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上面什么多余的話都沒有,開門見山約定了見面的時間和地點,完全不容更改。 當天夜里,燕王就摸進了懿光園。 清沅用上了他給的香。 值夜的小宮女立刻睡沉了,清沅穿好衣服,輕輕溜下床,去小小的隔間等著燕王。 第34章 此時的天氣比前幾日又和暖些。 隔間有一扇小窗,她打開窗戶,站在室內也能與外面的人說話。比起在無明堂的時候舒適多了。 她衣服都穿整齊了,但頭發只能匆匆用發網一兜,然后用一塊帕子扎一下,乍一看像個農婦,但總比披頭散發好。 燕王來的時候,清沅正靠在窗邊看月亮。燕王在窗下悄無聲息冒出來,嚇她一跳。 “你能不能……有個聲響!”她低聲抱怨。 燕王諷刺道:“你還有閑情逸致賞月。” 清沅反駁:“忙里偷閑而已。難得重活一世,不該好好享受么?” 燕王搖搖頭,似乎對她的那點小情懷小心思完全不欣賞。 清沅也不再說這個,她看看燕王,又是一身適合夜行的黑衣。她好奇問:“你還真進來懿光園了。懿光園晚上都是落鎖的。你到底怎么進來的?” 無明堂年久失修,還有潛入的可能。懿光園可是專為安平公主修建的,一到夜晚大門緊閉,那墻不是那么好翻的。賄賂門衛更不可能。 燕王回答干脆:“我自有辦法,你不必問。” 清沅腦子里劃過狗洞兩個字,隨即立刻否定了。燕王是堂堂帝國親王,領千軍萬馬,鉆狗洞肯定是不能夠的。 她把這個疑問暫且按捺在心中,這個問題她覺得值得深究。 然后兩個人說起了正事。 燕王說他過幾日就要出宮去,大概會住兩個月左右回來,就是三月四月應該都住在宮外。 馬上就要三月了,三月開始,京中的游春活動就到了最火熱的時候,貴族子弟每日都會奔波在不同的馬球賽,游船,賞花活動中,通宵達旦,飲酒作樂。教坊和酒肆,相撲和馬球賽場永遠人滿為患。 燕王這時候出宮小住,顯然令人浮想聯翩。 “我不在宮中時候,你若有急事不要找我。真有事,我會來找你。”燕王囑咐她。 清沅很想抬杠,什么叫急事,什么叫要事,難道都是他說了算?但想想她還是忍下了。她本來就不準備有什么事就去找他。 燕王見她點頭,才又說:“另外……許婕妤那邊你照看著點。” 清沅聽到這個,就道:“我正想問你這個。我會的。” 燕王看了她一眼。他本來沒想過把許婕妤托給清沅。但是仔細想想,重來一世的清沅大概比許婕妤身邊人更能清楚什么是危險。 “你打算怎么做?”燕王問。他出宮去,唯一的擔心就是許婕妤。本來許婕妤這時候應當還是安全的。但他怕他在宮外做了點什么事,不知道會不會對宮內產生影響。 清沅道:“我已經想過了。過幾日就和安平提議,辦個集社,大家一起畫畫寫詩,然后還印詩集。借著這個名頭,要皇后那邊的謝阿竹過來做主事。謝阿竹與安平公主身邊的謝嬤嬤是姐妹。謝阿竹在皇后身邊,算是人品好的了,我記得她對許婕妤也不錯。若兩儀宮有什么大事,安平公主那邊肯定能察覺。我會留心。” 燕王沒有反對。 他說:“這樣你順便還能利用謝阿竹接近顧皇后,讓皇后時不時想起你。” 清沅道:“總之是有利無害的事情。你也因此受益就行了。” 不過燕王還是囑咐她在宮中不要輕舉妄動。清沅微笑:“我知道。”她有妄動的心,此刻也沒有妄動的本錢。 她問燕王對靜瓏的事情查到什么程度了。她之前告訴燕王兩處煉丹地點,不知道燕王有沒有去查證。她知道燕王如今手下缺人,估計進度不會快。 燕王道:“這個你不要問了。” 他不肯說。 清沅道:“難道殿下夜里散步到我窗下,就是警告我,不要動,不要問,什么都不要干嗎?即便我什么都不能做,我還能幫著分析眼前的形勢。畢竟除了你我,再沒有人能知道將來了。” 燕王道:“你的意思是要做我的軍師?就像你給顧太后做的一樣?” 清沅坦然道:“是。” 燕王用鼻子笑了一聲:“那你這個軍師可做得不怎么樣——最后太后那一步,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清沅知道他指的是,太后最后對他下殺手。 她努力維持著聲音的平穩,道:“你也許不信。但這件事情,我一直反對太后。我與她的分歧越來越大,這也是我的死因。” 燕王沒有吭聲,只從懷里掏了一本小冊子一樣的東西扔給清沅。 清沅接過來,問:“這是什么?” 燕王道:“暗號和代稱。以后說話都要更加注意。