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節(jié)
姜玉姝生氣之余, 哭笑不得,臉上笑容變淡,卻不屑與婆婆爭吵,克制著脾氣,微笑答:“您老說笑了,弘磊又不是任人搓圓捏扁的泥團, 堂堂將軍,豈會輕信慫恿?我可沒有慫恿他的本事。” “何必過謙?略相熟的人, 都知道弘磊……十分聽妻子的勸。”王氏黑著臉, 咽下了“懼內(nèi)”二字。 “哪里?其實他更聽母親的勸。” “他要是愿意聽勸,根本就不——”孫輩在不遠處嬉戲玩耍,祖母耷拉著眼皮,勉強打住話頭。 紀映茹夾在婆婆和二嫂之間,不敢打圓場,尷尬無措地捏著繡花針。 “奇怪了,弘磊為什么突然想帶燁兒去庸州?”王氏疑惑不解,向來把孫子看得跟眼珠子一樣,聽見“帶走燁兒”就著急, “孩子年紀小,哪里吃得了出遠門顛簸的苦?安安穩(wěn)穩(wěn)待在家里,不好嗎?折騰什么?” 姜玉姝歷練多年,逐漸練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領(lǐng),縱不高興也面不改色,不疾不徐答:“不止燁兒,他還想帶上煜兒。” “什么?” 王氏驚訝不悅,捂住心口喘了喘,“好端端的,究竟為什么?” 姜玉姝耐心告知:“圖寧衛(wèi)今年大敗北犰,鏟除了好些部落,殘敵紛紛逃向草原深處,不出意料的話,邊塞應該能太平幾年,敵人老實,敵情就少,弘磊不至于像從前那般忙碌。因此,他決定抽空教導兒子和侄子,帶孩子去一趟庸州,先赴表哥兒子的百日宴,然后在圖寧待一陣子,以增長孩子們的見識。照他的說法,男孩子不能整天悶在書房里,必須適當歷練歷練。” “弘磊一片愛護栽培子侄的心,假如老夫人反對,等他打獵回來,我勸他打消念頭,如何?”姜玉姝了解婆婆,以退為進,“您若是不贊成,他肯定會重新考慮的。” “這……” 王氏顧及兒孫的前程,遲疑片刻,被說動了,卻仍沒好氣,皺眉問:“煜兒確實到了歷練的年紀,但燁兒才多大?現(xiàn)在帶出去,未免太早了?” 姜玉姝笑了笑,游刃有余地應對,“我也覺得早,但弘磊認為‘玉不琢,不成器’,長輩不嚴格,小輩難以成才。等孩子們長大些,得安排他們上都城求學,為科考做準備,不歷練歷練,怎能變得穩(wěn)重?為了振興家業(yè),趁我們有些能力,盡早下功夫栽培子侄,多帶他們認識幾個人。” 紀映茹贊同頷首,脫口道:“嫂子說得對。” 王氏斜瞥三兒媳,紀映茹怯怯垂首,不敢吭聲了。老人思考半晌,板著臉問:“你們有栽培子侄的心,這很好,但煜兒從小養(yǎng)在我身邊,燁兒也一直在家里,根本不習慣外頭的日子。你們打算帶孩子外出多久?” “現(xiàn)在說不準,如無意外,年前會送他們回家的。” “意外……”王氏的心高高懸起,“絕不能出任何意外!” 姜玉姝正色答:“自當小心。恰巧明誠要去庸州游學,人多熱鬧,也能幫忙照顧孩子,您不必擔憂。” 王氏臉色變了又變,再度問:“那,辭官的事兒,你意下如何?” 姜玉姝不假思索,“抱歉,眼下確實無法辭官,請老夫人體諒。” “哼。” 正當紀映茹干著急時,幸而侄子侄女玩累了,疲憊跑進涼亭,嘰嘰喳喳嚷: “好累呀。” “好熱。” “娘,我餓了。” “我想喝水。” …… 紀映茹如釋重負,柔聲說:“跑了半天,都歇會兒,快吃午飯了。” 雖然聚少離多,但孩子天生愛親近母親,尤其姜玉姝一向疼愛兒女、天天變著法兒逗孩子高興,因此,郭燁領(lǐng)頭,龍鳳胎尾隨,愉快奔向母親。 “噯——”王氏在矮塌上,伸著手,本欲招呼孫子孫女近前,卻見三個小的顛顛兒奔向次媳,剎那間,她內(nèi)心很不是滋味,迅速縮手。 郭煜慢了一步,并未發(fā)現(xiàn)祖母不痛快,自然而然地落座矮榻,喘吁吁說:“哎喲,好渴。我剛才連續(xù)放了三個風箏,您看見了嗎?” 還好,大孫子與我貼心。王氏倍感欣慰,慈愛催促長孫擦汗,笑答:“看見了,放得很好。