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談須臾，姜玉姝放下簾子，靠著軟墊，右手輕撫肚子，歉意說：“因?yàn)槲遥下蠹伊恕］p車快馬，傍晚本該可以趕到連崗鎮(zhèn)的。”

    “哎喲，快別這么想了！”新馬車寬敞整潔，翠梅彎腰，拎起食盒擱在腿上，打開翻揀食物，安慰道：“有孕在身，禁不起顛簸，誰會不諒解呢？人人都愿意體諒的。趕路小半天，姑娘渴不渴？餓不餓？喝水還是吃塊點(diǎn)心？”

    姜玉姝嘆了口氣，無奈答：“大約兩刻鐘之前，我既喝了水也吃了糕，飽到嗓子眼兒了。你自己吃吧。”

    “我還不餓，等會兒再吃。”

    翠梅合上食盒，盡職盡責(zé)地說：“公子吩咐仔細(xì)照顧您，潘嬤嬤精心安排的：一日三餐，外加四次糕點(diǎn)，這是至少的分量。”

    至少的分量？再多些，連吃幾個月，人得胖成什么樣？

    姜玉姝哭笑不得，索性閉目養(yǎng)神，嘴上從善如流，“嗯，我知道，一定盡力不叫你為難。”

    “好嘞！”翠梅笑嘻嘻，把食盒擱在角落里放穩(wěn)，并排靠坐，苦惱說：“唉，幾千畝土豆，假如恰有一整片地該多好，咱們就不用東奔西走了，避免在月湖和連崗之間來回跑，忒麻煩。”

    “傻丫頭，別‘假如’了，不可能的。”

    一談起正事，姜玉姝立即睜開眼睛，神色嚴(yán)肅，搖頭說：“我反復(fù)算過，七十多萬斤糧種，大概需要兩千六百畝地，西蒼多山，地勢不平坦，兩個鎮(zhèn)加起來，能湊足合適的耕地，我已經(jīng)滿意了。”頓了頓，她流露憧憬之色，嘆息告知：

    “但聽說，庸州地勢非常平坦，平原土壤肥沃，草原一望無際，其中不乏千畝一塊的良田！故在失守之前，庸州比西蒼富庶些。”

    “可惜，它被北犰霸占去了。”

    姜玉姝堅信不疑，“只是暫時罷了，早晚會收復(fù)的！”語畢，她復(fù)又閉目養(yǎng)神，身體越來越容易疲倦，整天犯困。

    這一行人，馬車一輛，帶刀官差七名，鄒貴趕車，并有幾個連崗鎮(zhèn)的里正負(fù)責(zé)帶路。莊松則時而練騎術(shù)，時而與鄒貴一處，小坐歇息。

    午間炎熱，幸而道路兩旁樹林高大茂盛，蔭涼風(fēng)細(xì)細(xì)。

    馬蹄跺地“嘚嘚嘚“，車輪“吱吱嘎“，不緊不慢地趕路。

    姜玉姝和翠梅聊累了，彼此依偎，迷迷糊糊入睡。

    下一瞬，打頭的兩匹老馬有靈性，突然嗅見血腥味，猶豫停下了，打著響鼻，蹄子不安刨地。

    前頭一停，馬車跟著一頓，鄒貴勒馬道：“吁！”

    “怎么回事？”

    姜玉姝被顛得一驚，忙喚醒翠梅，探身掀簾子問：“為什么停下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莊松是文弱秀才，不甚熟練地策馬小跑，靠近答：“不知何故，打頭的老馬忽然停下了，不肯繼續(xù)走。”

    “啊？”翠梅揉揉眼睛，略一回憶，忌憚掃視兩旁密林，緊張問：“老馬能識途，有靈性，它們是不是發(fā)現(xiàn)林子里有猛獸？譬如狼！想當(dāng)初，我們就快走到西蒼時，在一段像這樣的山路上，被狼群襲擊了，幸虧潘百戶一聲令下，才刀砍射箭地打退野獸。”

    “這……難說。或許附近真有猛獸，嚇住咱們的馬了。”莊松臉色一變，心下惴惴，不由自主地握住腰刀刀柄。

    姜玉姝渾身一凜，定定神，高聲提醒：“深山密林里，遍布飛禽走獸，興許有餓極了的猛獸，躲在暗處企圖襲擊人或者馬。各位，趕快把防身的家伙都拿出來，萬一撞上豺狼虎豹，直接上家伙招呼它們！”她話鋒一轉(zhuǎn)，叮囑道：

    “但千萬小心些，暗器都淬了毒，切莫誤傷自己人。方大夫交代過，雖說不是劇/毒，可昏迷了也麻煩。”

