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與寧州時不時的風(fēng)沙天不同，京中賞花游春的好時節(jié)又到了。宮中每年這個時候都會辦起大小宴席，還會安排出宮游玩。

    只是今年與往年不同，宮中似乎忘記了春天的風(fēng)和日麗一樣，一股怪異的氣氛揮之不去。

    先是太子妃的事情。正月之后，吳家姑娘幾次進(jìn)宮給顧皇后請安，每次太子都在。

    這位吳姑娘雖然不如之前的葉姑娘，顧姑娘長得精致，但也是唇紅齒白的嬌嫩少女，略有虎牙，看起來更為活潑，太子豈有不喜之理？

    懷恩縣主過年時候都沒入宮，這位吳姑娘是顧皇后的新寵兒。所以宮中都知道，這位吳佩兒姑娘就該是太子妃了，就等著皇帝皇后下旨了。

    結(jié)果二月過了，三月過了，幾個最好的吉日都過去了，兩儀宮始終沒有放明話。到了三月之后，這位吳姑娘也不來宮中了。

    兩儀宮對此諱莫如深，好像之前種種只是大家會錯了意一般。

    太子妃的事情讓人摸不著頭腦不提，忽然又是壽真公主出了事。壽真公主深受皇帝寵信，時常入宮，與宮中許多老人都相熟，皇帝突然向她發(fā)難，一時宮中竟人人自危。

    皇帝懲戒壽真公主的理由里有一條是“結(jié)交僧道，妄議是非”，巧合的是，靜瓏真人在兩儀宮消失了……

    再加上壽真公主出事之后，皇帝也變得很少來兩儀宮了。

    顧皇后三月時候有些不適，皇帝甚至沒有去探望。這在從前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若是換一個人，宮中早就認(rèn)定她失寵了，但這畢竟是顧皇后。

    盡管皇帝不來兩儀宮了，但顧皇后還是和往常一樣作息。后宮事務(wù)還是須有皇后主持。

    這日一早，安平就過來兩儀宮給顧皇后請安。這段時日安平天天來陪顧皇后。她知道有事情發(fā)生，且與靜瓏真人有關(guān)，但顧皇后不告訴她，她心中既氣惱又不安，但顧皇后到底是她的母親，在這時候她還是要陪著顧皇后。

    安平就這樣陪陪顧皇后，然后去找皇帝，努力在父母間傳話，可她的父母都心不在焉，并不聽她說話。

    安平向來有脾氣，這么多天下來早就受不了了，終于忍不住向顧皇后抱怨：“我早就說過，我厭惡那個靜瓏真人！可母后就是不聽！”

    顧皇后還是十分從容，淡淡道：“你什么時候和我說過這話？”

    安平氣呼呼道：“我就是說過！”

    顧皇后道：“你又知道什么？又提靜瓏真人干什么？”

    安平道：“既然我不知道，那就請母后告訴我。到底是怎么了，姑姑為何被責(zé)罰，靜瓏真人又為什么不進(jìn)宮了？”

    顧皇后道：“你姑姑是她自己做錯了事。靜瓏真人是回去修行了。”

    她三言兩語就打發(fā)了安平。

    她不愿意將事情告訴安平。她對身邊心腹說，不告訴安平是因?yàn)榘财竭€小。其實(shí)并不是為這個，她不想把事情告訴安平，是因?yàn)榘财诫m然年紀(jì)小，但其實(shí)聰明，而且向來好惡分明。

    她心中有一個深深的擔(dān)憂。如果她把所有事情都告訴安平，安平也許會棄她而去。

    顧皇后到現(xiàn)在還在思索，到底是哪一步走錯了，為什么事情會到這一步。

    正月時候，靜瓏真人將丹藥獻(xiàn)上。雖然顧皇后催了催，但靜瓏真人還是順利完成了。

    皇帝十分高興。但服藥之前，他要試藥。

    顧皇后早就料到這一層了。即便皇帝很信任靜瓏真人，他也不可能不試藥就服丹。

    可問題就出在這里，靜瓏真人的丹藥倉促煉成。即便不是倉促煉成，誰又能保證這丹藥一定試藥的時候能平安無事？

    而且皇帝希望的是這丹藥能延年益壽。

    顧皇后自有辦法。她主持六宮這么多年，太醫(yī)院她也可以cao縱。

    皇帝選什么人在試什么藥太醫(yī)院不知道，但是試藥人試藥之后，總得有太醫(yī)院的太醫(yī)去把脈診斷。

    顧皇后做了兩件事情。

    第一件事，她買通了太醫(yī)。靜瓏真人的丹藥吃下去之后，人的面色起初會很好，滿面紅光，從表面看似乎健康許多。只要太醫(yī)告訴皇帝，試藥人的脈象也強(qiáng)壯，比之前更好。那皇帝一定深信不疑。

