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宮中這邊,太子如今在天極宮處理政務,每日依然會去皇帝病榻前探病并侍奉。皇帝的變化他都看在眼里。這日安平與他一起侍奉湯藥時候,也看到了,皇帝睜開眼睛看著她,只是盯著她看。 安平柔聲喚他:“父皇能認出我么?” 之前皇帝也與她對視過,但那時候他的眼神是空的,就像看一個陌生人,和看一個普通宮女一樣沒什么兩樣。可今天不一樣,她覺得皇帝的眼神有點變了。 “父皇,我是安平,您知道么?”她又慢慢問了一遍。 皇帝眨了眨眼睛,又緩緩點了點頭:“啊……安……”他在努力喚出安平兩個字。 安平看他吃力的樣子忙道:“是的,是的,父皇不用太著急,慢慢來。” 皇帝的目光在安平和太子身上慢慢轉了兩圈,之后他又閉上了眼睛,陷入了昏睡中。 安平與太子從皇帝窗邊離開,去了隔間。安平低聲問起皇后的事情,她想知道兩儀宮這幾天情況如何。太子道:“仍是讓霍御醫去給母后診脈,藥也在吃著。其他沒有動靜。” 安平有些懷疑:“她沒有要出來么?也沒有提別的要求么?” 太子搖頭:“沒有,什么都沒有。” 安平還想說什么,這時候裴聞仙來了,她只好按捺不提。裴聞仙給太子和公主行了禮,來稟皇帝的病情。 太子微笑道:“父皇這十天,似乎比從前好了一些。” 裴聞仙道:“不錯,臣原來還不確定,因為陛下之前身體比常人弱些,不知道能否好轉。看來藥下對了,藥效也起了,靜養之后,確實是好轉了。” 安平靜靜聽著,她看了太子一眼,太子又問:“那父皇這樣還會持續多長時間?又能否真正恢復說話?” 裴聞仙道:“圣上這樣臥床至少還要半年。如果藥效好,也許半年之后,圣上能慢慢試著起身走動。需有人扶著圣上讓他重新學著走路。至于說話……這就難說了,也許早,也許晚,這都看圣上恢復如何。” 太子讓裴聞仙退了下去。等裴聞仙離開,安平才對太子道:“想想看,若父皇漸漸好轉,發現你把母后放出來,他會怎么樣。其實她一直呆在兩儀宮,才是最安全的。” 安平是讓太子假想一下那個情景,若皇帝發現了,他會不會立刻下一道口諭,要皇后自盡。到時候太子該怎么做? 太子只覺得頭痛欲裂,他扶住額角,低聲道:“你也回去吧。” 安平上前道:“殿下……” 太子并不看她,聲音疲憊極了:“回去吧。” 安平擔憂地看了他一眼,只能退下了。 其實之前,姚丞相已經知道了皇帝病情好轉的事情。姚丞相不用與裴聞仙談,他是經常出入宮中的,已經親眼幾過幾次皇帝往外蹦字了,他很清楚皇帝比三個月之前的情況在好轉。 他雖然暫時還沒有太不安,但在太子面前,卻又一次表了忠心,是要堅持太子監國。他會一心一意輔佐太子,別無他想。 太子對他的忠心,并沒有什么想法。這種表得太容易的忠心,聽聽即可。姚丞相委婉說起皇帝在好轉,裴聞仙功勞甚大,是否要嘉獎他。太子淡然道:“圣上能好轉,是天下人的福運。孤已經賞賜過他,并命他繼續醫治圣上。” 他很明白姚丞相的意思。如果這時候他對裴聞仙“嘉獎”一番,賞賜裴聞仙大筆金銀和良田,讓裴聞仙回鄉養老。那宮中再沒有比裴聞仙更好的御醫,而御醫們也會領會太子的意思。皇帝的病情將不會再好轉,再拖個一兩年,皇帝歸天,他登帝位,一切都很自然,毫無破綻。姚丞相已經在默默慫恿他這么做。 但他的驕傲不允許他這么做。 皇帝病倒的那一天,有一個情景始終在他心頭揮之不去。在皇帝倒下的那一刻,是蕭廣逸第一個沖上去,將牛黃解毒丸塞給了皇帝,又是蕭廣逸提議去距離最近的洗泉宮。事后裴聞仙曾稱贊過,也許這兩個舉動救了皇帝的命。 蕭重鈞忘不了這件事,那時候蕭廣逸的處境和他一樣艱難,他卻本能地救了皇帝。 現在輪到他來做選擇了,他作為太子,不能比蕭廣逸卑劣,不能比蕭廣逸懦弱。否則他將永遠過不了自己這一關,哪怕有一天他坐在至尊的位置上。 從今日起,他把他的命運拋給了上天。