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幾種紙做好了之后,安平給太子和燕王那里都送去了。 燕王在其中一眼就看到了菖蒲紙,他抽出一張。送紙來的宮人道:“這紙厚了些,用來抄經最好。” 燕王沒有問,但他直覺這就應當是顧清沅做的。 第58章 端午前兩天,安平公主才知道太子要帶她微服出宮。 顧皇后本來是不同意太子微服出宮的,尤其是在端午這一日,京中到處都是人潮,魚龍混雜。她擔心太子的安危,而且天氣熱起來了,若是讓太子在外面染了什么病,更是麻煩。 但承平皇帝卻與顧皇后想的不同。在他看來,微服出宮并不會有什么危險,即便微服,太子身邊仍有侍衛相伴,只要不去太混亂的地方,不會有事。 再者太子今年過年之后,身體似乎越來越好,沒有犯病。皇帝覺得今年應該讓太子多出去走動,多與人接觸,對他之后監國亦有好處。 太子在深宮中長大,本來就備受呵護,再加上自幼體弱多病,周圍人對他無不小心翼翼。萬幸太子天性純良,待人十分和善。但這也是承平皇帝所憂之事,所以太子身體好些,他就很希望太子多出去看看。 顧皇后不好拂逆皇帝的意思,想想最近太子都跟著皇帝學習處理政事,端午這一天趁著天氣好,身體好,就當讓他出去玩一天,愉悅身心也是好的。 顧皇后松口同意太子微服出宮,接著干脆就讓太子多帶些人出去,把燕王和安平公主一起帶上。 燕王還罷了,安平公主這是第一次真正的微服出宮,簡直樂得不知道要怎么樣才好了。 安平罕見地在顧皇后那里對著顧皇后膩歪撒嬌了半天。 接下來兩日安平都想著怎么準備微服的行裝。除了幾個宮女和嬤嬤,還有三個伴讀陪安平一起出宮。棠婳,清沅和玉苓三個人。桐兒不愿意出去。陪伴微服的太子公主一起出宮,桐兒惴惴不安,干脆推脫了。 桐兒既然自己不愿意去,安平也不勉強她,只和其他幾人興致勃勃地議論微服出宮的事情。 自從寧馨走后,安平幾個伴讀的情形就越發清楚了。桐兒柔弱,不堪太子妃之位,如今就只剩下棠婳,清沅和玉苓這三個人了。 這三個人比較起來,棠婳的容貌艷得太顯眼,玉苓的家世弱了點,顧清沅似乎是最適合的那個一個。 但即便是顧皇后身邊的人,也不敢說完全吃準了皇后的心思。 端午那天上午,太子陪皇帝皇后在宮中過節,又去宮苑看了賽龍舟。各宮都有賞賜。清沅也得了清香的藥囊,里面裝著各種香草。 午后的時候,太子,燕王與安平公主一行人就微服出宮了。大家沒有騎馬,而是乘馬車出行。沒有用太子車輦,一車人馬就向普通的官宦子弟一樣,只是仍看得出擁用度奢華。 他們要去東華門邊的永勝橋看龍舟。永勝橋邊風景秀麗,酒肆林立,文人墨客常常聚在此處唱和。 太子身邊的人早就定下了最有名的酒樓的最高層,早早就派了人重新打掃一番,宮女都在上面等著伺候了,太子一上去,侍衛則守在樓梯口。 酒樓掌柜是見慣了世面的,大人物也見過不少。但像今日這樣,他還是頭一次見到。一行年輕公子小姐,竟然這樣大排場,奴仆成群,侍衛環繞,掌柜即便猜不出來人的身份,也不敢怠慢了,滿臉賠笑,只是小心伺候。 太子上去之后,就讓宮人把整個廳中的兩道屏風全挪開,大家要吃茶要看景,都可以隨意走動。 清沅這日穿了靛藍色的裙子,上面繡白牡丹,頗是亮眼。她戴了一對玉鐲子,玉雕的石榴花耳墜,頭發上插了幾把玳瑁嵌金的小梳子。正是用上次得到的玳瑁賞賜做的發飾,十分耐看。 棠婳今日頭上用的是金步搖,襯得她的人容貌越發艷光四射。 玉苓卻與清沅一樣,她梳的頭發與清沅差不多,一樣也插了新做的玳瑁梳子。 清沅已經察覺到了,玉苓是在有意無意地模仿她的穿著打扮。她上輩子沒有多想,她們住得近,少女之間互相裝扮,也是平常事。 但上一世的事情漸漸浮現,再加上她細細品了這輩子的許多細枝末節,清沅對玉苓心中已經有些不是滋味了。 譬如今日,大家難得能隨安平出宮,又是與太子一起游玩。人人都是卯足了勁打扮自己,不要說她們幾個伴讀,就是燕王和安平身邊的宮女,也都仔細裝扮了,萬一能被太子注意到,那可真是福分大了。 