快倒茶來!” 同在亭內(nèi),姜玉姝忙于照顧三個孩子,擦汗擦手,喂水喂糕點,亦未發(fā)覺婆婆不痛快,娘兒幾個其樂融融。 夜間·臥房 初秋涼爽,風從門縫窗隙鉆入,撲得燭光搖曳,紗帳輕飄。 榻上,郭弘磊敞著單衣,寬闊強壯的胸膛有好幾處疤痕,摟著妻子,低聲問:“母親又說你了?當著弟媳婦和下人的面?” “嗯……我的錯。怪我,做得不夠好,至今不能讓婆婆滿意。”丈夫一向盡力維護自己,甚至不惜得罪長輩,令她感動而滿足,故偶爾被婆婆責備幾句,氣消便揭過,從不放在心上。 “可憐,你又受委屈了。” “沒什么,不算委屈。老夫人畢竟大家閨秀出身,即使生氣也會維持儀態(tài),幾乎不說難聽的話。況且,她是婆婆,我是兒媳婦,她偶爾說我?guī)拙洌旖?jīng)地義。” 郭弘磊一聽,更是心疼,憐惜吻了吻她的發(fā)絲,歉意說:“母親老了,她有時候不太講理,生別人的氣,卻遷怒于你,請夫人多擔待長輩。” “應該的。跟老人斤斤計較,未免顯得太狹隘了。”姜玉姝冷靜暗忖:過幾天我就要啟程回庸州,難得探親,為了瑣事鬧矛盾,多沒意思。 郭弘磊手臂一使勁,把她的臉頰摁在自己心口,叮囑道:“下次母親因為孫子外出而不高興的時候,你記得說‘一切都是弘磊的主意’,估計她便會改而罵我了。” “哈哈哈,推脫不掉的,老夫人經(jīng)常同時責怪咱們倆,同甘共苦!” 氣宇軒昂的武將莞爾,把她摟得更緊了些。 須臾,姜玉姝翻身趴在他懷里,單手托腮,幽幽嘆道:“不過,有件事,還真得怪你。” “何事?” “老夫人培養(yǎng)出一個年輕有為的兒子,非常欣慰自豪,她說我是七品官、俸祿低,不如辭官,專心打理家務、相夫教子。”她抬手撫摸丈夫左額的細微疤痕,嗔道:“都怪宣威將軍太出色,襯得我好沒出息。” 郭弘磊挑眉,捉住她的手,粗糙指腹摩挲白皙肌膚,虎著臉說:“大乾開國至今,僅有你這一位女知縣,夫人已是巾幗不讓須眉了,居然還嫌自己‘沒出息’?倘若你處處比我強,為夫的臉面往哪兒擱?” “放心罷,你是驍勇善戰(zhàn)屢立奇功的將軍,我今生再如何努力,恐怕也掙不到像你的戰(zhàn)功一樣耀眼的政績。” 誰都知道戰(zhàn)功耀眼,同時也明白,耀眼戰(zhàn)功十有八/九是冒險拿性命換的。 而文官,往往得靠熬,耐心攢政績,畢竟治理地方不像打仗,官府政策再高明,短時間內(nèi)也看不見成效。 姜玉姝笑盈盈,肘支在他胸膛上托腮,眸光水亮,嗓音輕柔,“文臣和武將的擢升,兩者本就不一樣,我不在乎官職高低,當官只為了方便實現(xiàn)抱負而已。” “夫人志存高遠,令我不敢懈怠,以免有朝一日被嘲笑丈夫不如妻子。” “將軍太瞧得起我了?其實——”姜玉姝停頓,驀地察覺衣帶被挑動,下意識垂首: 年輕力壯的俊朗武將,目光深邃,手掌寬大,修長的手指骨節(jié)分明,左手摟住她,右手食指正勾住纖細衣帶,緩緩往外挑。 姜玉姝呼吸一亂,深深懼怕他的體力與精力,時常招架不住,倉促掩住衣襟,小聲說:“咳,明天我要早起。” “做什么?” “劉夫人的女兒出閣,請我去喝喜酒。” “唔。” “那你還——” “無妨,明天我陪你去。”夫妻一貫聚少離多,難得同時探親,他忍不住一個翻身,壓得她瞬間動彈不得。 隨后,帳內(nèi)傳出親昵打鬧動靜,逐漸響起喘息呻/吟聲,久久未停歇。 八月下旬,秋風愈發(fā)涼爽,莊稼陸續(xù)成熟。 郭弘磊帶領(lǐng)家人,辭別王氏,北上庸州喝喜酒,赴裴文灃長子的百日宴。 宴罷,姜玉姝等堂客圍著紀映月母子,滿屋的女人孩子,熱熱鬧鬧,把嬰兒夸了又夸。 “滿月酒沒趕上,百日宴總算趕上了。”姜玉姝由衷替表哥高興,“恭喜啊,生了個大胖小子,瞧這孩子的眼睛,多有神!我外祖母和舅母一定高興極了。” “可惜離得遠,只得能孩子長大些,再帶他回家見長輩。”紀映月如愿為丈夫生下兒子,心寬體胖,母子都白白胖胖,春風滿面地招待親友。 