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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蘇遍修真界在線閱讀 - 第23節

第23節

    灰衣人在樹下停駐片刻,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下一刻,他毫不猶豫地向著洛九江離開的方向跟了過去。

    而對于那片埋著臉上帶著刀疤的男人的雪地,他也同那女孩子一樣,看也沒有多看一眼。

    第34章 佛珠

    據說昨夜堆云坡突降了一晚的流火。

    那火焰落地不熄,燒了整整一夜, 焚的大半天色都映的透亮, 百里之外也清晰可見。那熊熊火焰有種冷淡而奇特的色澤, 仿佛能夠燒穿黑暗。

    待到凌晨,火勢漸熄, 周圍有大膽的小妖三五結隊,打算趁此處還沒有哪個大王組織大面積清掃之前,好過來撈些死人東西。

    原本堆云坡上結寨做主的話事人是個七彩雉雞精, 足有筑基五層, 修為了得。但在這種浩浩湯湯的火勢之下, 哪怕他有十三十四彩,縱使僥幸不死, 也該被燒得禿屁股了。

    四只小妖一路行來, 所見只余滿地焦黑痕跡, 整個堆云坡上草木幾乎都被燒盡, 空氣中彌散著一股嗆濃的煙氣。偶爾看到一具尸體,也是被燒得不成樣子。至于那尸體上原有的法器, 亦多半扭曲變形, 饒是如此, 能存留下來的器物都至少寶器往上。

    這支小隊里有個特別眼尖的臭鼬妖撿了幾回漏子, 一旁的黃鼠狼妖并著鬣狗妖瞧的眼紅, 直嚷嚷著見者有份,幾乎就要扭住他逼他吐出好東西來。還是一旁的疣豬見勢不妙打了個圓場,不然這四只小妖當場就要內訌。

    妖族修煉又與人族那套標準不同, 原本是足足九階由小到大分下來。只是千年下來,兩族漸從互不兩立轉為相互融合,彼此間好用的東西方法也能互相學習。人類在修為標準上定的界限更加分明,近年來的妖族也習慣了這套說法。

    倒還有些修士或妖族還會習慣性按九階劃分,但這類修士多半用的是百年前的老黃歷。

    按照人類的分法,妖族在煉氣修為時只能保持妖身,一旦踏入筑基,便能修出個人形。只是這人形并不利落,諸如尾巴耳朵犄角蹄子等零件難免要落下幾樣。而等妖族突破筑基直達金丹之時,便能徹底化作人身,與世間諸人無異了。

    這四只小妖修為俱都在筑基一二層之間,雖化作了人形,卻是蹄角未褪。他們一路行來四處尋摸,并未遇到什么活物,便就這樣走上了山頂。

    在其他三人還在尋找那只雉雞寨主時,鬣狗妖便發現了一個生死不明,赤條條趴在焦草中的人形,登時脫口而出:“那是個什么人?”

    這一場大火燒得草木俱枯,山石變色,這少年模樣的人形妖怪也不知有何本事,竟沒被煉成黑炭般的一條?

    黃鼠狼精眼睛一轉過去,目光便怔怔發直了。他口水吧嗒吧嗒地滴落下來,猩紅的舌頭不住地舔著自己的嘴唇:“何必管他是誰……看他能在山火中幸存,想來修為必定不俗,若能趁他重傷時吃了他,我進階成筑基四層也指日可待。”

    妖族習性不乏野蠻血腥之處,其中一條便是靠吞吃化為人形的其他妖族增長修為。想來是他們雖修成了一個人形模樣,一時半刻卻難得一顆人類的同理之心。

    這四只小妖聽聞此言都覺得十分有理,一時撲上去就要把那昏迷中的少年活活啃了。疣豬妖把少年翻了個身,咂舌嘆笑道:“好乖乖,要說這份顏色,比起族里母的也是比得。”

    這少年的面孔經過一場大火也仍片塵不染,容貌生得極清雅秀美,令人瞧了便覺心神一蕩。若不是遇上這四個心竅未開,只通食欲的小妖,任誰都恨不得給他配以華衣美飾,再高床軟臥地供他醒來,只求能瞧一瞧他睜開眼睛時的模樣。

    食物就在眼前,黃鼠狼哪有心情去看此人的臉好看與否?當即捧起這少年一條胳膊就要咬下。就在他齒尖即將接觸到少年皮rou之際,地上的少年突然指尖微動,低低呻吟一聲:“九江……”

    四只妖物被抓了個現成,一時抬起眼來面面相覷。下一刻,黃鼠狼落定主意,低頭便啃,卻是欲直接咬斷此人的喉管:不趁著這人醒來之前活撕了對方,往后哪兒還有這般的大好良機?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那少年張開眼睛,瞳仁底帶著抹淡淡的蒼藍。他一手按住胸口,聲音極盡壓抑,卻又包著一汪nongnong的痛悔,沉沉地又喚了一句:“九江!”

