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柏像是蹲累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嫌地板臟也不嫌地面涼，雙手耷拉著放置在兩腿間，脊背放松的微微彎曲著，大有一副要開始談心的架勢。

    “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罪惡滔天的大反派，我給自己的定義是[反英雄]——就像杰森·托德和弗蘭克卡斯特那一類的人物。”

    神他媽的反英雄！

    喬奈冷漠臉，不做任何回應。

    “可是你們為什么都不理解我呢，明明我消滅的都是一些渣滓。”他狀似苦惱，眼睫垂著看向地面，一時沒再開口，似是陷入沉思。

    喬奈看著他身上的長t恤，干凈純白，沒有任何裝飾圖案也不染一絲雜質，還有他彬彬有禮詼諧幽默的待人態度；又想到他斷送在他手里的四條人命，還有他殘暴的碎尸手段——有著干凈外表的惡魔，比大多數反派都來的可怕。

    變態而不自知，典型的反社會人格。

    沉默良久之后，葉柏再次開口:“其實——”他抬眼瞅著喬奈，拉長了調子，“其實，我還要感謝你和你的家人。”

    喬奈微怔。

    “準確來說，是你的父親，又從某種意義上說，是你的父親成就了我。”

    喬奈的神色徹底冷了下來，語氣涼寒的不帶一絲溫度，“你到底想干什么！”

    葉柏看著表情凝重的女孩，笑容越發的意味深長，“你別緊張，我真的只是想感謝一下你們。”不等她接話，男人就自顧自的敘述了起來:“葉家村，我的老家，你聽說過嗎？那個地方離江城才不過三十多里路。我知道你的母親是江城人，你的父親曾經在江城投資過一筆數額巨大的房地產項目，但是也許你不知道的是，當時還有一個你家注資的項目，在我們葉家村同時進行。”

    “你父親，喬先生。他買下了我們葉家村大半個后山，準備建一個度假山莊，而就是那么巧，他圈下的地盤也包括了我家的山頭和田地。”

    他的敘述很平淡，平淡的仿佛在說別人家的故事，這個故事，也是喬奈從來沒聽說過的。

    “喬先生給了我家八十萬，買走了那一片山頭和田地。八十萬呢，小喬總，這些錢對于你們來說可能不算什么，但足以改變我人生今后的軌跡。而且你父親真的是一個十分守誠信的商人，即便后來那個度假村項目因為你家公司出事被擱置一旁了，他也沒把錢要回去。”

    迎著溫暖的日光，葉柏微微瞇起的桃花眼泛著點點細碎的光，神情溫和又滿足，“這八十萬就是我出國留學的依仗，你說，是不是喬先生成就了我。”

    其實那八十萬改變的還有很多，比如他那個扭曲的家庭，各種扭曲的人際關系……但是那些對于現在的他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喬奈的心情已經不能用震驚來形容了，她垂在身體兩側的指尖微微發顫，強忍下波濤洶涌的心緒，深吸一口氣，輕聲道:“我想，我爸爸應該不會因為間接促成了這樣的一個你而感到高興。”

    “我高興就行了。”葉柏滿不在乎的擺擺手，支起一條腿，坐姿閑適不拘小節，他轉頭看著貓窩里正在呼嚕呼嚕翻滾的橘貓，眼眸中的笑意漸漸加深。

    他幽幽的嘆口氣，最后總結道:“沒有你父親，也就沒有我今天的成就。”

    成就？喬奈內心嗤笑——比如完成了坐穩了刑偵局公告宣傳欄最高懸賞位頭號逃犯的成就嗎？那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而且你們為什么就只盯著我的不好，不能看到我為社會安定做出的貢獻呢？”葉柏還在那里自我陶醉，自戀到一旁冷眼旁觀的喬奈都差點忍不住呼他一巴掌，但因為清楚這個人的兇殘程度，所以只能故作幽默的諷刺道:“什么貢獻？比如為減輕地球人口壓力作出了貢獻嗎？”

    “of course！” 葉柏打了個響指，像是聽不出她話語中的諷刺，笑瞇瞇的點頭，“當然也包括這個。”

    喬奈的思緒還在翻滾，腦子里亂糟糟的，她注視著葉柏，眼神犀利，“那既然你說我家算是頗有淵源，那你為什么還要在我家院子里放尸塊，而我又怎能確認你對我的家人真的沒有心存惡意？”

