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永下意識抬手凌空抓住，觸手柔軟，原來是個駝色的四方形靠墊，看起來跟那毛毯沙發是一套的。吊床上的人已經醒來了，或者說他已經不需要睡眠，但那背沖他的姿勢已經顯示了主人拒絕的態度。姜永沒有踏入房間，他甚至收斂了目光，沒有再向四周看去，規規矩矩站在門口，他垂眸開口說道：

    “森蘭閣下，今天我到這里來，只是送還一樣物品。”

    說罷他從貼身口袋中拿出一樣東西，細碎的銀色在星光下閃爍，宛如一捧細銀沙，連在一枚琥珀色的懷表上。姜永沒有使用那根被做成信標的表針，而是將它細心安回了懷表上。里面的指針依舊在轉動，勤勤懇懇，仿佛跨越了歲月，從過去轉到未來。

    將表放下，姜永利落轉身離開。房門再度關閉，腳步聲逐漸遠去。最后高塔中再度歸于寂靜，空蕩冷清，完全沒有人氣。不知過了多久，躺在吊床上的那人睜開眼，灰藍色的眼眸就好像無機質的玻璃，漂亮卻沒有任何的生氣。只有站起身，看向因為慣性搖晃的吊床，那張臉上才多了半分溫度。

    這座高塔不需要任何機關，因為走廊的星幕就能隔絕一切不懷好意者。它被設定成只有兩個人才能夠進入，懷表便是憑證。除此之外想要強行進入的人如果在霧氣中看到的是阿特曼，就會被傳送到千里之外。如果看到的是森蘭，整個人則會被直接碾碎，連靈魂都不會剩下。

    而房間中更是被布置了天羅地網，即使是半神貿然闖入也只會下場悲慘。

    只是阿特曼欣賞的小子果然足夠狡猾。

    森蘭走到門口，沉默拾起掛在架子上的懷表。指尖劃過表蓋，他在原地矗立了，宛如一尊石雕，似乎陷入了什么回憶。良久，他走出房間，踏上了回廊。濃霧再次籠罩，早已看了數千次的那人身影，再次出現，清晰仿若昨日。

    “嗨，歡迎來到我們的秘密小屋。這里是阿特曼，很高興能夠為您效勞。”

    棕發少年玩笑鞠了一個躬，語氣親昵而又俏皮：

    “阿森快來，今天我烤了瑪格麗特小蛋糕！”

    “阿特曼……”

    森蘭撇了撇嘴，俊美的臉上滿是抱怨嫌棄。

    “咱們的高塔被你學徒發現了，就說灰矮人都是騙子，他們的魔法青苔除了便宜意外沒有任何優點。”

    “嗨，歡迎來到我們的秘密小屋。這里是阿特曼，很高興能夠為您效勞。”

    “小崽子跟你一樣沒有禮貌，真是什么樣的師父帶出什么樣的學徒。”

    “阿森快來，今天我烤了比格特黃金野兔！”

    “不過他的藥劑倒是勉強能夠入眼，這點他可是超過你了，身為導師你難道不覺得羞愧嗎？”

    “阿森快來，今天我烤了蜂蜜蘋果餡餅！”

    “哼，只有有事的時候才會找過來，跟你一樣討厭。我看還是不應該幫他，年輕人就該多點磨煉。”

    “阿森快來，今天我烤了野梅櫻桃塔！”

    “吃吃吃，就知道吃。世界都破成塊蜘蛛網了，還就知道吃。”

    “阿森快來……”

    “啪。”

    霧氣被戳破，棕發少年的身影倏然消散。又有人來到了高塔，卻半絲聲音都沒有發出！森蘭面無表情轉頭看去，大半被機械取代的身軀早就沒有了那些緊張之類的應激反應，但卻能瞬間便進入最佳戰斗狀態。房頂的星光在逐漸匯聚，盤旋降落，畫架被不知名的力量挪開。那漫天的星光逐漸化作虛幻人影，身上不經意間泄露出來的威壓卻令整座高塔都顫抖悲鳴！