若他是真龍,那天就該眷顧他,無論事情如何走向,他都會安然度過。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寫的心潮澎湃…… 繼續拉票!一不小心滑到第五了,競爭好激烈,努力扒在第五的位置上,再掉下去就被踢出預賽了qaq 第199章 如今太子每三天左右回一次東宮,會與太子妃一起用膳,但并不同床而眠。 喬簡簡身邊的女官雖然為她著急,但太子與太子妃兩個人之間這段時日都是這樣冷冷淡淡的。吵架也并沒有再吵,只是兩個人有了隔閡,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若是平常,女官還可以建議喬簡簡在東宮辦個宴席,大家聚一聚,熱鬧一番,夫妻兩人不知不覺就能親昵起來了。 偏偏是這時候,皇帝病重,太子公務繁忙,太子妃這時候歡聲笑語地辦酒宴也不適宜。 太子每次回來,最開心的時候就是看一看小女兒。初初小姑娘剛生下的時候瞧不出來,如今是一天一個樣子,竟越長越像太子。 初初雖然還不會說話,但笑起來咿咿呀呀,格外可愛。太子抱著她,也忍不住逗她幾句。 “初初,你四叔家也要有個寶寶了,你知不知道?”太子抓著初初白嫩的小手搖了搖。 初初還不知道人間的悲歡,她只是開心地笑,目光追著太子搖晃的手。 “你是想要個小弟弟,還是小meimei?”太子與她聊得一本正經。 初初也仿佛聽得懂他的話一樣,在他一句話之后就“啊!”一聲。她的聲音太可愛,把太子逗笑了。 “你看初初……”太子抬起頭,他剛想對喬簡簡說初初笑得多有趣,就見喬簡簡臉上并無笑意。她臉上甚至有一絲苦楚,看到他抬起頭,她才連忙擠出一絲勉強的微笑。 “燕王妃應當是在七月底出產吧?”喬簡簡道。 太子就知道喬簡簡還是在意,甚至在糾結,他的心頓時又沉了下去。 當天晚上,太子仍是與太子妃分房而睡。 太子因為這些日子勞累,每天都睡得不太好。曲盈衣服侍他吃了裴聞仙配的藥丸。周圍伺候的宮人走路都踮著腳,一點聲響都沒有。 太子躺在寬大的床上,曲盈衣守夜睡在小榻上。 在這樣的夜里,曲盈衣那些溫柔的小聰明也不管用,他仍是覺得無法排遣,一直睜著眼睛直到夜深才漸漸睡著。 喬簡簡這邊也好不了多少。 她身邊的大宮女為她卸妝時候,柔聲道:“娘娘,今日太子抱著初初的時候,多開心啊。” 今日因為太子回東宮休息,宮女特意為太子妃梳了又素雅又別致的發髻。 喬簡簡忽然淚下。她明白宮女的話,宮女們一定是在想:多好的機會啊!你為什么不抓住呢!有時候只要一個笑容,一句話,說不定就能破冰。 道理她全都明白,她只是做不到而已。以為伸手就能抓住什么,其實都是幻覺。 春天已經來了,但她張開手指,是抓不住春風的,春風只會從她指縫間溜走。 她這一哭,宮女不敢再說什么。喬簡簡擦著淚,讓宮女都退下。她又想起了燕王妃,她忘不了那張漂亮又冷靜的臉。那個女人像她這樣哭過嗎?傷心無措過嗎?還是像表面看起來那樣,顧清沅對什么都能得體應對。 喬簡簡哭了一場,才又冷靜下來。開始想自己和喬家的將來。 次日太子妃命人送了信和禮物給安平公主,她邀安平公主來東宮與她小聚。 安平公主這段時日與太子妃有些尷尬。因為在天極宮站在清沅一邊的事情,喬簡簡與她冷了一段時間。安平也不惱,她知道喬簡簡有怨她的道理,但她再來一次,還是會和原來一樣做。既然她們都有自己的道理,所以倒也沒有誰必須要先低頭。 但喬簡簡愿與她和好,安平并不會拂她的面子。 安平給太子妃精心準備了回禮,去了東宮。 宮中不能大宴,太子妃與公主兩個人小酌還是可以安排的。 兩個人一邊飲酒一邊慢慢聊。 喬簡簡問起了一些安平,太子和燕王小時候的趣事。太子與燕王是一起長大的,后來安平跟著哥哥們玩。有很多事情喬簡簡不知道,也不太明白,他們之間到底有多信任彼此。 