與此同時·宴廳 觥籌交錯,喜慶喧鬧聲中,郭弘磊舉杯,“裴兄,恭喜。” 裴文灃亦舉杯,與對方碰了一下,仰脖一飲而盡。賓客眾多,他喝得醉醺醺,狹長鳳目含著笑意,低聲感慨:“終于有了個兒子,總算堵住了長輩嘮叨的嘴。否則,長輩們隔三岔五旁敲側(cè)擊,不光小月,連我也受不了了。” 郭弘磊年輕幾歲,卻早已是三個孩子的父親,同為男人,很能理解對方暗急子嗣的心情,再度舉起倒?jié)M的酒杯,“恭喜!” “謝了。” 時過境遷,兩個曾經(jīng)劍拔弩張吵過打過的男人,裴文灃溫文爾雅,郭弘磊英挺不凡,一杯接一杯地喝,斗酒似的,在外人看來,交情格外深厚。 ——外人絲毫不知,他們一度爭執(zhí)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 翌日·清晨 郭弘磊大醉一場,仍想騎馬,姜玉姝不放心,硬是拉他進馬車。 車輪轆轆,郭弘磊靠著椅背,閉目養(yǎng)神,忽然如釋重負地嘆氣,低聲說:“裴兄終于不再恨我了!” 姜玉姝腿上放著幾份公文,聞言抬頭,沉默出神片刻,輕聲說:“真好,表哥過得幸福美滿,我才安心。” “我也是。” 車內(nèi)寂靜半晌,郭弘磊睜開眼睛,扭頭問:“怎么?還沒琢磨明白嗎?” 姜玉姝定定神,苦惱答:“倒是看明白了,卻怕自己辦不到。朝廷考察官員,一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從德、能、功等方面考起,仔細一算,要考十幾項呢,很嚴格。” “我上任已滿一年,馬上要小考了,真怕被評為‘不稱職’。到時,不用婆婆勸、不用自己辭,恐怕朝廷就干脆利落把我開除了。” 第268章 債主臨門 “你害怕考察啊?” 姜玉姝頷首, 低著頭, 認真研讀公文,喃喃答:“沒經(jīng)歷過,我沒經(jīng)驗, 心里沒底自然害怕。萬一被評個‘不稱職’,就糟糕了。” “夫人多慮了。” 郭弘磊莞爾, 從她腿上拿起一份公文,粗略掃視,寬慰道:“前任圖寧知縣,孫捷孫大人, 遠遠不如你恪盡職守,他那么怠惰, 任期內(nèi)都能順利通過考核,甚至任滿三年便如愿調(diào)往富庶地方。你比他能干多了,堪稱稱職,有什么好害怕的?” 在他心目中, 夫人能干極了,已經(jīng)能干到丈夫被親友調(diào)侃“娶了個母老虎”、“懼內(nèi)”的地步。 “多謝寬慰, 將軍過獎啦。” 姜玉姝低頭太久,脖子酸, 閉著眼睛后靠椅背, 反手揉捏后頸,透露道:“其實,孫大人并不怠惰。據(jù)我了解, 孫大人雖然不太重視‘農(nóng)桑、獄訟、人口’等等,但他擅長打點關(guān)系和謀政績啊。聽說,他在任時,不知送出去多少名貴藥材,交游廣闊,連你們的指揮使宋將軍,都逐漸與之成為朋友,進而,官府與軍隊聯(lián)手開挖運河,最終,運河變成耀眼政績,知縣才能順利調(diào)去富庶地方。” “論應酬打點的能力,我遠不如他。” 郭弘磊淡淡道:“鉆營取巧,在官場上算是一種本事,但不足稱道。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孫大人一心籌劃調(diào)離,任期內(nèi)壓根沒辦成幾件實事,一有機會就溜了,不配當百姓的‘父母官’。” 姜玉姝扭動了一下脖子,麻利收拾公文,感慨說:“想必因為地頭蛇勢力強大,下屬貪污受賄損公肥私,攪得衙門烏煙瘴氣,他又與荊教諭不和,焦頭爛額,干脆一走了之。” “懦夫行為。”郭弘磊抬手,握住她的后頸,力道適中地揉捏。 后頸被揉得一陣酸痛,旋即,緊繃身體逐漸放松。 姜玉姝“嘶”了一聲,整個人搖晃,瞇起眼睛笑了笑,由衷慶幸,“幸好,如今衙門的風氣清正多了,徹底鏟除貪吏污役,我才安心,省得總是提心吊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