    這一聲呼喚里的感情仿佛在喉口處便爆裂開來,出口時已濃郁到無以復加的地步。是以少年雖神色怔怔,雙眼干澀,可旁人聽了卻無端心中一顫,幾乎就要被這兩個字激出淚來。

    然而伴著這一句情深若斯的低念,少年閃電般出手,他動作快若疾風,又狠辣無比,“江”字的余音未落,他便眼也不眨地單手扼斷了黃鼠狼的喉嚨!

    臭鼬妖一聲驚呼,轉頭去看被少年隨手扔在地上的黃鼠狼妖,卻見他脖子軟軟垂著,折成了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顯然是一抓之下不論頸骨喉嚨都被捏成了一把軟爛的泥粉。

    這少年自然便是化龍而來的寒千嶺。

    他帶著遍體的火焰從天而降,那火焰熊熊地燒了半夜,他的精神也恍惚掙扎了許久。直到剛剛意識稍微清醒些許,才被這四只小妖不加掩飾的惡意和垂涎喚醒過來。

    一直以來無形阻攔著他的韁繩如今已不知流落何方,而這局面卻有一大半都是他自己做下。寒千嶺想起前塵,只覺心中惡意伴著深恨反復升騰,從前為自己構筑的堤壩再阻攔不住。

    在他眼中原已淡薄許多的血霧突然蒸騰上來,鼻中嗅到的腥氣濃得幾乎要人作嘔。他身下的這一片土地縱然被烤得焦黑,也仍然不掩此地曾經浸滿的熱血。

    那都是他父的血,也仿佛是他自己的血,曾經淋漓潑灑下來,將海也染成最濃艷的紅色,吸飽了血而越發腥黑的土鋪滿了整個九州。

    寒千嶺又一次感到那股幾乎讓人失去理智的暈眩和饑餓。

    他更強大了,也能吞下更多東西。縱使此方世界比起七島來不知要大上幾千倍,強上幾萬倍,他橫心下去,也能將這里鬧個天翻地覆。

    好像也只有讓千里的沃土都寸草不生,令整個天空被撕裂的傷痕貫穿,要無數江海倒灌,使世間生靈橫死,把那曾經虧欠下的每一滴血都吐出來,他心中的恨意才能稍稍消減。

    他要聽那些人在臨死前的懺悔求饒,以血虧欠下的死債,也同樣要用鮮血來寸寸償還。寒千嶺瞳孔微散,一時竟恍惚覺得自己被拔鱗折爪,無數的血從傷口中噴涌出來,自己的血在掙扎甩動中濺入了自己的眼睛,給眼中所見的一切都渡上了一層鮮艷的赤色。

    寒千嶺的理智仍在做出微弱的掙扎,心中的恨意卻早攪翻了整個腦子。除了那自他出生來便被摁頭強加的惡意之外,他心底竟也有一根不容忽視的逆骨,咬著牙掙出一陣鞭笞般的既痛且快。

    ——難道對最后被活活撐死,或叫圍剿惡龍的人一劍殺了的結果,他自己就沒有半點期待嗎?

    他想起自己從天際跌落時,那層層環繞著自己身周的火——他寒千嶺生下來,不就是為了這件事嗎?

    憑什么要遂你所愿?何必要吞天滅地一發而不可收拾?就讓他中途折戟于此,遠好過最后結局一片荒蕪。

    生不依他,恨不依他,可死亡總該能屬于他自己。

    寒千嶺看也不看便將那只想要咬斷自己喉嚨的黃鼠狼隨手捏死,自己則緩緩站起身來。就在他剛剛張開左手之際,某個此前一直被他緊緊握在掌心中的異物從他手里跌落出去,又被他一把抓住。

    那是一顆帶著淡淡木香的、常年被他反復摩挲以致都生出包漿的佛珠。

    當時那串佛珠的系線被寒千嶺化為鱗爪的腕子生生撐斷,木珠子噼啪濺落一地,在空間亂流中丟失散落,想必再找不回來。唯有這顆佛珠似乎與寒千嶺格外有緣,它卡進了寒千嶺新化的龍鱗之間,待他進入此界,以人形挾裹著漫天烈火自天空墜落之際,又被意識不清的寒千嶺一把握住,再不放手。

