿那籌碼干什么不好,非換一個要我出去看海的條件。既然如此,那你可要好好費心,想想怎么把我帶出去了?!?/br>
    “這是自然?!辈幌肼寰沤拐嬉豢趹邢聛?,“咱們總得想辦法從這鬼地方出去,不然還真要在這里娶妻生子,安家落戶,做人家犬不成?我早想邀謝兄與我共謀此事,沒想到謝兄如此熱情赤誠,竟主動要求加入,實在讓九江倍感安慰。”

    謝春殘沒料到自己的話未定住他,倒被洛九江反將一軍。他先是愣了一愣,隨即笑出聲來:“好。反正這片死地的日子過得一眼能望到頭,你有心攪起這一灘渾水,可算一場潑天豪賭。這么刺激的賭局,謝某下注了。只是不知你接下來心里有沒有章程?”

    “有一點。說來我是昏了一天吧?”待得到一個肯定的回答后,洛九江如實道,“我和封雪姑娘約好了明日見面。”

    他這話剛落下一個尾音,還沒等洛九江好好活動一下自己僵直的關節,他就見到謝春殘眉頭一挑。

    仔細想來,謝春殘和封雪應該比他熟。別的不說,單是那面“人與謝春殘不得入內”的石碑,和小刃只需要聽到謝春殘三字都能被立刻激起殺意的反應,已經能說明很多事了。

    “封雪姑娘是和謝兄有過什么過節嗎?”

    謝春殘一時并不作聲,片刻后才沉吟道:“要不是封雪親自替封刃擋下那一箭,那我當初差一點就把封刃殺了……你覺得這事算過節嗎?”

    洛九江:“……算,算我問錯了,是你和封雪姑娘有過節?!边@么看來封雪還真有君子遺風,她過去曾經和謝春殘結下這樣大的梁子,在評價謝春殘時也精準中立,不曾貶低。

    他剛剛反應了一下才想通了封刃就是那位小刃姑娘的名字,但正是如此,洛九江才分外不解:“我看小刃姑娘雖然出手果斷干脆,但行事自有章程,謝兄怎么會和她起了沖突?”

    “你沒經歷過那個時候?!敝x春殘淡淡掃了洛九江一眼,似乎是想起了某件不愉之事,“那時候這片死地還沒有被大雪遮掩,林木郁郁,不缺口糧,一年里還能分出春秋四季……而小刃,她是我們所有人的追殺對象。”

    洛九江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耳朵:“小刃姑娘?你們所有人?謝兄也跟著為虎作倀嗎?”

    謝春殘手掌向下一壓,示意洛九江聽他把話說完:“封雪剛來時,我們這里有一道關于她的禁令,現在已經沒有那么嚴了,可能是上面已經把她忘了,更可能因為她已經很久不在人前露面。那道禁令的原句是‘誰敢親近大小姐半點,那人就死。誰要碰斷大小姐一根頭發,那人就生不如死?!?。”

    “我聽人說過?!甭寰沤?。

    “那你可能知道那個搶過她干糧的人的下場,但看你剛才的反應,你未必知道前一句話里牽扯的故事……小刃就是那個‘親近了大小姐’的人?!?/br>
    在當初的謝春殘看來,這個被那些上界修士畢恭畢敬送下來的“大小姐”倒更像一個流放者。她一個人行走在這片死地,在那道冷酷的禁令下,沒有人會來傷害她,但也沒有人想要接近她。

    這聽起來好像很孤獨,可她的生活狀態已經優越的超越了死地中十之有九的人。至少她不用擔心一覺睡去腦袋就換了位置,更不用害怕突然有一把刀從背后伸來抹了她的脖子。

    ……謝春殘對她的印象說不上好。

    “像我這種一窮二白、欲借錢翻本而不得、手里又握著一把爛牌的賭徒看到她這種捏著一手好牌卻能胡亂打輸的人,心情當然很糟。幸災樂禍?不會,我是想翻本,不是想把別人拖下水。”

    洛九江:“不知謝兄想翻個什么本?”