    同伴紛紛點(diǎn)頭，匆匆翻出隨身攜帶的各式武器、暗/器，嚴(yán)陣以待。

    領(lǐng)頭老馬一亂，其余馬不停嘶鳴，四蹄刨地，掘得塵土飛揚(yáng)。

    此刻，埋伏在密林洼地里的北犰殘兵耳語商議，窺視下方乾朝人馬。

    他們共六人，于長谷灣戰(zhàn)敗后，潰逃進(jìn)山，輾轉(zhuǎn)躲藏小半月，至今未能如愿逃回庸州，其中兩人傷勢頗嚴(yán)重，干糧藥物早已耗盡，擔(dān)驚受怕，整天獵物不足，忍饑挨餓。

    為首者憋屈焦躁，臉頰刀傷未愈，因缺藥，疤痕紅腫流膿，十分猙獰。

    這偏僻地界，往來行人稀少，如果放過下方的一隊(duì)人馬，不知得埋伏幾日才有新獵物。

    眼見“肥美獵物“開始警惕，戒備催馬前行。

    匪首自視武藝高強(qiáng)，且窮途末路，故鋌而走險，猛地拔刀，大吼一聲犰語，從洼地里躍起，縱身跳下陡坎，朝獵物沖去！

    同伙緊隨其后，拖著饑腸轆轆且負(fù)傷的身體，大吼大叫，虛張聲勢，試圖嚇唬獵物，令其束手待斃。

    “糟糕！”眼尖的人雙目圓睜，戰(zhàn)戰(zhàn)兢兢，驚惶大叫：“不是野獸，是北犰人！”

    “什么？”

    “真的是北犰人，六、六個！”

    莊松在馬上抖了抖，嚇得面如土色，一個激靈，下意識抬手一擲，胡亂把飛鏢朝敵人甩去，劈裂嗓子地喊：“別慌，更不能轉(zhuǎn)身逃，一轉(zhuǎn)身就死定了！”

    “快，抄家伙招呼敵人，千萬別心慈手軟！”

    姜玉姝和翠梅原本正在擺弄小巧短弓，心里一慌，手便一松，短箭歪斜疾射，結(jié)果歪打正著，恰射中一名敵人的胳膊。

    “喂，誰——你倆沒個準(zhǔn)頭，差點(diǎn)兒射中我了！”莊松氣急無奈，倉促策馬避開，投射飛鏢時，臉色煞白，手劇烈顫抖。

    “抱歉抱歉，我們不是故意的。”姜玉姝也兩手哆嗦，火速又搭上一支箭，咬緊牙關(guān)，稍一瞄準(zhǔn)即松開，可惜落空了。

    翠梅白著臉，彎腰抓起剩余短箭，飛快搭在弦上，尖叫：“打！打死攔路敵賊！”

    霎時，兩股人馬混戰(zhàn)，刀光箭影，飛鏢毒/針、腰刀柴刀鐮刀，全派上了用場，戰(zhàn)場亂成一團(tuán)。

    片刻后，本就負(fù)傷的六個敵兵兩死四傷，四傷里一半中了淬毒暗器。

    大乾險勝，眾人雀躍歡呼，包圍俘虜憤怒斥罵：

    “跪下！”

    “北犰賊，大白天的攔路殺人，夠張狂的。”

    “老實(shí)跪著，不準(zhǔn)亂動。”

    “嘿，還亂動？老子打死你！”

    莊松氣喘如牛，冷汗?jié)褚律溃荒_踢開敵人兵器，吼道：“他們聽不懂的，立刻捆起來，統(tǒng)統(tǒng)捆結(jié)實(shí)了。”

    姜玉姝下了馬車，湊近細(xì)看，急切問：“咱們的傷亡如何？”

    “唉喲。”一名官差捂著肩膀，痛苦呻/吟，“救命，幫幫我，我不想死。”

    另有幾人輕傷，幸而全不致命。

    同伴忙碌照顧傷員，安慰道：“別怕，帶了金瘡藥，也有姜蓯膏，你們不會死的。”

    姜玉姝招呼道：“他傷得不輕，快扶他上車。”

    “那你怎么辦？”莊松忙中詫異扭頭。

    姜玉姝擦擦汗，“車?yán)飳挸ǎ瑪D擠吧。此地不宜久留，趕緊收拾收拾，死尸不必管，把俘虜綁在馬車后，咱們回村就上報，請軍中派人處理！”

    “哎，有個咬舌的，他想自盡。”鄒貴嚷道。＠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莊松黑著臉，喝道：“拿布堵住他們的嘴，哼，休想自盡了之！”