    整片堆云坡都化作了一片焦土,而這顆佛珠卻仍干干凈凈,連一絲浮灰也不曾沾上。

    這佛珠喚醒了某個被冰凍禁錮的存在,一直被惡念刻意壓制在記憶深處的名字此時如洪水般傾瀉出來,這股記憶帶著曾經的歡笑、留戀、和第一次讓他感到開懷喜悅的往事以不可阻擋之勢涌過寒千嶺的整個腦海,眨眼之間,寒千嶺的理智便翻身做主,又一次艱難喘息著掌握了關鍵的主權。

    ……九江,九江……

    于鬣狗妖眼里,這少年一見到自己掌心里的佛珠竟似癡了一般,臉上肌rou不住跳動,眼中卻仿佛要滴下淚來,嘴唇輕輕翕動,似乎再念著某個早被刻在心里的名字。

    趁著少年斬斷他自己一縷頭發穿過佛珠捻結編繩的工夫,鬣狗與疣豬對視一眼,雙雙自少年的背心空門撲了過去。

    只是一個眨眼的時間,那少年便已從原地閃開。在場的三只小妖都聽到他低低一句:“是了,還有你們。”

    下一刻,兩道血線分別繞上了鬣狗與疣豬的脖子,臭鼬妖牙齒不住打戰,眼看著這兩個方才還一起商量著如何瓜分眼前少年的同伙聲也不吭,腦袋便整整齊齊地從脖子上掉了下來。

    他膽戰心驚地抬起頭來看著那少年,卻見對方專心致志地用頭發打好一個繩結,不緊不慢地合上雙掌,將那顆珠子攏在手心里。

    迸濺的鮮血落在他手背上,一滴也沒碰到那顆佛珠。

    而少年那如雪如玉的臉龐上不知何時也染上了幾點鮮血,唇角的那一抹被他勾出舌尖來緩緩舐去。

    少年的眼睛轉向臭鼬,那帶著一縷幽藍的美麗雙眼此時竟仿佛催命喪鐘一般。臭鼬妖只聽他客客氣氣地道:“輪到你了。還請斃命時記得離遠一點些,切莫臟了我的珠子,有勞了。”

    這是臭鼬妖此生聽到的最后一句話。

    而那佛珠則在寒千嶺掌心里被暖得溫熱,一如洛九江將其遞來的當年。

    寒千嶺仔細地將這縷串著佛珠的黑發戴在自己脖子上,他將這顆木珠捏在指尖看了又看,最終緩緩地將自己的嘴唇貼了上去。

    我會找到你的,九江,我終會回到你的身邊。

    第35章 人命交易

    洛九江在原地休息了些許時候,直到體內靈氣恢復了一些后才探進密林之中。

    不過剛走出兩三里地, 他腳下便一個踏空, 生生跌進了一處雪窟之中。雪窟里十幾個面黃肌瘦的男人眼巴巴地等著, 一見洛九江上鉤,各個歡天喜地, 嗚哇亂叫著“活rou上鉤了!”,便帶著一身狠勁兒地圍了上來。

    這十幾人都是煉氣五六層的修為,無論單拎出哪個, 洛九江將其從頭到腳地均勻胖揍一頓, 也不消一頓飯工夫。

    奈何此前他剛剛和那刀疤男人交戰一場, 已耗去了大半的精力,這十幾人仗著人多, 又都是餓得發瘋連命都不要的漢子, 一個個如狼似虎地撲上來, 直接抓腳摟腰勒脖子, 有人動作晚上一步,愣了一愣便伸手就去扯洛九江的頭發。

    ……這怕是洛九江有生以來打過的最難忘的一架。

    從前在七島上逞著少年意氣打的那些群架, 洛九江稱其為玩笑, 舊日他師父指示著一群鐵傀儡對他進行慘無人道地毆打, 洛九江管它叫做謀殺。至于眼下這一架, 若是讓洛九江給它下個定義, 他怕只能叫成見鬼了。

    見到了十幾只眼睛發綠的餓鬼。

    期間有人的兵刃被洛九江一刀削斷,他二話不說揚起手來,劈面就拿指甲向洛九江撓過去, 眼看就要從餓鬼變態成女鬼,唬得洛九江反手一記刀背當場敲暈。

    整個雪窟里打成一團,若有人站在外面一眼望去,怕只能看到一片烏煙瘴氣。約一刻鐘后,洛九江將最后一人的手腳都捆得結實,這才長長地吁出一口氣來。

    早些時候他師父也拿十幾個傀儡圍過他,只是那些傀儡不是想敲斷他的胳膊腿,就是欲捅爛他的心肝肺。他曾經交手過的那許多的功法路數,渾然沒有一個像是這群人一樣,覷見了空門的第一反應竟是要湊上來咬一口。

