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往事隨流水,逝去不可追
卻說竹枝從陳老爺書房出來之時起便一病不起,而陳老爺亦是過度憂慮,養(yǎng)病在床。好在范世成不時過來探望,幫著打點一二。這日竹枝醒得早,天擦亮便掙扎著要起身,司雅強(qiáng)行將竹枝按在床上,硬聲硬氣地說道:“小姐,你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子,是不想再見老爺了吧?如今你們父女二人都病著,府里亂成一鍋粥,你還不努力好起來了幫襯老爺一把!”竹枝聽司雅說的在理,只能躺在床上安心養(yǎng)病,可心里又實在有千百種顧慮。 主仆二人說話之際,只聽樓下有男子的聲音,乍一聽,竹枝嚇了一跳,頓時心慌意亂,以為是慕容子旭來了。司雅為竹枝捻了捻被角便出門去看,回來回說是范少爺在樓下喊著蘭兒前來探望。瞬間情緒又跌落下去,竹枝勉強(qiáng)地笑了笑,說道:“讓蘭兒上來吧!”司雅便下樓去迎接蘭兒,剩得竹枝一人在屋,心緒雜亂得很,硬撐著潺弱的病體起了床,走到梳妝臺前描了描眉,涂了些脂粉,好讓自己看起來不至于太虛弱。 近大半年不曾回陳府,蘭兒在司雅的引領(lǐng)下從大廳來到后院,路經(jīng)廚房、庫房、小花園、涼亭……熟悉又陌生,難免感慨萬千。跟在蘭兒身后的半夏更是興奮地溢于言表,不時指指這指指那,像個初來乍到的鄉(xiāng)下人。蘭兒對半夏使過眼色她才消停下來,又問司雅竹枝和陳老爺?shù)牟∏槿绾危狙挪⒉惶珰g喜蘭兒,因而只是簡略地回了幾句便不再作聲。 至紅樓,司雅本在前領(lǐng)路,忽地在上樓時轉(zhuǎn)過身,冷冷地說道:“見到小姐不要說些影響她情緒的話,最好談話不要超過半個時辰,她需要靜養(yǎng)。”說罷繼續(xù)上樓。蘭兒倒是愣住了,似乎看到了從前的自己,也是將竹枝視為自己的中心,處處為她考慮,但今時不同往日,還有什么沒變呢?一進(jìn)屋,卻見竹枝端坐在桌邊,司雅立馬跑過去要將竹枝扶到床上,竹枝皺了皺眉,低聲對司雅說道:“你便依了我罷,去廚房端兩碗酸梅湯來。”司雅松了手,不情不愿地走開了。蘭兒些有尷尬地立在門口,竹枝笑著招呼她過來坐,瞧著竹枝弱弱無力的病態(tài),蘭兒趕緊迎上去,說道:“義姐,你該在床上躺著的,何必起身?我又不是外人。”竹枝微笑著拉過蘭兒的手,問道:“表哥帶你來的吧?”蘭兒微微紅了臉,點了點頭,忽又抬起頭補(bǔ)充道:“同來的還有劉明一!” 聽到“劉明一”三字,竹枝有些恍惚,像是同人閑聊時忽然旁人說到自己的一個舊相識,然而也只是舊相識而已。竹枝淡淡地“哦”了一聲,又問道:“你不是說他從不帶你外出的嗎?怎么……”蘭兒噗嗤一聲笑了,打趣道:“義姐你可真能裝,劉明一對你的感情你還不知道?他的任何例外都會因你而生。”竹枝亦是淡然一笑,岔開話題說些天氣、蘭兒身子的調(diào)養(yǎng)等等,就是不想觸碰劉明一。蘭兒卻不以為然,硬是說了回去,說道:“義姐,我有個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訴你。”想來定是關(guān)乎表哥的,竹枝裝作十分好奇地神態(tài)問是什么,蘭兒故作神秘,押了口茶才說道:“其實,劉明一和我已不再是夫妻,一月前他一紙休書將我給休了。”竹枝聽了又詫異又惱怒,責(zé)備劉明一不負(fù)責(zé)任,蘭兒卻笑吟吟地說道:“義姐怎么不想想如今我恢復(fù)了自由身就能和范少爺明目張膽地在一起了?我不求別的,劉家的權(quán)勢富貴與我何干,我只要能和范少爺長相廝守。”蘭兒說得暢快極了,說完才發(fā)覺自己的臉火燒云一般紅彤彤的。 見蘭兒對待表哥如此執(zhí)著堅定,竹枝不禁想到了自己和慕容子旭,自己是萬分不及蘭兒的,沉思了一陣又問道:“那劉明一怎會同意休了你呢?而你如今又在哪里安身?表哥又是個什么態(tài)度?蘭兒你真真是糊涂啊,離了劉府你就是前途未卜了。”蘭兒微微咳嗽了兩聲,仍是滿面春風(fēng)地笑說:“義姐你真是多慮了。我如今仍舊住在劉府的東苑,而范少爺并不曾明確表明他的態(tài)度,畢竟我和他如今身份有別。說到劉明一,他的心性義姐你該是再了解不過的,雖說他娶了我,可不過是名分上的,他心里到底只有你。先前范少爺不是偶爾會去劉府為我看看病嗎?