    “好主意！”眾人七手八腳，生怕密林中仍有殘敵，迅速收拾一番，原路返回。

    傍晚，一行人帶著俘虜，疲憊抵達(dá)劉村。

    姜玉姝下車，一進(jìn)院門，顧不上回答家人的關(guān)切詢問，首先告知：“柱子、小樹，我們半道被六個北犰人攔路襲擊了，當(dāng)場殺死兩個，帶回四個俘虜。你們說，該怎么辦？”

    “啊？”

    “你們可真倒霉。走，去瞧瞧！”

    小樹同情嘆道：“上次長谷灣一戰(zhàn)，有幾股敵兵潰逃，躲進(jìn)深山，居然變成剪徑小賊了。”

    柱子和小樹負(fù)責(zé)照顧傷兵，在郭家住了小半月，彼此相熟。他們飛奔出院門，審視被五花大綁的俘虜，商量幾句，解釋道：“無論死的活的，我們都做不了主，事關(guān)外敵，按例必須交給軍中處置。”

    “可我倆一走，曹公子他們四個——”

    姜玉姝會意，打斷道：“放心，我家會照顧他們的。”

    “那行。事不宜遲，趁還沒天黑，我們立刻押送俘虜回營！”柱子和小樹習(xí)以為常，手麻腳利，把四個俘虜綁在板車上，快馬加鞭，轉(zhuǎn)眼便遠(yuǎn)去。

    姜玉姝扶著門框，精疲力竭，剛松口氣，眼前驀地閃過一片黑，身形晃了晃。

    “夫人怎么了？”

    “您哪兒不舒服？”家人慌忙攙扶。

    方勝干焦急，“快，扶她回房歇息！”

    不消片刻，姜玉姝進(jìn)屋，潘嬤嬤和小桃一左一右地攙扶。尚未走到榻前，她忽然止步，杵著不敢動彈，雙手捂住肚子，瞬間臉色慘白，開口便是哭腔，顫聲說：

    “糟了，我、我感覺不太對勁。”

    第91章

    姜玉姝雙手捂著肚子，霎時極度慌亂恐懼， 生怕孩子保不住。

    “您覺得哪兒不對勁？”小桃是未嫁的姑娘， 懵懵懂懂，想當(dāng)然地問：“肚子疼么？”

    姜玉姝搖搖頭， 不便啟齒。

    “來，慢慢躺下， 別慌， 待會兒讓大夫診脈開方，不會有事的。”潘嬤嬤生養(yǎng)過孩子，一看便明白了，催促道：“小桃， 快去叫人燒水，然后準(zhǔn)備干凈衣裳來！”

    “哎， 是。”小桃扭身， 飛快忙去了。

    “慢點(diǎn)兒。”

    姜玉姝一舉一動小心翼翼，和衣仰躺，心亂如麻， 慌得無以復(fù)加。

    潘嬤嬤坐在榻沿，輕輕解開對方衣帶， 小心翼翼道：“躺著， 別動。肚子痛不痛？”

    “之前一直好好兒的，從沒痛過， 現(xiàn)在也只是悶悶的微疼。”姜玉姝全無經(jīng)驗(yàn)，顧不上尷尬， 無措望著老嬤嬤，嗓音哽咽發(fā)啞。

    潘嬤嬤動作麻利，衣裙“窸窣“聲后，老人定睛審視，寬慰道：“莫怕，只是略有見紅。”她細(xì)致替對方穿好衣裙，并蓋上薄被，揚(yáng)聲喚道：

    “老方，快來診脈！”

    早已候在門外的方勝應(yīng)了個“是“，提著藥箱，匆匆進(jìn)入。

    姜玉姝仿佛看見了救命稻草，眼睛一亮，急切說：“方大夫，我——”

    方勝了然，抬手打斷，沉穩(wěn)勸說：“冷靜些，不能著急。我先把把脈。”

    這種時候，人無法自控。姜玉姝明知著急無濟(jì)于事，卻根本靜不下心，恐慌之下，直冒冷汗。

    潘嬤嬤搬來一張圓凳，方勝落座，屏息凝神，診脈良久。

    “夫人一向奔波cao勞，加之今日遭遇攔路劫匪，飽受驚嚇，有些動了胎氣。”方勝合上藥箱，起身離榻數(shù)尺站立。

    姜玉姝登時心揪起，臉唇無血色，澀聲問：“要緊嗎？能好嗎？”

    “放心，放寬心，據(jù)脈象看，并無大礙，服幾劑安胎藥，并臥床休息一陣子，即可痊愈。”方勝溫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