    “森蘭·海爾第。”

    威嚴又冰冷的女聲仿佛從極為遙遠的天邊傳來，卻又盡在咫尺。

    “尊崇吾的意志，執行吾的……”

    “嘖，今天是什么壞日子，來的全是些不受歡迎的客人。先是命運之子，現在連神也屈尊降臨了？”

    未等聲音完全落下，森蘭就將它打斷。聲音中是譏笑與冰冷怒意，他刻薄撇了撇嘴角，厲聲呵斥與攻擊幾乎同步發出：

    “滾出我的高塔！”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一嘻嘻小天使的地雷！么么噠！

    第260章 精靈王

    姜永沒有直接向森蘭尋求幫助，這樣無疑是最愚蠢的做法。按照他陰晴不定的性格來看。，如果真說出來幾乎百分百會遭到一番辛辣嘲諷然后毫不留情的拒絕。這個人唯一在意的只有卡皇，而姜永正是利用了這一點。只不過森蘭實在太難以捉摸，交還懷表到底是否有用姜永心底也并沒有譜。

    但無論如何想要短時間內從森蘭那里得到幫助是癡心妄想，姜永必須物色新的幫手，對領域足夠了解并且足夠可靠。因為現在他的領域出現了不小的麻煩。

    “嘶，到底怎么才能再次擴大。”

    站在光禿禿的巨石上，姜永極目眺望，發愁地摸了摸下巴。此時他的領域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永恒虛種再次開拓空間，目前幾乎已經是能夠達到的極限。廣袤的土地上并沒有半點生機，大部分都是灰白色的砂石，相比之下黑暗領域和凱莉雅所在的光明區只占據了極小的部分，而且兩個極端區域中一個只有亡靈，另外一個只有光精靈，貧乏至極。

    唯有中央的世界樹周圍有點生機勃勃的綠意，但卻也是杯水車薪。這樣的情況下的領域無疑是不適宜居住的。而且如何將安第斯忒大陸的居民挪進來也是難解之題。此時荒蕪的沙地上只有幾頭可憐的沙狼在游蕩，這還是姜永特意捉進來的做實驗的。

    養了沙狼，就必須將它的食物也養進來。有了短毛兔和長耳跳鼠，又得把它們愛吃的荊棘草綏沙果移植進來。想要維持一個穩定的生物圈實在是太難了，毫無天敵的沙狼沒過多久就成了領域霸主，差點就要把短毛兔和跳鼠吃完了。

    完全掌控領域的姜永倒是能夠制止沙狼吃兔子，但這無異于杯水車薪，狼怎么可能不吃兔子呢，這完全違背了它的天性。想要把領域完全變成一個新世界遠比想象中要艱難數倍，而且就算將大量的動植物全都移入領域中，頂多也就會成為卡皇在懷表中創造的那個世界。看似完整，但卻缺乏了最關鍵的發展可能。

    愈發減少的時間更是一條死線，沒有太多的機會留給他嘗試，但這件事也急不得，姜永心中甚至并沒有多少焦慮。

    焦慮沒有用，作為不用休息的亡靈，他把全部的時間都放在各種古老珍貴的典籍卷軸中，又在卡斯托里公主和雷的牽線搭橋下拜訪了各個久負盛名的領域級星徒。雖然他們對于領域的了解并不如森蘭深刻，但積少成多，匯集眾多不同思路抽絲剝繭的姜永終于找尋到了隱藏在層層表象下至關重要的一點。

    “我還缺一張卡牌。”

    姜永靠坐在凱莉雅的旁邊，懷中抱著狗蛋。他自顧自喃喃出聲，一點點捋著線索：

    “一張規則類的卡牌，或者是法則類的。能夠讓控制發展，讓領域順其自然的變化，更像一個真實的世界。”

    “哼，你想的倒是挺美的。這樣的卡牌還是去夢里找吧。”

    “凱莉雅。”