    “報亡家之仇,雪滅族之恨。”謝春殘一字一頓道。

    那時謝春殘已經在這片死地里存活了七年,個中故事難以細表,但他確實已經被這里的環境打磨成了一個足夠冰冷殘忍的少年。

    而當時的封雪居然還是個……非常普通的姑娘。

    她固然沉默迷茫,冷淡固執,但還抱有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善良。換而言之,她像個蕓蕓眾生中的平凡一員,放到外面或許毫不起眼,可在這片死地卻像是夜里發光的靶子一樣明亮。

    “這里的大多數人都是自愿來到這片死地,腦子本來就不太正常?!敝x春殘刻薄地評價道,“外面的‘普通’放到這里,基本上一個時辰就該死透了,所以你能想象封雪當時在我們眼中是多不平常?!?/br>
    “她整個人對我們來說都像一道行走的嘲諷,實際上,我當時覺得她就是來耍我們的?!敝x春殘瞇起了眼睛,“特別是在她表示了自己是主動要求來到這片死地后?!?/br>
    洛九江能想象出那情境:這片死地里的人殺人也被殺,每個人都掙扎著求生、修煉,一個個不是身懷絕頂的冤屈,就是在外界毫無容身之地,他們無不想從這里獲得一張晉身的門票。而封雪竟然主動把那張門票撕了跑到這里來……不管理由為何,她當時絕不會很受歡迎。

    “而封刃那時候還不姓封,盡管她已經來到此地四年,我們依然沒一個人知道她的名字,提起她就代稱一句‘快劍女’。她來到這里時也尚是個孩子,但劍已經很快,殺意已經很足,腦子也已經被人動過手腳?!?/br>
    洛九江:“……”他仔細看了看謝春殘的臉色,確認他沒一點在開玩笑的意思。

    “天知道她們兩個是怎么遇到的……總之封刃有了姓名,也開始叫封雪‘jiejie’。但這種事我是不信的,小刃那一身行事做派實在太容易看透了,她是個被人培養出來的殺人機器,別說叫‘jiejie’,就是她叫封雪‘孫女兒’呢,也改變不了那個稱呼實際是‘主人’的本質?!?/br>
    “謝兄就是為了這件事要殺小刃姑娘?因為不忍看她認別人為主嗎?”洛九江忖度片刻,覺得這個理由和“在你骨氣未泯前了結了你”這一思路很有異曲同工之妙。

    “不是,我那時候只是個狗血蒙心,上趕著要給人家搖尾巴的王八蛋?!敝x春殘給了自己一個十分尖刻的評價,臉上也隱隱露出了一絲嘲諷的笑意,似乎是想隔著時空譏諷當年的自己,“那時候只要能讓我出去報仇,別說殺人放火,就是要我跪下來學狗叫,我也肯做?!?/br>
    血絲一根根纏上了謝春殘的眼球,他的目光變得前所未有的冷,他重復道:“報仇是我當時還能活下去的唯一理由,為了這個目的,我不惜一切代價,也可以做任何事?!?/br>
    作者有話要說:  千嶺:我愿盡一宮一界之所有,今生今世之專情,來求得我至愛之人的傾心。

    九江:好,千嶺,那我愿把所有基友打包,全送給摯友你做陪嫁!

    千嶺:……不,不用了謝謝。你真不是故意的?

    第46章 舊夢

    所以當關于小刃的絕情緝傳遍整個死地時,謝春殘確實積極主動的上前參與了一回。在他的回憶里, 那是一場全死地都動員起來的狂歡——不為別的, 只為封刃人頭的懸賞乃是一道赦免令。

    拿到這塊令牌的人, 就可以擁有離開這片死地的權利。

    據謝春殘所說,當時死地中的所有人都對此趨之若鶩, 在這片將弱rou強食這一法則發展到極致的土地上,沒人需要思考追殺一個未滿筑基的少女是否正義——因為他們在遵循“天理”。

    追殺也是一門需要動腦子的技術活,至少那些一窩蜂跟著零散線索跑的人連小刃的一根頭發都沒撿著, 而已經精疲力竭、負傷累累的小刃則被謝春殘撞了個正好。

    按理來說小刃幾乎無法逃出眾人的追捕, 奈何她身邊有封雪這個近乎作弊的殺器。封雪一直在和小刃調換位置, 利用別人不敢傷及自己這條優勢周旋出一條活路,又憑著小刃的腦袋只有一顆, 獎勵無法被共享, 只能拿來獨吞這一點挑撥起三四次內斗, 這才沒讓小刃被那群眼睛都紅了的捕獵者活撕了。

