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走了這么些人,船上一下子空了許多。安平就拉著清沅,靠在欄桿邊,看著湖上圓月,片刻之后,煙火炸響,一下子將夜色照亮。燕王站在她們不遠處。月亮被煙火擾了清輝,但亮光明明滅滅中,他專注看著的只是顧清沅的側影。 所有人都盯著天上時候,清沅回過頭,看向蕭廣逸。她不知道在清冷的夜里,她有沒有用熾熱的眼神這樣望向他,但這時候她再也按捺不住。 最大的一朵煙火在他們頭頂綻開,所有的聲音都消失,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兩人。他們就這樣微笑著看著彼此。蕭廣逸嘴唇動了動。 在這隆隆煙火聲和沸騰的人聲中,她聽不到他的聲音。但她看懂了,他是在溫柔喚她的名字。 “清沅。” 第82章 煙花結束之后,安平任船飄蕩,清沅陪安平喝了幾杯酒。錯認水的味道果然很淡,淡而清甜,她這會兒心情比來時好了許多。 她原本心里掙扎了許久要不要來。因為知道太子會來,又會有許家的姑娘來,她想著碰見了燕王,兩個人不知道會尷尬還是傷心。幸好臨行前棠婳過來,與她一起梳妝,她才打消了臨時稱病的念頭。 燕王還是沒有吹笛子,只是輕輕撫著安平給他的紫竹笛,坐在一旁輕撫賞玩。他不再看向清沅,但是神色平靜。 清沅要克制著自己,在安平身邊不要顯得太走神。她對這一刻十分滿意。周圍人輕聲說笑,她們品著美酒,煙火放完了,湖上又暗了下來,只有湖邊燈光熒熒,但還可以聞到淡淡的硫磺粉和鐵屑味道。在夏夜的湖上,那味道讓人想嘆氣,并不難聞。 清沅這時候心中想的全是蕭廣逸,神思飄飄蕩蕩,好像魂魄離體了一般。她想著那天她把實話說出,蕭廣逸也許會諒解她,也許過不了這道坎,與她一刀兩斷。她想著這兩種情況是一半一半。若蕭廣逸對她失望透頂,真的不再回頭,她也怨不了他。 她這些日子懸著的心安穩了許多。至于將來的路怎么走,她還沒有細想過。因為從前她想的路,都是只有她一個人。 一開始,她想著要做太子妃,這條路與燕王無關。燕王只是突然闖入,她不得不與他同行一小段而已。 到了后來,她察覺到了心中對燕王的掙扎,但還是不敢去想這一路兩個人能一直走下去。她怕想得多了變成癡心妄想,以后會更傷心。 但是今天不一樣,今天她可以想了,想想兩個人的路該怎么走。晚間夜色深沉,她的心卻明亮而輕快,因為她在想自己和蕭廣逸的將來。 淡而甜的酒水是用甘冽的泉水釀造的。她心中有一個細微的聲音,像冒泡的泉水一樣噗一聲,在對她說:“你醉了,他還沒說一定會娶你呢!你就想那么多了!” 清沅微笑起來。正好燕王看過來,一瞬間,他們四目相對。清沅向他悄悄眨了眨眼睛。燕王起身,撫著笛子向安平道:“我來吹一曲吧。” 安平不明白他,埋怨道:“剛才要你吹,你不吹。這會兒呢,人也走了一半,煙火也放過了。只剩殘酒了,你卻要吹笛子了。” 燕王道:“你不懂,正因為如此,才是該吹奏一曲。” 他憐惜地看了一眼清沅,清沅臉上帶著酒后的一抹飛紅,她平時的靈巧和機警仿佛也醉了,也許不全是因酒而醉,她的舉動變得越發柔和輕緩,眼神朦朦朧朧,她像在清醒地夢游。 他走出船艙,到甲板上去吹奏。 隔著一層,那笛聲就更加幽咽和曲折。清沅心中想,為了這一晚,蕭廣逸對她說過的話,吹奏的曲子,她就應該去想一想他們的將來。在笛聲中,她靜靜坐著一動不動。 船艙里幾人都安靜下來,許素素也在側耳凝聽。安平像被這氛圍感染了,耐心聽了一會兒,這曲子十分陌生,從來沒有聽過,但聽著聽著,安平竟然聽了進去,覺得十分動人。 之后這一夜就好像變得很快。他們下了船。安平要去顧皇后那里,他們就一起去了。去了顧皇后那里,正好撞見準備離開的太子。 