    沒有理會背后圣光巨龍的嘲諷，姜永開口詢問：

    “你知道卡皇當初的卡牌都是什么嗎？”

    “嘁，那個家伙，誰知道。”

    對阿特曼成見極大的巨龍皺了皺鼻子冷哼一聲，在姜永的注視下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念叨著：

    “如果你想要用領域創造世界的話，那可省省吧。當初那家伙的準備可遠遠比你充分，但最后到死都沒有搞出過什么名堂來。”

    “他有什么卡牌？”

    “本源光陰箭魚卡，喏，就是你現在有的那張。除此之外還有一張本源之水的卡牌，這張卡牌的稀有性堪比光陰箭魚卡，傳說是曾經至高水神隕落后神核化作的純水，只要一滴就能造出汪洋大海，河水溪流，云霧雨氣。”

    “一張接近七星的綠意醉蟻卡，取自山川間最純粹一抹碧綠化成的靈蟻，但凡經過的地方草木生長，磅礴生機。最后還有一張晨星卡。世界萬物皆是卡牌，而一切卡牌的力量來自星辰。有了這張晨星卡，配合綠意醉蟻他才能夠創造出和安第斯忒相差無幾的卡牌體系。”

    “剩下的最后一張卡牌他沒有用，到最后也是空白的。好像沒有找到他希望的力量吧。”

    “除此之外，阿特曼還將收集到了永恒光種，永恒噬種，永恒虛種與永恒樹種，強壓下它們的意志后鑲嵌到領域中，分別取代了光明，黑暗，空間與新生。他大量收集提純了銀月與晨曦日的碎片，在領域里生生創造出太陽和月亮。”

    “而且他比你還要多一點，他是神，或者說在那時就已經即將成為神。只有神才有可能將自己的子民移入領域而不受任何阻攔，因為從某種程度上將，整個大陸上一切種族都是神的造物，身上都有神明的烙印。如果把神明看做星徒，那世界就是她的領域。”

    凱莉雅很少一口氣說這么多的話，姜永聽得認真，同樣也在心底思索。頂尖的光明和黑暗，時間與空間，創造與生機他都有了。壯壯勉強可以算作是冰霜，而星星火可以起到活化力量融會貫通的作用。粗略看來，他和卡皇所擁有的卡牌相差無幾，甚至在某些方面還略有些勝過，但同樣的，他的缺陷也極為明顯。

    那就是時間，他沒有時間去完善自己的世界，更趕不上即將到來的聚變。

    “如果真想要多種功能，既是法則又是其他的多能力卡牌，倒不是不可能。”

    忽然，凱莉雅再次開口了。她的聲音冷冷清清，其中隱含著不知對誰的嘲諷譏笑：

    “你只要把人收做卡牌，那他身上的全部卡牌自然就都歸于你控制，他的領域將會變成你領域的一部分。不用花費長時間去找尋，更不用擔憂自身的戰斗體系，直接就能摘果子，最簡單不過了。”

    “那個人的靈魂就會是你最好的傀儡，白得了一個人幫你照顧世界，豈不是美滋滋。

    “把人當成卡牌？！”

    姜永震驚了，他難以描述心底的驚愕，即使是再背道離經的黑暗典籍上也從來沒有記載過這種邪術。如果人都能夠成為卡牌，那么……

    他心底陡然驚醒，聲音中帶著幾乎隱藏不住的迷茫和驚駭：

    “阿特曼最后一張牌，難道是準備……”

    “沒錯，那小子實在是膽大的要命。他在發現自己的領域弱點后冥思苦想，最后做出匪夷所思的決定。他妄圖對神明下手，而且已經想了很久了。”

    凱莉雅古怪的笑了笑，除了對他不自量力的嗤笑外，深處難得隱藏著幾分欽佩。

    “什么神罰，不過是失敗后的刑法罷了。不過神果然已經衰敗到了一定地步，竟然沒有直接劈死那小子，還讓他有了重整旗鼓的機會。不過也就到此為止了。”