    然而她們一直用來拖延時間的這兩個方法對謝春殘來說都不管用。

    因為謝春殘單槍匹馬, 沒給她們留下任何挑撥的余地,也不需要提防“隊友”突然變臉甩鍋。他做了個陷阱把封雪直接困住, 將原本恨不得粘成一團的兩人一分為二, 保證不傷及封雪一根毫毛, 卻直接把小刃逼到最嚴酷的境地。

    “我困住封雪的網子是用霜樹皮搓的?!敝x春殘隨手敲了敲身旁的樹干, “你應該體會過這種樹皮的堅韌程度, 一般的煉氣修士就是死在里面也弄不開這東西,何況封雪手中連兵刃也沒有一把,她應該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我把小刃射死才是?!?/br>
    “……如此喪盡天良的想法, 謝兄就不必如實和小弟吐露了?!甭寰沤瓱o奈道,“作為一個良心猶在的正常人,我難免會忍不住替天行道,出手毆打謝兄。”

    “我只是想告訴你我那一刻受到的震撼。”謝春殘語氣凝重,顯然即使這件事已經過去了這么久,他依然對此難以忘懷,“我沒料到封雪竟然能徒手把那張網子撕開,飛身撲到封刃身上,替她擋下了那一箭?!?/br>
    說到這里,已經身為筑基修士的謝春殘運足了勁力在樹皮上狠狠一抓,下一刻他亮給洛九江看他剮下的些微木屑和斷了一塊的指甲:“她當時還只有煉氣三層……簡直是把生孩子的力氣都使出來了。”

    “我之前一直以為她這種上界來的大小姐,應該只是把封刃當成一柄劍,一把刀,一個彰顯地位的跟班,一名可有可無的下屬……我沒想過,她竟然真是把封刃當成了她愿意拿命換的meimei。”

    小刃不是一個跟在別人身后的傀儡,而他自己才是那條懦弱的、搖尾乞憐又不擇手段的狗。

    謝春殘神色怔怔,似乎是又回憶起了自己那一刻的心情:“一模一樣的姿勢……為了保護jiejie,我母親就是這樣死的?!?/br>
    然而在多年之后,在不可逆轉的時光里,曾經的受害者竟然與加害人做了位置調換。當年他在一片血泊里目睹的場景,竟然還要居高臨下地站在枝頭再看一遍。

    “我曾經以為我除了報仇的念頭外已經一無所有,但直到那一刻我才醒悟過來……比起復仇,我的家人恐怕更不想看到我變成這副樣子,他們一定更愿意讓我做一個人。”

    “謝某還不是一無所有,至少胸膛里還跳動著一顆人心?!?/br>
    謝春殘的連珠箭一向是他的得意之筆,當時封雪受傷行動不便,封刃早就是強弩之末,只要他手指一松,一箭射出,登時就能摘了封刃的項上人頭去。

    可他放下了弓。

    在那一刻他甚至沒想過上一個打劫了封雪干糧之人的最后下場,他只是跳下了樹,掏出了自己的全部傷藥遞給一臉戒備的封雪。

    然后他轉過身來,把后背留給了封雪封刃,那雪白修長的羽箭轉而指向了向此處隘口追來的修士。

    “收拾好了就跑?!敝x春殘果斷道,“我會替你們守到守不住為止。之前那一箭的冒犯,謝某拿命還!”

    ………

    這個故事講到這里,怎么聽都是一個誤入歧途的少年迷途知返的故事,沒準還有契機讓他們三個結成一只隊伍,能夠互相托付彼此的后背。

    洛九江聽得入神,他見謝春殘停下不講,還開口催促道:“謝兄為何不往下說了?照這么看,謝兄和封雪姑娘的關系本不應該這么差才是?。俊?/br>
    謝春殘冷笑了兩聲:“那你是不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么事……封雪她朝中有人好辦事,僅僅再逃了半個時辰不到,上面突然就傳下消息說對小刃的追殺令取消了,倒是謝某因為瞎逞英雄犯了眾怒,觸碰到了此地一點滅絕人性的潛在規矩,雖然沒被吊到那根木頭桿子上活剮了,但接下來整整半年時間都被人追殺得像兔子一樣!”