    第二件事，顧皇后對皇帝說，她愿為皇帝親自試藥。顧皇后說，其他人試藥她都信不過，這天底下，沒有比她更忠誠更體貼的了。

    皇帝為此萬分感動。

    于是，試藥的人效果很好，太醫(yī)天天為他們把脈，只說這些人身體越來越好，原本有些體虛的，都漸漸變得氣血充足。

    之后顧皇后也親自服用了丹藥，皇帝問她如何。她說了許多，說不僅身體舒適了，連心中都清明許多，似乎耳目都更靈敏了。

    皇帝終于信服，開始了服丹。然而就在皇帝服藥沒兩天的時候，壽真公主進(jìn)宮來求見皇帝。

    壽真公主一見皇帝，沒寒暄兩句就道：“陛下，你被皇后和靜瓏真人騙了！”

    皇帝知道因?yàn)閼讯骺h主的事情，壽真公主對皇后有諸多不滿，但至少兩個人表面上還過得去。他沒想到壽真會當(dāng)著他的面直接詆毀皇后，一時竟然驚呆了。

    壽真公主急急忙忙就說起煉丹的事情，皇帝一聽她提煉丹，當(dāng)時就沉下臉，問：“你從哪里聽到煉丹的事情？是靜瓏真人告訴你的？”

    壽真公主道：“她若之前告訴我，我一定會攔住她！”

    她忍不住喚了皇帝的小名，還是他們小時候的稱呼，說起用丹是多么荒謬。

    皇帝之前之所以瞞著所有人，就是怕聽人念叨這些。一聽壽真說這些，他十分不快。

    壽真見皇帝根本不愿聽，干脆道：“裴聞仙裴神醫(yī)是當(dāng)今圣手，為何一到試藥的時候，皇后就讓裴神醫(yī)出宮了？”

    原來正月之前，裴神醫(yī)就向皇后請辭，皇后說太子身體已經(jīng)痊愈，就準(zhǔn)了裴神醫(yī)回鄉(xiāng)。

    皇帝對此沒有多想，因?yàn)榛屎笳f裴神醫(yī)只是回鄉(xiāng)過年，只要太子身體有異，裴神醫(yī)會立刻回宮。

    壽真公主竟然將裴神醫(yī)找了回來。她堅(jiān)持要裴神醫(yī)為那些試藥的人診脈。

    皇帝動搖了。

    起初這只是一絲動搖——他在心中說，他并不相信壽真的胡言亂語，他始終最信任的人都是顧皇后。但只要有那么一絲動搖，就足以撼動一切。

    皇帝將裴神醫(yī)召進(jìn)宮，重新診斷。

    不出一日，皇帝就將靜瓏真人抓住囚/禁起來。因這事情涉及道士，煉丹，后宮私密，若被大臣知道了，一定會吵得翻天覆地。

    所以皇帝用內(nèi)侍秘密審了靜瓏真人。折磨了靜瓏整整三天。

    顧皇后在靜瓏消失的第二天時候發(fā)現(xiàn)不對勁的，但這時候已經(jīng)遲了。靜瓏已經(jīng)落在皇帝手里了。

    她還知道了，前幾日靜瓏剛剛進(jìn)過宮。但是靜瓏沒有來給她請安，只是去見了皇帝。

    顧皇后一想這事情，這才懊悔自己大意了。若是察覺到靜瓏的異樣，她會先對靜瓏下手。這樣許多事情就無從查證。

    但皇帝現(xiàn)在手中有靜瓏，有太醫(yī)院的證詞，顧皇后知道這事情不能善終了。

    所以當(dāng)皇帝先處置了壽真公主的時候，顧皇后完全高興不起來。

    在她看來，皇帝對壽真公主的處罰并沒有那么重，將來還有翻身的機(jī)會。她與皇帝做了這么多年夫妻，她很清楚皇帝的脾氣，這種處罰只說明皇帝的怒氣還沒有完全發(fā)出來。