    “在我看來他的想法倒是有幾分道理，還有誰能比創世神更對世界有掌控權呢，只可惜這種成功率最高的做法，從一開始就跑偏了。否則按照他的老謀深算以及那股驚人的狠勁兒，又有命運之子的身份，沉睡許久的創世神還真不一定會是他的對手。”

    “神有問題？”

    姜永覺察到她欲言之辭，無數線索串聯到一起后，一個極為驚世駭俗的大膽想法逐漸出現。作為與他心意相通的卡牌，凱莉雅瞬息間便知曉了他的想法，龍崽眸中流露出欣賞的目光，用尾巴鼓勵似的敲了敲姜永的臉。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

    “時光銀蟻能夠吞噬世界的力量，讓神明陷入沉睡，最后將整個世界變成蟻球。”

    姜永喃喃自語，最后苦笑扶額，搖了搖頭。

    “我竟然現在才想到。”

    “東大陸曙光山脈西部沼澤，生存著一種魔蜂。它們會在匹斯紅瓢蟲體內產卵，孵化出來的幼蜂汲取它的養分生長，到最后吸得母體油盡燈枯，就會破開干癟軀殼破蛹成蜂。時光銀蟻也是同樣。它之所以能夠吞噬世界的力量，原因只有一個。”

    姜永聲音極輕，帶著氣音：

    “它從一開始寄生的就是神明。這才能夠入侵到神明創造的世界。如果將世界比做領域，它相當于在神明的體內繁衍生息，到最后吸進一切能量，破繭而出……該死的，原來竟然是這樣！”

    “對，神明之所以沉睡，就是因為能量即將被吞噬殆盡。在混沌軍團入侵的時候它就已經要撐不住了，如果不是阿特曼，那家伙妄圖將神收為卡牌，到最后染上銀蟻，給了神喘息之機，恐怕這個世界早就毀滅了。”

    凱莉雅冷笑，金色眸光淡漠：

    “千算萬算，差了這一籌，最后就只能淪落成輸家。”

    “我倒是有另一個想法。”

    姜永并沒有附和，他垂下眼，腦海中浮現出那個總是在笑著的棕發少年，緩緩搖了搖頭，低聲講述了自己的想法。

    “你說卡皇是故意的？故意染上銀蟻，去找死嗎？”

    凱莉雅笑的喘不過氣來，嗬嗬噴出幾個光團，甚至不顧形象在地上打滾，哈哈大笑。

    “這是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他那么聰明，能看不出神的陷阱？明知道是死還愣是沖過去？這不是自尋死路。”

    “為什么之前銀蟻已經幾乎將整個世界能量吞噬殆盡，侵入地表，卻在后來銷聲匿跡？為什么又過了數百年后，它們才重新出現，數量遠不如曾經？”

    姜永輕聲感嘆道，終于這一切線索全都在他腦海中連成一條線，從頭至尾順暢無比。

    “卡皇將神明收為卡牌，銀蟻自然會放棄已經近乎蛀空的軀殼轉移到力量更為充裕的身軀上。這時他再將神明釋放，和安第斯忒大陸劃開界限，到最后領域崩解，**在神罰中碎裂，軀殼中的銀蟻隨著母體的死亡而消失，余下的自然侵蝕速度減緩，給安第斯忒帶來了喘息之機。”

    聽完他的猜測，凱莉雅半晌沒有說話，良久才哼了一聲：

    “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傻的人。”

    “是啊，怎么可能這么傻。”

    姜永嘆息道，同樣對近來神明落下的神諭心底也有了猜測。神明的陽謀，阿特曼自愿上鉤，滿盤謀劃皆成空，如果不是他用特殊的方法保存了靈魂，百年后遇到姜永重新來過，那神無疑是最大的贏家。莫不是發現世界危機的創世神還想仿照百年前再來這么一次，捧他成神然后再圖窮匕見？

    “只可惜，甘愿被蒙騙的傻子幾萬年來也就出了這么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