太子病已經好了大半,只是還不能飲酒,所以今日游園會只是來看個放煙火露個臉,讓眾人看一看,他就要回去了。 見到太子,清沅像醒了一點,但她是對太子醒了。她仍覺得太子是一個性情溫柔,風流雅致的人,但這與她已經沒有什么關系了。 清沅對太子冷了,太子對清沅卻特意關照了一句。 “清沅醉了么?”他笑著問。 大家都微笑著看向清沅,有嬤嬤說:“今日酒淡,怎么就醉了?” 清沅摸了摸臉,也溫柔笑道:“回殿下,這是游園熱鬧的,所以才這樣。” 太子點點頭,遺憾道:“你們這時候才回來。” 他這是對安平和燕王埋怨的,又說:“瞧瞧你們,在湖上玩了那么久。要不然我們所有人聚在一起多開心。” 他說的是棠婳玉苓等人。顯然棠婳,玉苓,還有許家的春華姑娘,都在皇后這邊陪著太子。 燕王就溫和道:“等你痊愈了,咱們再好好聚,一起喝酒。” 太子點點頭,他畢竟沒有勸好,說了這幾句就離開了。 之后清沅與眾人又在顧皇后那里玩了一會兒。顧皇后心情頗佳,十分盡興。 等到游園結束,各人回去休息,已經是下半夜了。許家兩位姑娘去了許婕妤處暫住一夜休息。安平這邊眾人都回了懿光園。 她們玩了半夜,都太累了。回去路上,棠婳對清沅說:“我有個事要和你說……”清沅心道,她也有事,可惜不能說,就問棠婳什么事。棠婳喃喃:“我累壞了。明日來和你說……” 回到屋中清沅還不想睡。她洗漱之后換了衣服,本該是躺在床上小睡的時候,她卻坐在窗邊,她心里很篤定,蕭廣逸一定會來。 可等著等著,她又覺得這一夜過得太快,這等待仿佛格外漫長。讓她幾乎懷疑今晚發生的一切都是她的錯覺。也許燕王所說的話與她并沒有關系。 她一瞬間就否定了這個念頭。燕王不是那種無緣無故曖昧的人,燕王不是太子。他說出口的話,他都有擔當。 他撩動了她的心,那他一定會來。 清沅等到瞌睡,她一個驚醒,就發現燕王已經站在窗外了,他正溫柔地看著她。 兩人同時輕聲笑了。清沅遞給他用一團用帕子包裹著的東西。燕王問:“這是什么?” 清沅柔聲道:“上次,你不是贈了荔枝給我?都說投桃報李。但我沒有比荔枝更好的東西給你了。” 燕王輕輕掀開帕子,那里面包著的,是一小捧懸鉤子。 他告訴過她,在西境時候,他們用野果解饞充饑,懸鉤子就是其中之一。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的評論!情人節快樂! 第83章 蕭廣逸看看那一捧懸鉤子,又看向清沅。她眉目溫柔,他能聽到自己在心中一聲喟嘆。 清沅翻窗出來,燕王扶了她一把,他動作自然,清沅握住他的手,她已經覺得這是天經地義了。 只是他們肌膚相觸的一瞬間,那種溫柔和暖就從她的掌心直達她的心尖。 她從來沒有過這種感受。與趙遜沒有過,與太子也沒有過。與太子上輩子時候,她還年少,以為兩個人私下有些接觸就是天大的事,與太子雙手相觸的時候,她只記得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激動和戰栗。 不像此刻,她已經了解了男女之事,所以她能確定自己的心意——她想觸碰蕭廣逸。哪怕只是這樣小小的念頭也叫她心旌搖曳。 她早就注意到了蕭廣逸這半年來不斷抽條的身高,如今他已經比她高半個頭了。她也注意到了他們靠近時候,他的膚色不再顯得那么蒼白,他的眸子會格外有神。有許多事情,她之前裝作沒有注意,但如今已經不必再掩飾了。 清沅想起了當年誠國公趙遜曾經對她坦白,他要納妾并不僅僅是因為著急子嗣。 “夫人雖然美貌賢惠,只是……實在太端正自持了。”他對她這樣小心翼翼說。 她聽了這話只是怔怔的。趙遜還以為她是傷心,連忙補充道:“我并不是怪你。你的身份在這里,你是國公夫人,又是時常出入內宮,氣度在這里,端正是應該的。