喬簡簡這樣拐彎抹角,安平都替她著急,她把話說了出來。 “你放心,放一百個一千個的心,太子哥哥與燕王是真兄弟,即便遠在千里之外,他們都掛念著彼此。你得信太子,他怎么忍心傷害燕王?” 安平這話,就是要喬簡簡不要胡思亂想。 喬簡簡低頭微笑。大家族里面腌臜事情她聽說過,宮中有也不出奇。但這件事情讓她耿耿于懷的并不在于真假。而是在于太子對燕王妃的評價,明顯比對她的評價更高。 她是皇帝為太子選的太子妃,皇帝算是她的一層庇護。 “我信,”喬簡簡柔聲說,“其實我也并不全是為這件事情憂心。我憂心的是兩儀宮的事情。” 安平公主不吭聲了,只是聽喬簡簡說話。 喬簡簡道:“我聽說,有御醫在兩儀宮出入。母后是病了么?” 安平想,喬簡簡到底是太子妃,宮中有些事情是瞞不住她的。對兩儀宮,太子妃比她們更忌憚恐懼。因為喬家與顧家的過往,因為喬簡簡是皇帝點的太子妃,還從沒有見過顧皇后。 對這樣的太子妃,安平無法輕易說出安慰的話。也許這時候最大的安慰就是對她說實話。 “母后確實抱恙,御醫進出兩儀宮,也是太子允許的。生病這件事情,是千真萬確。”安平盡量說清楚,讓喬簡簡寬心。 “有許多事情,你不妨直接問太子。”安平道。 因為她不能對喬簡簡許諾什么。她很想向喬簡簡保證“等皇后病好了,就再也不會有人出入兩儀宮”,但她的保證沒有用,只有太子這么說才有用。 事實上,安平也在擔心兩儀宮。之前霍御醫說皇后頂多吃十日的藥,但現在明顯超過這個時間了,霍御醫還每天都去兩儀宮。 若不是太子指示,霍御醫哪有這個膽子。 所以安平懷疑母親是不是又讓霍御醫帶了什么話給太子。但這中間到底是什么話,也只有霍御醫,太子和皇后知道。這樣霍御醫是萬萬不敢外傳的,因為一旦泄密,太子就知道是他傳出去的。 安平根本無法探得中其中的事情。而現在霍御醫還在給皇后看病,皇后又沒有其他動靜,安平要反對,也沒個反對的名頭。她只能耐心觀察。 很快就到了三月初三,今年三月京中天氣格外好,前兩日灑了一點小雨,到了三月三,陽光暖而亮,花都開得正好。 太子看皇帝整個秋冬都捂在房里,白得都要沒血色了,就問了裴聞仙能不能讓皇帝出去吹吹風。裴聞仙也說好。宮中眾人就花了大力氣,將皇帝小心從床上搬下來,搬到大榻上,將整張大榻抬到花園中。皇帝身上蓋著毯子,頭上有華蓋遮著,十分愜意,睡著了的時候臉上竟有笑意。 因為皇帝來了花園,這段時日來,宮中難得可以有這樣輕松的時候。 大家隨意在花園中賞花飲酒。喬簡簡也與太子多聊了幾句。只是今日的賞花宴,與去年又大不相同,袁貴妃已經不見蹤影,袁貴妃手下的那幾個美人,更不會出現。之前跟隨顧皇后的一些宮妃又出來走動了。只是許婕妤仍是稱病不出。太子讓人請過許婕妤,許婕妤不愿來,就只能作罷。 壽真公主也來了宴席,她看了看皇帝,與皇帝念叨幾句,皇帝看看她,并沒有反應。壽真公主又對太子道:“本來我叫懷恩也來,她卻不肯,實在是犟。” 她又搖搖頭:“居士服也不肯換掉……” 太子知道她是在惋惜什么,但他仍是失神片刻。 過了片刻,有宮人過來在壽真耳邊耳語幾句,壽真立刻匆匆離開了。需知她的性子,有這樣的熱鬧一向是要玩很久的。太子見她離去,心中微疑。 幾日后,宮中選定了日子,隆成寺主持來宮中為皇帝做法祈福。太子與主持問了幾句,主持就說:“近來京中有一位貴人,想要出家。” 太子道:“是哪位老人?” 主持道:“并非老人,是長公主府的懷恩縣主。” 太子心就一顫,追問道:“已經定了嗎?” 主持道:“懷恩居士心意頗堅,但就是壽真公主在阻攔。只是時間久了,京中都知道了,恐怕攔不住。” 次日,宮中就召懷恩縣主入宮給皇帝請安。 懷恩縣主不能抗旨,只能入宮。只是到了天極宮,去皇帝那里之前,宮人先將她引到了一間空屋,就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