    葉柏摸摸后腦勺，對她抱以歉意的微笑，無奈的聳肩，“那真的只是個烏龍，而且我已經給你們送花表示歉意了。如果你們還介意，我可以再次真誠的道歉，唔？當面去到你父親和你哥哥面前也行啊，就是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樂意見到我。”

    當然不樂意！

    第87章 蠱惑

    葉柏看出了喬奈眼中強烈的不信任和防備之意，眉梢一挑，“我承認，往你家院子里投放尸塊一開始是我故意的行為。因為我一開始沒有仔細去了解明喬醫院整個器官買賣事件的經過。”

    “還有，我也不是一開始就知道老喬總的身份，要不然，憑借著從前他對我的恩情，我也不會故意去恐嚇你們家。”

    喬啟威去到葉家村投放項目的時候，葉柏還只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距離他第一次殺人還有一年多的時間差。彼時他在鎮上的初級中學念書，除了性格孤僻點，與其他少年無異，心思也比較單純，對于突然上門說要征走他家田地的這個大老板，也并沒有多在乎。

    葉柏溫和的看著喬奈，眼神有些飄忽，“我也是后來去到靜安療養院見到你父親，才憶起他就是當年給了我家八十萬土地補償款的大老板。于是后來我便仔細的去查了明喬醫院的內部情況，才發現你家早就退出了醫院的經營管理，器官買賣案與你家根本沒有關系。”

    “所以抱歉。”他一攤手，臉上顯現出的歉意十分真誠，“要怪就只能怪那些胡亂報道的媒體，亂七八糟瞎寫一氣，誤導了單純的我。”

    喬奈聽著他輕描淡寫的敘述，臉色沉得仿佛要滴水，壓抑住內心的躁動，一聲質問脫口而出，“你為什么要去找我的父親？”

    危險一旦涉及她的家人，她就無法冷靜，她不能接受自己父親身邊隱藏著這樣的不定時炸·彈。她死盯著面前的男人，一種想要沖上去弄死他的欲望愈發強烈。

    “我剛才不都說了嗎，為了調查明喬醫院的案件真相啊。”葉柏似是不能理解喬奈的邏輯思維為什么會這么薄弱，“如果我不去找你父親，那我又怎會與他相認，現在，就更不可能坐在這里與你聊一些無聊至極的話題了。”

    喬奈一點也不在乎他話語中對自己智商的輕視，她沉著嗓子，瞳色幽深，一字一頓道:“請你——不要去打擾我的家人。”

    葉柏一愣，過后長長的嘆了口氣，“唉……果然還是對我有偏見吶。”他很苦惱的摸著下巴，瞅著喬奈，十分不解，“我明明都說了你們不在我的黑名單里。”

    喬奈冷冷的看著他，抿緊唇瓣，不發一語。

    葉柏支著下巴思考了一會兒，“那這樣的話……作為對你精神損失的賠償，你可以向我提一個要求，在不損害我利益的情況下，我都能做到。”他歪頭壞笑，一雙桃花眼尾翹起一個魅惑的弧度，給這張平淡的臉增添了幾分顏色，“比如你有什么看不順眼的仇家，我可以替你滅了他呀～”

    良久的沉默。

    空氣中的清新劑清爽的味道依舊沒有散去，細小的揚塵還在飛舞，也只有喬奈自己知道，在這短短的不超過二十分鐘的時間里，自己的心境到底經歷了什么變化。

    “我只有一個問題，請你如實告訴我，”她清冷的聲線中帶著一絲啞，低垂的長睫毛幾不可見的輕顫著，沒人能看清她眼底的神色，“請告訴我，你殺人的動機是什么？”

    葉柏聽到她的問題，一絲驚訝的神色都沒有，反倒是臉上的贊賞之意更盛，他微微揚起下巴，有著三月桃花般顏色的薄唇彎成一個完美的弧度，“看來，你比我想象的還要更聰明。”

    從單弋將葉柏的人生履歷展開在她面前時，喬奈就開始了對這個人的探究——世上作惡的人千千萬萬，為什么葉柏偏偏就盯上了那四個人？說句不好聽的，憑借葉柏的殺人手段和強大的心理素質，若像他所說的，黑名單里是世上所有jian惡之人，且犯案沒有明確的動機與目標，殺人全憑心情，那么這些年栽在他手里的人命絕對不止四條。

    葉柏安靜的微笑，落在她臉上的目光，透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深意，最后深深的呼了一口氣，“好吧，既然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但是——我不會詳說。”

    喬奈屏息凝神，靜待下文。

    “我能告訴你的就是，我殺的每一個人，他們不僅犯了錯，而且還得罪了我。”