但玉苓卻是模仿她……清沅想,玉苓到底是覺得這樣顯示兩個人感情好呢,還是想讓人比較她們兩個人? 不管是哪樣,清沅都有一絲不太爽快。不過幸好出宮游玩的愉快蓋過了這種不快。玉苓面上與清沅說笑自如,清沅當然不能對她甩臉色。幾個人與安平公主還是有說有笑。 太子與她們一起站在窗邊看著輕巧穿過橋洞的龍舟,大家都紛紛贊嘆。 只是這時候的燕王,還是和平日里一樣,難在他臉上尋到一絲激動的神色,只是今日的燕王似乎心情也不錯,雖然不激動,但臉上至少有淡淡的笑意。大家激動地看著龍舟沖向終點的時候,清沅忽而回頭裝作攏頭發不經意一般掃了一眼燕王。 燕王正筆直地看著她,見她目光掃過來,立刻轉過目光。 清沅已經轉過了頭。 民間的龍舟賽比宮中的更喧囂熱烈,人聲鼎沸中,笑的罵的都有,有賭徒輸了賭注,大聲罵出的話一下子傳上來。嬤嬤連忙過來要關上窗戶。 女孩們都紅著臉笑著散開,坐下來喝茶。 這時候有宮女在窗邊撿到了一支玳瑁小梳子,那宮女不是別人,正是太子最近寵愛的曲盈衣,她拿了那支小梳過來,向幾位伴讀笑著問道:“應當是剛剛碰掉的,不知道是顧姑娘的,還是小顧姑娘的。” 清沅一看就知道不是自己的,她今日梳頭的時候,特意囑咐了云茉,不要容易掉下來。她剛剛也沒覺得有東西從頭發上掉下來。 果然玉苓摸了摸頭發就赧然笑道:“謝過曲jiejie了,這是我的。” 她正要伸手取回,中間就插過一只修長的手,握住了那把梳子。 “雖然不是頂名貴材料……做得卻十分精美。”太子把玩著那把小梳子道。 曲盈衣就笑著溫柔打趣道:“宮中多少好東西,在宮中時候看都不看一眼,到宮外來就看什么都新鮮了。” 清沅心中笑了一聲,曲盈衣這話說得也有趣。她想難怪太子有幾分喜歡她。 玉苓的目光從曲盈衣身上,轉向太子,她似乎不好意思直接開口要回梳子,只是那么看著太子。 太子注意到她的目光,就微笑著將梳子遞還給她,柔聲問:“這上面嵌金的紋樣,是你畫的?” 玉苓低低地“嗯”了一聲,但安平與清沅都在旁邊,她不得不又說了一句:“是沅jiejie與我一起做的。” 太子就又看了清沅一眼,清沅只是垂頭喝茶,然后與安平低聲說話,似乎對玉苓的言行毫不在意。 他就輕輕笑了一聲,又向玉苓柔聲道:“做得很好。” 這一切燕王自然都看到了,清沅回頭又看了看燕王的神色,他的臉色幾乎沒有變化。至少她看不出來。 看過龍舟之后,一行人離開酒樓。車隊在路上走走停停。大家又逛了一會兒書市。然后太子去了一位已經致仕的老臣家,去探訪當世大儒。 燕王與安平公主無事,安平公主還想著在外面多轉一會兒,只是她平時想了那么多好玩的去處,這會兒出宮來了,只覺得哪個都想去,可又來不及去了。 燕王就向安平公主道:“我前段時間在宮外住的地方,你想不想看看?我把那里買了下來,布置了一番,還買了幾個丹支邪奴仆。” 安平公主立刻眼前一亮,嚷著要去看。站在安平身后的清沅與燕王目光相觸,她立刻知道,燕王其實是想讓她去看一看。 第59章 安平公主只以為燕王是帶她過去玩,當然不會想到這里面還有其他緣故。安平公主不知道,她身邊的嬤嬤不知道,棠婳與玉苓都不知道。 只有清沅知道。上馬車的時候,清沅又與燕王遠遠地對視了一眼。他們不必交談,燕王這時候提出帶安平過去看看,她當然全明白。 燕王在宮外的住處距離并不算很遠。 安平公主獨乘一車。棠婳與清沅乘一車,兩人在車上閑聊,因為聽到安平公主說著要去看丹支邪奴仆,兩個人就聊起了這個。棠婳也有些好奇丹支邪奴仆什么樣。 丹支邪,西戎,以及周邊的幾個部落,有來做生意的富裕異族人,更多是賣身的流民,另外持續多年的紛爭,有大批戰俘奴隸也流入了京城。 丹支邪人輪廓較深,不少酒肆教坊都會買來這樣的胡姬招攬客人。富商尤其愛買胡姬,或用幾個丹支邪人跟著,顯得有面子。近些年來京中有些大戶人家也漸漸開始買丹支邪奴仆。只有一些家風嚴正的家族,不許用胡人奴仆,覺得會滋生是非。 棠婳與清沅從前也沒見過丹支邪的奴仆。顧家到底還留著在霖州時候的家風,不喜跟風,覺得買胡人輕浮。 