這就鬧得劉府上下都對我和他議論紛紛,盡是些難聽的話,我實在憋不住,即是不想讓范少爺委屈也是不能讓劉明一平白被人指著脊梁骨說三道四。有一日,我等在他從牡丹亭回家的路上,硬是憑著點酒勁兒向他把我對范少爺?shù)母星檎f了個明白。”說到這,蘭兒停了停,將半杯茶一飲而盡,繼續(xù)道:“劉明一是個真君子,原以為他會對我打罵一番,不料他只淡淡地說他明日便寫休書,此后我仍可以留住東苑,待我找到別的歸宿再做搬出去的打算,至于我和范少爺,他竟道了聲祝福。” 竹枝一面為蘭兒斟茶,一面暗想劉明一的所為,是君子有成人之美的風(fēng)度。正要再問問蘭兒,司雅用托盤端了兩碗酸梅湯上來,放在桌上,問竹枝范少爺和劉少爺各自備禮一份,是否現(xiàn)在拿過來。話沒有落下,蘭兒拍了下桌子,猛地說道:“哎呀,瞧我著記性,我也為義姐帶了禮物,半夏手里呢。”說著便起身往外尋半夏去了。司雅不屑地瞥了眼蘭兒,嘀咕道:“一驚一乍地,小心咳死過去。”竹枝一蹙眉,低聲道:“說什么呢?一張不饒人的利嘴。”司雅嘟著嘴,不滿地說道:“我就是看不慣她那樣,輕佻得很,小姐你快把湯喝了,一會兒該不涼了。”竹枝便不再多說,端起碗剛準(zhǔn)備喝又司雅道:“劉明一和表哥誰在招待?可別怠慢了他們,另外你將我前陣子曬制的合歡花茶備三份,待他們走時給。”司雅漫不經(jīng)心地哦了一聲,又將竹枝喝剩的酸梅湯只管往蘭兒碗里倒,驚得竹枝忙制止,指責(zé)司雅太任性,只是司雅得逞了才不管她說什么,徑自走開了。鬧得竹枝哭笑不得,強(qiáng)撐著起身用蘭兒碗里的酸梅湯澆灌了門旁盆栽的百合竹。 過來將近半刻鐘,蘭兒喜氣洋洋地回來了,半夏跟在身后抱著三份禮物,進(jìn)了屋忙著命半夏將禮物放在桌上,笑嘻嘻地將禮物和人配對給竹枝看。范世成送來了一根錦盒裝的人參,一盒上等胭脂水粉是蘭兒的,而劉明一的是絲綢包裹著的一架七弦古琴,另有一張琴譜,正是柳永的《憶帝京》!蘭兒見竹枝沉默不語,為她收起禮物,玩笑道:“自然我和范少爺?shù)亩Y物比不上劉明一的,義姐也不許有意見。適才我和他二人去探望了義父一番,他老人家好多了,義姐你更該快些恢復(fù)過來才是。他們還在下面等我,來日我再來看你吧。”說著便吩咐半夏去通知范世成,自己和竹枝惜別。竹枝笑著說隨時歡迎蘭兒回來,將她送至門口,末了又在心里沉吟半響,只是問不出口劉明一現(xiàn)今如何,最后說了句好生照顧自己的套話。目送走蘭兒,獨自個半步半步地移回房內(nèi)。 房內(nèi)忽然冷清下來,竹枝倒有些不習(xí)慣,回想方才和蘭兒的交談,心里感慨萬千。兩眼呆滯地盯著桌上劉明一送來的古琴,上等沉香木所制的琴身,不經(jīng)意間散發(fā)出陣陣幽香,而琴弦亦是用的天蠶絲,堅固輕巧。沉吟之際,與劉明一的過往涌上心頭,不禁憮然。 這日旁晚,夕陽西下,小院的西面天出現(xiàn)了難得的景致,片片云彩在落日的暈染下如醉酒女子緋紅的腮,西天的半空似有無限凄婉。合歡樹下,竹枝獨自個在秋千架下打秋千,凝神望著西天,暗自嘆道: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正巧被上前的司雅聽著,小丫頭掩嘴笑道:“好一個多愁善感的病西施!”竹枝撇過頭,見司雅手里拿著裝丁香耳墜的匣子,問道:“我不是把它放在五斗櫥柜里了嗎?為何拿了出來?”司雅聽竹枝這么一問才想起正事來,忙將木匣打開,濃烈的丁香花氣撲鼻而來,朦朧中似乎還帶著一絲哀怨,而淡紫色的月牙石隱隱發(fā)光。竹枝猛地抬起頭,蹙眉問道:“你是如何發(fā)覺的?”司雅淡然地答道:“方才進(jìn)屋找你,沒想到一進(jìn)屋就聞到了一股丁香味,害得我一陣難受。又想屋內(nèi)點的瑞腦香怎會生出丁香味,便四下尋找,找到后便來告訴你了。” 聽司雅說完,竹枝伸手取出耳墜,冥冥中有股無形的力量,仿佛耳墜在召喚她將它戴上,而竹枝亦像失了魂地聽之任之。待竹枝將丁香耳墜戴于耳垂,縈繞的丁香花氣才消散了些,月牙石的奇光也暗淡了下去。雖是初見,司雅卻對眼前的一幕司空見慣,并不加匪夷,只是等竹枝漸漸清醒過來,微微一笑道:“小姐戴上這對丁香耳墜別有風(fēng)韻,好生戴著吧!切勿取下來。”竹枝迷迷糊糊,竟不知怎么會戴上這對耳墜,而司雅說的像是偈語一般,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