    洛九江:“……”

    謝春殘一提起這事簡直滿腹怨氣:“我之前做得的確太過分了,若是要求她們感謝我那是我不要臉,雖然我們曾并肩戰斗一回,但那也是形勢所迫,她們想要殺我正常,我非常理解,她們直接約戰就是,我也不會不答應。”

    “但至少在她們路過圍觀我被一群混賬追殺得上躥下跳之際,封刃別扔出那把劍擲我背心、在我被人拿陷阱拌住的時候,封刃不要急哄哄過來往我臉上鏟土,在我好不容易有空喘息片刻吃口干糧的時候,封刃別爬到我頭頂的樹梢上往下灑毒草……”

    洛九江:“……”

    他連忙道:“謝兄你之前就說過了,小刃姑娘是個認死理的人?!彼X子被人動過手腳,沒準直到現在都認為謝春殘是她們的敵人。她可能只記得謝春殘射向封雪的那一箭,而無法理解謝春殘轉頭守住隘口的舉動代表著什么。

    “我當然知道?!敝x春殘恨恨道,“如果不是因為這個,你以為我不會逼著封刃把我一筒箭都吃下去?”

    “等我從那種被眾人追殺的日子中擺脫出來時,已經是半年之后。那時候我已……”

    “變成了個瘋子。”洛九江真摯誠懇道,“不用謝兄在過多自貶,這點我已經看出來了?!?/br>
    謝春殘:“……”

    謝春殘微笑道:“九江是我此生見過的最年輕的筑基修士,沒有之一?!?/br>
    “謝兄過獎了。”

    “我沒有夸獎你的意思?!敝x春殘唇角的笑意愈來愈深,“我是想說,你要再說這樣的話,那就會變成我見過的,死得最早的筑基修士,沒有之一?!?/br>
    洛九江:“……”

    沒有洛九江再故意調侃,謝春殘得以順順當當地往下講:“當然,那半年時間里的插曲沒讓我們的關系特別惡化。她們也替我放過哨,在追兵前幫我打過岔……后來對我的追殺結束后,她們在南邊的嶺山上定居,我也去找過她們幾次?!?/br>
    結合那塊石碑上的內容和他對謝春殘的了解來看,洛九江有理由懷疑謝春殘把自己的行動給美化了,他應該是去照著小刃此前的舉動sao擾了封雪二人幾次。

    “要是這樣,我不懂謝兄為何沒和封雪姑娘她們成為朋友?”而且還會隔空問候對方是瘋子。

    “你以為天下人都是你這性格,”謝春殘沒好氣道,“就算把你扔到片萬里無人的荒野地里,你都能刨個坑給自己扦插出一個叫洛八溝的兄弟,好拿來扯皮磕牙交朋友?!?/br>
    見洛九江被噎了一下,謝春殘才繼續道:“我后來和封雪不和是出于別的原因……借她一句話,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吧?!?/br>
    說到這里,謝春殘眼眸一沉,似乎又想起了一點不愉快的回憶:“這件事她沒特意隱瞞,不過此地確實很少有人知道……此方連環界的界主,其實是封雪的親爹?!?/br>
    洛九江愕然地睜大了雙眼。

    ————————

    謝春殘親自把洛九江送到石碑的邊界。

    同樣是用出了幾乎抽干全身靈氣的招數,謝春殘不過一晚就恢復如常,而洛九江直到現在運功也覺得經脈干澀作痛,筑基四層和筑基一層的底蘊積累,在此時高下立判。

    一開始洛九江步履緩慢,謝春殘索性背著他走了一段路。路上洛九江隨意找了點話說,不知是不是被他那三句話拐到寒千嶺頭上去一次的做派惹煩了,謝春殘在聽到“紅繩海螺”一節時把洛九江放下,意味不明地盯著他看了好一陣。

    “謝兄?”

    “我還當是襄王朦朧意,神女無情心,沒想到你們原來是一對兒大傻子。”

    “謝兄都沒見過千嶺,如此貶低他不太好吧?!甭寰沤粣偟馈?/br>
    “放心。”謝春殘嘆息道,“我知道你可比他傻多了?!?/br>
    洛九江:“……”

    為了防止洛九江出師未捷,倒先被陸旗派來的什么人隨便砍了,謝春殘在洛九江情況回轉后也沒有離開他半步。直到兩人走到那條石砌的邊線旁,謝春殘熟門熟路地一掌擊在雪地上,露出那塊“人與謝春殘不得入內”的石碑,這才停住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