我也不強求……只是……” 只是他還是想要無拘無束的調笑和嬉戲。他不強求清沅為他改變,他只是想找幾個妾室和丫鬟來滿足他的其他需求。 清沅聽到這話并沒有傷心,她只是很冷靜地想著哪些人適合去趙遜房中,她只是想著牢牢控制著這個國公府。 如今想來,她雖然一直活著,但心中早有一部分已經死去了。 但在這個涼爽的夏秋之交的夜晚,她知道自己是真正活著,而且是齊整地活著。她的一顆心完好無缺,所以她才會在一看到蕭廣逸的時候就忍不住微笑。 “來。”燕王低聲招呼她。 他們并肩坐在走道欄桿上,一起品嘗那一小捧懸鉤子。清沅微笑道:“沒想到宮中也會有這個,只是沒有人在意。” 燕王問她:“你親手采的?身邊人不奇怪么?” 清沅笑說:“我只說拿來喂鳥。” 他們像一對真正的少年人,夜間私會,悄聲說話,一齊傻笑。 清沅的酒勁還沒有消。上輩子她與太子最親近的時候,也沒有夜間私會過。這會兒她像在夢中一樣,整顆心都像要飄起來。 她甚至想挽住燕王的手,就讓他在這里坐著,一直到天明時候,她什么也不管了,讓太子知道又如何,讓皇后知道又如何,她巴不得好好炫耀她的心上人,她的情郎。她半醉著,心中全是奇思妙想。 她拈起一顆野果扔進嘴里,果子味道酸甜。她嘆息道:“再過一會兒天都要亮了。” 蕭廣逸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他說:“我明天還會來的。” 清沅嘴角含笑,說:“明天來做什么?不……你今天來又是做什么?” 蕭廣逸低聲說:“來見你。” 清沅看著他,若不是已經明了心意,她幾乎要疑心自己病了,要不然為什么僅僅是這三個字,就叫她眼中一下子涌上淚水。 偏偏蕭廣逸還要再說一遍:“只是來看看你。” 她一下子笑出聲,眼淚順著臉頰劃了下來。燕王遲疑了一瞬,就伸出手,手指輕輕落在她的臉上。 他們對視著,蕭廣逸用手指慢慢拂過清沅的臉,拭去她的眼淚。 清沅看著他,問:“你不怪我一開始騙了你?” 蕭廣逸沒有說話,他的手也沒有縮回,而是輕輕落在了清沅的肩頭,他攬住了清沅的肩。清沅心中長長嘆息,將頭靠在蕭廣逸的肩上。 “我想清楚了,”他低聲說,“我放不下你。” 這樣的花前月下,他早就忘記了。他都沒有想過他還會再碰見這樣一個人,讓他想要月長圓,人不老。就好像此時此刻,前世的金戈鐵馬都遠去了,今生的戎馬生涯還未到來,在這空隙之間,他竟然還能擁著心上人沐浴月色。 這誘惑太大。他一手攬住清沅的肩,輕輕撫了撫清沅額邊的碎發。 “你是騙了我……可你沒有害我。你這么聰明,怎么會想不到我怎么想……”他低聲贊美她。 清沅暈暈乎乎,她已經不必再問蕭廣逸對她怎么想。 “我真想這夜不要過去。”蕭廣逸說。 清沅只是看著他:“你說了明天還會來的。” 蕭廣逸微笑:“可那是明天了。我想這一晚再長一些。” 清沅此刻心里全是傻話。她既想這一晚再長些,又盼著明天快點來,這樣就又能與蕭廣逸見面了。 蕭廣逸在她耳邊輕聲說:“畢竟這樣的時候,過一天就少一天……” 清沅一個激靈,她好像突然醒過來一樣,問:“你說什么?” 蕭廣逸看著她,說:“清沅,我和你說過我是要去西疆的,這不是騙你的話。我不會為你留下來……” 清沅一下子站起來,她知道了,蕭廣逸以為她還沒有想到那么遠。他以為她不會跟隨他去西疆。 她并不是在生氣,要說生氣,也是生氣蕭廣逸不把她的決心當真。他以為她是為了什么這么難過。 “那如果我不愿意去西疆,你怎么辦?”她低聲問。 蕭廣逸只是看著她,他說:“我會一直等你。”他沒有指天發誓,語氣平淡,但一聽就知道這話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