不能出現太后,皇后,太子,皇帝,這些字眼,都用別的詞替代。還有一些暗號,比如延遲,提早之類。” 清沅就笑道:“原來是一本黑話。” 她只在話本里看到過,那些匪徒說黑話。沒想到燕王自己還弄了一套黑話。這算是默認她做個軍師了。 燕王又說:“收好了,不能被別人看見。” 清沅用他的話回他:“一本小書都藏不好,我還能干什么。”她想想又說:“我背下來就把它毀了。” 剛才說起顧太后下殺手的事情,清沅又想起來一個疑問,她向燕王道:“有一件事,我一直在想。不知道你有沒有答案。” 燕王示意她可以問。清沅說:“太后身邊,應該不止我一個人反對她對你動手。這一動手一定會在朝中引起軒然大波,不可善終。太后為什么一定要這么做?” 燕王道:“因為她知道許婕妤的事情過不去。” 清沅搖搖頭:“我覺得不是。” 燕王看她的目光就深了些:“為何這么說?” 清沅道:“許婕妤的事已經過去多年了。她是國母,是你的嫡母。你若直接公開向她討逆,在大義上是站不住腳的。她要想抹黑許婕妤,或者開許婕妤的棺作偽證清白,都很容易。你只能吃啞巴虧。” 燕王道:“你當時在宮中聽說了什么?” 清沅道:“我什么也沒聽說。但這只是我的一個猜測。” 燕王問:“什么?” 清沅緩緩道:“就是重鈞在那時候已經不行了……恐怕拖不了很久了……” 兩人一時都沉默,連月色似乎都黯淡了。燕王的臉一半是陰影,清沅看不真切他的神色。 清沅這一句話,燕王已經完全明白了。 假若皇帝那時候已經垂危,那顧太后就必須在皇帝駕崩前除掉他。這樣太后就可以繼續輔佐剛剛五歲的太子。 而如果皇帝駕崩,他還活著。那他就會和太后爭奪攝政之權,以他當時的威望,太后恐怕要落下風。 過了半晌,燕王才問:“有證據嗎?” 清沅柔聲道:“我說了,這只是我的一個推測,并無鐵證。當時皇帝有段時間沒有上朝了,但你知道的,他一向無心國事……所以即便一段時間沒有上朝,并不奇怪。” 她又說:“只是……” 燕王的聲音有些沙啞:“只是什么?” 清沅道:“只是回想起來,當時太后也好,皇后也好,態度都很鎮定,一點都不焦躁……” 這件事情,這個猜測,在她心中盤旋已經有段時間了。她對誰能說?對誰也沒法說起。 但今日對燕王,她終于能說出來了。 她心中一時悵然,聲音都有些哽咽。 “我在心中想了許多推測。只有這個推測……看起來是最合情理的……太后這樣大費周章,這樣冒險,必然是為了得到更大的回報……” 燕王道:“我知道了。” 他的聲音有些冷。 “你……”他開了個頭,竟然不知道該怎么說下去。 “這件事情,總要再過十五年才能驗證……”燕王淡淡道。 清沅道:“希望那時候,情形完全不同。” 她沒能把那句敬重燕王說出口。 兩人這樣傷心相對了一會兒,就有些尷尬。燕王準備離開,又道:“對了,之前你那個兩雞互啄風箏,被太子拿去,說是要給盈衣看。” 清沅破涕為笑,道:“曲盈衣?” 曲盈衣后來是皇帝的后宮一員。清沅知道她。 燕王點點頭。她又好笑又好氣,道:“他呀……” 她知道燕王說這個是為了沖淡剛剛的壓抑和沮喪,便道:“剛才你一直叫我不要輕舉妄動,我也請你在外萬事小心。” 燕王點點頭,準備離開。清沅捧著那本黑話小冊子,又問:“你的代稱是什么?” 燕王說:“我沒有。” 清沅微笑道:“那我贈殿下一個。大隱,如何?如今是必須要隱,且大隱于朝。” 浮云散去,月色朦朧,她的膚色像被籠了一層光,燕王看向她,道:“甚好。” 第35章 燕王走了之后,清沅輕輕地,慢慢地掩好窗戶,不發出一點聲響。 她又在黑暗中獨自站了一會兒,才讓心緒平靜。 她本來想開口要那塊玉墜的,但最后還是沒有開口。她想即便她這時候怎么懇求哀求燕王,燕王也不會把東西還給她。他不信她,至少沒有徹底信她。 她只能暫時不提此事,就當是把東西抵押在燕王那里,為的是換取信用。 清沅回想著這幾次與燕王的接觸和交鋒,她覺得最初的難關已經過去了,就是不知道接下來兩個人會有多少意見相左的時候。 她之前向燕王隱瞞了一件梅花衣裳的由來。這是燕王和玉苓的緣起,她隱去這一節不談,免得燕王更傷心。 然后還撒謊她前一世是被太后弄死的,這卻是為了自保。之前已經說出口了,不可能再改口。幸好這個謊還算編的圓,反正燕王對此無從查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