    得罪了他？可是，記錄那些案件的宗卷里，并沒有提到過被害者與眼前這人的恩怨……看來，葉柏這個人，還得深挖下去。

    葉柏說完這句話后就從地上站起身來，十分隨意的拍拍褲子上沾到的塵土，他伸展了一下四肢，抬頭揉了揉肩膀，看著還蹲在地上發呆的喬奈，挑眉一笑，忽然朝她勾勾手，“鑒于剛才的回答可能不那么令你滿意，我再告訴你一個小秘密。”

    喬奈看著他招手的動作，愣愣的出神，仿佛被蠱惑般慢慢站起身，任由男人湊近她的耳畔。說話間他呼出的熱氣全撒在她耳際，帶著薄荷糖味道的涼意，讓她背后的寒毛乍立——

    他說，“我知道當年制造你家事故的幕后黑手是誰，恰好，他也成為了我的下一個目標。”

    這一句輕飄飄的話在她心底掀起了驚濤駭浪，瞳孔猛的放大，一時之間，忘了呼吸，大腦一片空白，“你……”

    “噓——”葉柏將一根食指抵在自己唇瓣上，比出一個安靜的手勢，看著她激烈的神色變化，滿意的笑了，“你的問題剛才已經用完了，所以你不要問我那人是誰，因為我不會告訴你。”

    “但是呢，由于下個月是我父親忌日所在的月份，根據我們葉家祖宗留下的規矩，不能殺生見血，所以——”他從褲兜里摸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今天是四月二十八號，他還有三十二天的時間，而你則有兩個選擇。”

    他唇角的笑紋越發深刻，說出來的話直擊人心，“一是將這件事情瞞下來，裝作什么都不知道，靜靜的等著那人被我弄死，你放心，如果你需要他的骨灰來祭奠你的母親和你男友的父親，我可以給你郵寄過去。”

    “第二個選擇呢……”他吹了一下指甲縫里的灰，瞥一眼她臉上久久不能散去的震驚之色，哼笑出聲，“將今天的事情全部告訴警方，等著他們破案，然后把那個幕后之人抓起來，關進去。”

    “但是嘛——”他又拉長了語調，清越溫潤的聲線有著蠱惑人心的力量，從她耳蝸穿透而進，再一點點蔓延至全身，冰涼一片:“但是那人就算抓進去了，按照現在的量刑，也很難被判處死刑，而且那人背后的依仗可不小，我估計最多在牢里待幾年就被放出來了。而且現在不是很流行保外就醫嗎？”

    葉柏笑得諷刺又張揚，故作惋惜道，“當然，不是我不相信zf的公信力，只是這個社會的黑暗面實在是太多了。”

    他瞟一眼喬奈已然放空的眼眸、迷離的眼神，繼續一點點誘導著她，“想想你父親這些年受得罪，想想在那次事故中你意外失去的母親，還有你那個可憐的男朋友……兇手卻還得不到同等量的懲戒，所以，只有我，才能幫你們出這一口氣。”

    “而且換個思路想想，你們警方有一半的可能性不能在我行動之前破案，所以那人還是得死，所以選第一個和第二個根本就沒有差別呢。你根本就不需要有什么心里負擔。”

    一時之間接受到了這么多爆炸性的信息，她已經無法思考了，空白的大腦只剩下葉柏清越的嗓音。

    “現在選擇權在你手里，至于到底怎么選，小喬總，全靠你的心情了。”

    窗外，繁華的街道喧鬧，人群往來不息，車輛駛過，帶起的風吹落了樹葉，片片落葉于街邊的甬道中起落翻滾，直至遠去，也帶走了她的思緒。

    葉柏說的沒錯，這一次，選擇權終于到了她手里……

    “你仔細想想吧，畢竟時間應該還算充足。”他重新站直了身體，兩手插兜，淺笑著看著喬奈。

    手指無意間碰到一個硬物，他目光微閃，幾個念頭從腦海中劃過，下一刻，他便掏出一樣物品，抓起她的手，徑自塞給了她。

    被葉柏抓起手腕的一瞬間，喬奈被他手心冰涼的溫度驚的打了個寒顫。還有手中無意識握著的同樣冰涼又沉甸甸的物品……

    是把銀色的手.槍。

    “剛才忘了說，你其實還有第三種選擇，那就是——親自了結了那個人。”他微笑道。

    喬奈回神后，下意識的就要把槍扔出去，卻被葉柏阻攔了。

    “留著吧，算是給你的見面禮，而且……”他又湊了過來，附在她耳邊低低的呢喃，桃花眼斂著，“那些豺狼虎豹就潛伏在你身邊，隨時準備撲上來給你們最后一擊呢！”