    所以顧皇后不愿意把實(shí)情告訴安平。說出來，對她，對安平，都沒有任何好處。

    她這段時日，都是在養(yǎng)精蓄銳，盡力思索熬過這一關(guān)。

    皇帝不來找她，她也不去找皇帝，她在虛張聲勢。

    事發(fā)之后，她有些不適是真的，倒不是故意試探皇帝。但皇帝還是沒有來看她。顧皇后就知道他是把這當(dāng)做試探了。

    說來也奇怪，皇帝之前那樣，她已經(jīng)膩了，每日只覺得煩悶。可事發(fā)之后，她心中反而平靜了許多，危機(jī)四伏時候，她念起了皇帝的好。

    但她還不想就這么服罪。

    只要有一個人在，她不會那么容易倒下。她是皇帝的妻子，也是太子的親生母親。

    與安平不同，太子根本沒有追問皇帝和皇后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他沒有逼問過顧皇后。他只是在顧皇后微恙的時候，陪著她照顧她。

    太子本性就是如此，他不喜歡逼迫別人。他對皇帝和皇后都是全然的信賴——如果這事情他應(yīng)當(dāng)知道，那他們自然會告訴他。他不強(qiáng)求。

    皇帝這輩子最愛的兒子就是太子，所有兒子當(dāng)中也只有太子是皇帝悉心培養(yǎng)的。國之儲君，不可動搖。

    皇帝也許會對她下手，但不會動搖太子的地位。

    第130章

    顧皇后想的，是一定要保全太子。

    皇帝想的，也是保全太子。

    只是他們兩人為何要保全太子的原因已經(jīng)截然不同了。

    太子妃一事，皇帝原本已經(jīng)默允了吳家姑娘。但煉丹的事情一出，皇帝立刻就不許吳家姑娘再進(jìn)宮。

    在這種時候，顧皇后也知道，如果和皇帝頂著干，執(zhí)意還要吳姑娘入宮陪伴，堅(jiān)持這樁婚事，恐怕只會適得其反。

    顧皇后這時候不能顯得十分急切要將太子與自己捆在一起。她很冷靜，如果這時候太急切，就顯得她迫不及待要抓住太子才能救她的命一樣。

    盡管這是事實(shí)，但她不能表露出來。

    從靜瓏真人被皇帝拘禁事發(fā)已經(jīng)過去了二十八天，這二十八天，她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兩儀宮只是表面鎮(zhèn)靜，她身邊的心腹都瘋了兩個。迦楠尤其不中用，竟然找了根綾子懸在梁上，幸好人還沒掛上去就被小宮女發(fā)現(xiàn)了。

    只有謝阿竹最鎮(zhèn)定。靜瓏失蹤后兩天，顧皇后曾經(jīng)問過她：“阿竹，你覺得事情還會有轉(zhuǎn)機(jī)么？”

    謝阿竹淡淡地說：“皇后，事情不到最后，總有轉(zhuǎn)機(jī)。”

    顧皇后微笑著問她：“什么是最后？廢后？賜死？”

    謝阿竹一下子抬起頭，她頓了一會兒，道：“皇后，只要活著，就有轉(zhuǎn)機(jī)。”

    顧皇后又輕輕笑了一聲。

    她太知道皇帝了，所以利用起皇帝的弱點(diǎn)也是得心應(yīng)手。但問題是，皇帝之前不知道，現(xiàn)在也知道了。一旦他知道了，只會越想越多。

    但不管如何，正像謝阿竹說的，只要不到最后，總有轉(zhuǎn)機(jī)。所以顧皇后最近不但不綁著太子，甚至不要太子常常過來了，她主動把太子往外推，要太子多在東宮，或者跟著皇帝。

    顧皇后行動越靜，皇帝那邊似乎也不緊逼她，只是不與她相見。

    與顧皇后放開太子不同，皇帝最近對太子看得嚴(yán)了很多。

    皇帝本身就身體不好，子嗣不豐。如今活著的兒子只有四個。老二不成器，而且他向來不喜歡，看著就不耐煩。老小還小，才虛七歲，可愛有余，聰慧不足，將來還不知道如何。

    剩下的就是蕭重鈞與蕭廣逸這一對兄弟。蕭廣逸的母親許婕妤，他早就不再喜愛，所以對蕭廣逸不過如此。

    只有太子蕭重鈞是他最喜愛，最用心的。

    將來他的一切都會留給太子。

    但是誰要想提早從他手里拿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皇帝自從知道審過靜瓏真人之后，著實(shí)混亂暴怒了幾天，他心中憋著火還發(fā)不出來——他不能將這事情公之于眾。服丹這事本就是秘密行之，結(jié)果鬧出這樣的丑事，他有什么顏面面對重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