在宮中也有俘虜來的奴隸,只是這種奴隸只能做最粗重的活計,在皇子公主面前露面是永遠不會輪到他們的。所以安平公主只遠遠看過胡姬歌舞,還從未仔細看過丹支邪人。 她對沒做過的事,沒見過的人,都特別好奇。燕王肯帶她去長見識,她當然高興。 燕王的外宅最近都是由他的內侍鄭九時不時出宮打理。自從燕王回宮之后,院子里就開始改建修繕一番。 其實這座宅子除了舊了些,并沒有多少損壞之處。燕王之所以要修繕,只不過是找個事情給下面的人做而已。他買了十幾個奴仆,這么多人若是無所事事在宅子里,容易出事。 修整園子修修補補,修個一年半載都可以。既掩人耳目,又可以讓這些人一直忙著,算是一舉多得。 燕王在前面領路,先去了宅子布置一番。 等安平一行人到,燕王就把她們安排到閣樓上。可以俯瞰整座院子的景致。 然后燕王下樓去,叫鄭九將十二個丹支邪奴仆都召集過來。他今日要見見這些人。 燕王在樓下的院子里見人的時候,安平公主一行人就可以在樓上看著。燕王是怕萬一有人沖撞或者嚇到這些女孩,若出點意外,事情就麻煩了。 安平在樓上看得津津有味,清沅心想,曲盈衣說太子的那句話,其實也可以用來說安平——到了宮外,瞧什么都新鮮。 清沅和其他人一樣,靠在欄桿邊看著,她可不一樣,她就是來看敖桂的。 正這么想著,十二個丹支邪奴仆就走了過來,這十二個人高矮不齊,但大約都在十五歲到三十歲之間,果然與中原人生得區別明顯,膚色和輪廓都較深,一看就是異域來的。 人一出來,清沅的目光對這十二個人立刻一掃而過,想一眼就把敖桂認出來。但她第一眼看到的一個人是最高最健壯的那個。她想敖桂既然讓燕王另眼相看,一定生得氣宇軒昂,十分高大。但這個人仔細一看,雖然是最高最大的那一個,但一看就不甚聰明,有些癡相。 清沅又一個個仔細看過去。 這個才十四五歲,年齡太小…… 這個精明jian詐外露…… 這個……不像…… 然后清沅微微笑了。她十分確信,她認出了敖桂。 敖桂不是最高的那個,但身形也十分高挑,二十歲的人已經完全是成人體形。也許因為一半血統是漢人,母親又是美女的緣故,他的面目與其他人相比,生得秀氣一些,全然沒有一絲其他人的粗野。 雖然勞作之后,額頭上全是汗水,但敖桂看起來卻是十分英氣,而且臉色沉穩。此時粗布衣服也看得出與他人不一樣。若是換一身丹支邪貴族的衣飾,穿上裘衣,掛上金刀,完全可以在丹支邪王宮中行走。難怪他一回到丹支邪,就收到他的舅舅偌望的重用。 敖桂此刻確實心平氣和。他不知道樓上還有一群姑娘在打量著他,他只看到眼前的燕王。他被買來好些天了,第一次見到自己真正的主人。 第60章 敖桂看著眼前的少年,他隱約想起這個少年之前曾經來過一次,但沒有這樣把人召齊了說話。所以敖桂那時候并不知道他就是自己的主人。 鄭九是個無根人,丹支邪的奴仆們都看出來了。 這群丹支邪奴仆都是從小極其窮苦,能被買來這座府上,每日吃穿不愁,頓頓有rou,已經滿足。府上的其他奴仆不怎么與他們交談,他們也不敢與漢人多話。這其中敖桂又與其他人不同,他的話格外少,大部分時候他都只是靜靜聽著。 他們都以為鄭九是這座宅子的主人。有幾個在教坊呆過的就說,宮中的太監,有錢,若是得寵的太監,說不定比富商手上的錢還多,都是喜歡買宅子置地的。但他們私下說起來,還是會嘲笑鄭九,笑他聲音怪異,不是個男人。 敖桂還是有一絲懷疑的。因為鄭九太過年輕了。他猜想過鄭九上面應該還有一個主人。但敖桂想的也許是一個老王爺,或者老公主……他沒有想到,他真正的主人竟然是這樣年輕的一個少年。 眼前的少年,面色略顯蒼白文弱,一看就是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之人。 下人搬來椅子,燕王坐了下來,鄭九垂手恭敬站在一旁。 燕王緩緩掃視了眾人一遍。鄭九向這十二個丹支邪奴仆道:“還不快給殿下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