    這哪里還是人,簡直是群餓瘋了的狗。

    洛九江喘勻了氣,先把被人抓亂的頭發重新束好,拿拇指拭去了自己臉上的一線血絲——也不知這些人哪兒學來的潑婦招數——方從還未被自己打暈的十幾人里挑出一個看起來還有幾分理智的人問話。

    “你們方才叫我……”

    “活rou。”那人兩眼都已麻木呆直,只在看向洛九江時才有半分活氣。他那視線就像帶著倒鉤的舌頭一般,一見洛九江便恨不得在他身上生舔下口rou來。

    這稱呼里的含義簡直不言而喻,聽得洛九江只覺一層雞皮疙瘩沿著脊梁骨竄上來,眨眼就密密布上了后背一層。

    “你們就在這里……抓人吃?每次都能抓到嗎?”洛九江低低地問。其實還有個詞更加相宜,但“狩獵”二字用在此處,簡直讓人骨頭發涼。

    “抓不到人也互相吃。”男人對這個話題毫不避諱,也不知是破罐子破摔,還是餓得沒有了半點腦漿。

    “你們沒有別的吃的?這里大小是個林子,哪怕剝樹皮吃呢,怎么能……”

    “外面的樹砍不動。”男人直白道:“雪地下深挖三丈以下,倒有可能刨出一點植物的根系吃。可要是只憑這墊肚子,那身體早凍硬了。”

    洛九江又問了這枯瘦的男人許多話,男人并不掩飾,雖然聲音有氣無力,句子也盡量簡短,但畢竟都有一句回一句的答了。

    直到這時候,洛九江才弄清楚自己是到了個什么地方。

    如果就性質而講,此方世界倒類似一個拿生死做賭的競技場。此地隔三差五便會帶進來一批新人,有的是被仇家追殺走投無路,有的是罪孽深厚被聯名通緝,有的是被親友出賣心懷滿腔怨憤……

    他們只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都選擇了這種行走在刀尖上的生活。

    無論來者此前是什么身份,這片土地都一視同仁地接納。它包容一切罪惡和狠毒,因為它本身實行的制度就比邪惡更邪惡,比狠毒更狠毒。

    這片土地貧瘠異常,別說動物,就是植物也少有的很。這一片密林固然廣闊,但一般人連在樹皮上劃個小口也不能,除了能擋擋風雪之外,有和沒有也并無兩樣。

    而此地所擁有的一切,無論是食物,衣服,法器,秘籍……統統都只能用一樣東西來換。

    那東西便是一塊成人小指肚大小的牌子,規制相同,或紅或綠,五塊綠牌子頂得上一塊紅的。

    洛九江瞬間便想到了自己從那刀疤漢子的皮裘上找到的袋子,不動聲色地捻出一塊來在男人眼前晃了晃:“這個?”

    男人一時并不言語,只努力探著頭去瞧洛九江的脖子。直到洛九江又問了一遍,他才麻木道:“難怪你不知道。紅的是活取,綠的是死取。”

    洛九江心中又生出一種不妙之感:“什么是活取?死取又是怎么一回事?”

    “字面意思。”男人的雙手被洛九江和身體一起捆了個結實,死活抬不起胳膊來,索性歪著脖子頂著頸部給洛九江看了一眼。洛九江訝然驚覺,一塊與自己手上模樣相同的紅色牌子便嵌在男人頸部的皮rou之下!

    洛九江的心思轉得何其迅捷,只是電光火石之間,他便憶起了那個刀疤漢子的重劍總是朝著自己的脖子招呼,有時甚至為此放棄了自己胸口的空門。

    ……想來便和這活取的價值有關了。

    男人又簡單地解釋了幾句。原來這牌子甫在眾人被放入此方世界之前就被植入皮下,它與主人血rou相貼之時,能夠檢測主人的生死。在主人活著的時候把它挖下,牌子就仍是紅色,但如果主人咽氣,不用一個眨眼的時間,牌子就會變得慘綠慘綠。

    而若這小牌離體后主人還沒有死,它便會變作十分鮮艷的橘黃。若有人敢拿橘黃色的命牌去置換東西,那此人的命也便到頭了。

    “所以歸根結底,真正能夠以物易物的籌碼,其實是別人的性命。”

    洛九江沉默良久,才低聲道:“當初那些引路人讓你們自己在脖子上劃個口子,把牌子生生塞進去,你們便真照做了?難道就不怕這里面藏著些端倪,只要別人一個念頭,就能轟然爆開要你們的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