    喬奈低頭看著光亮的大理石地面，又不說話了。

    “好了，要說的話我都告訴你了，現在我得走了，如果再不走了你的男朋友就要回來了，畢竟他對我來說還是比較危險的存在。”葉柏把手插回兜里，腳尖向外轉，準備離開。

    “你把后背留給我，就不怕我給你一槍嗎？”就在這時，背后傳來女孩低低的聲音。

    葉柏腳步微頓，沒有回頭，語氣一如既往的輕蔑，“你敢嗎？”

    是的，她不敢。

    就這樣，喬奈握著手.槍，目送男人一步步走遠，逐漸消失在十字路口的人流中。

    第88章 黑與白

    店鋪大門上掛著的風鈴隨風飄蕩，清脆的叮鈴聲仿佛是從天邊傳來，遙遠而陌生。喬奈站在光線交匯處，周身暖融融的，整個人掩進了溫暖的日光中，卻沒人知道她此刻的心境仿若一片冰天雪地。

    在這個異常安靜的時刻，連呼吸聲都顯得有些突兀。

    葉柏已經離開了，他的話卻如魔咒般縈繞在她耳際。穿透人心的力量，引發多重意念糾纏在一起互相拉扯，他留下的那三個選擇，就像三顆罪惡的種子，深深的種在她心底最陰暗的角落里。

    喬奈的眸色越發深沉，宛如一個漩渦，一點點的侵蝕她的理智。

    葉柏說的沒錯，當年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幕后黑手即便被警方緝拿歸案，如果那人犯下的罪僅當年一宗，那么被判處死刑的幾率并不大，如果再像他所說那人背后還有依仗的話，這起案件很有可能會出現更多的變故。

    那這樣的話——壞人得不到應有的懲戒，她和哥哥失去的mama，在醫院和療養院渾渾噩噩過了將近十年的爸爸單弋，失去的父親……那么，她遵循的公正法治又有什么意義？

    果然啊，當自己是個看客的時候，對待葉柏犯下的事情，可以用最辭順理正的言論來抨擊他。可一旦自身卷入其中，涉及到了自己的利益，堅定的信念便開始動搖。

    喬奈愣愣的站在原地，盯著前方某一個點兀自出神，眼里沒有焦距，垂在褲縫線兩測的手蜷曲著，指尖深深的陷入rou里，她感受不到疼痛，只有心底某個聲音在幽幽的回響——不如就這樣吧，她從未見過葉柏，從不知道這些事情……

    半遮半掩在衣袖間的銀色手.槍泛著冷厲的寒光，冰冷的鋼制槍身沒有被她手心的體溫慢慢捂熱，反而將這一份涼意反傳遞給她的掌心，寒意深入骨髓。

    不知過了多久，門上的風鈴發出一陣急促的碰撞聲，有人推門而入。她被這聲音驚的瞬間回神，睜大眼睛看著走進來的男朋友，呼吸一滯，下意識的將槍胡亂塞進褲兜里。

    好在她今天穿著的是一條硬質版型的衛褲，十分寬松，兜里塞了這么一個東西，也看不出幾分異樣。

    單弋反手關上玻璃門，一轉頭就對上自己女朋友直直看過來的視線，唇角綻開一抹笑容，邁著大長腿步伐沉穩的走了過去。

    卻沒想到喬奈仿佛收到驚嚇似的往后退了一步，緊靠著墻角，下意識的護住藏著東西的右邊褲兜，兩手背在身后撓著墻面，眼神無辜，瞪圓的大眼睛自帶呆萌效果。

    對一切一無所知的單弋，見狀微微挑眉，走到她身前站定，將人堵在墻角，勾著腰一手撐在她腦袋一側，傾身俯視著她，伸出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觀察她臉上受驚般的神色，表情玩味，“怎么了你，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你才心虛！”喬奈拍開他擋在自己身側的手，刻意不去看他的眼睛，只在他的身高壓迫下耷拉著腦袋。默了一會兒，突然一把抱住他的腰，臉貼著他的心口，感受著他強勁有力的心跳聲，悶聲道:“我累了，想回家了。”

    ……

    回家的路上，喬奈挽著單弋的胳膊，視線始終停留在腳下，似是在看路，又像是在出神，總之，就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