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是。” 唐博遠跑著出去了,開始傳令全軍。 趙長盛看著蘇意卿,心驚膽戰的:“夫、夫人,你就這樣過來了?現在怎么辦?” 蘇意卿斜斜地瞥了趙長盛一眼:“什么怎么辦,跟你們一起去漠河。” 趙長盛腿一軟,幾乎要跪下來:“夫人饒命。” 他拼命地瞪著李懷慶,“老李你膽子肥,我服你,好了,現在沒事了,你趕緊護著夫人回去,回頭大將軍要降罪下來,都是你的事,你可別拖累我。” 李懷慶摸了摸鼻子:“不,我說老趙,夫人可能真的要跟著你們去漠河。我們一路過來,遇到了不少流寇,有些還是胡人,看來有些燕軍和匈奴人分成了小股偷摸溜了過來,我不敢再帶夫人往回走了,回去要三天,去漠河不到一天,相比之下,還是漠河更安全,畢竟有大軍守護著,宵小之輩不敢作祟。” 趙長盛頭都大了,又急得開始團團轉了起來。 唐氏在一邊嗔道:“別磨磨蹭蹭的,抓緊時間,快點動作起來,你一個大男人,墨跡啥呢?叫夫人在這里干等著你嗎?你以為我們這一路過來沒有仔細考慮過嗎,如今確實只有去漠河才是最穩妥的。” 趙長盛還在躊躇著,外頭出發的軍號已經響了起來,長長的聲音,催動軍馬。 蘇意卿不理會趙長盛,叫著黎黎和唐氏又扶著她慢慢地出去了,馬車就停在那營帳前,她坐了進去,吩咐道:“馬上走,跟上。” 十二匹戰馬拉動著車子,奔跑了起來。 —————————— 謝楚河剛剛從戰場上下來,他的手中握著長木倉,血已經把木倉柄都完全浸透了,一路上滴滴答答地淌下來。 他的面上一片冷厲,眉目間的煞氣凜然如劍刃,然則,他的心中卻有幾分沉重。 唐博遠與趙長盛的人馬已經遲到了兩天,對陣的燕胡聯軍提前發起了猛烈的攻擊,他領著士兵殊死搏殺,硬生生地膠著在漠河西部,雙方皆是死傷慘重。 對陣的領軍的一是慶宗皇帝李明睿、一是匈奴的莫多單于,看來這兩方都是存了一決生死的心念,攻勢瘋狂而猛烈。 這兩個人都是當年害死謝楚河父兄的兇手,謝楚河心中激憤,恨不能將其碎尸萬段,但如今近在眼前,卻不能如愿,哪怕冷靜如他,也不免有些焦躁。 派遣出去打聽消息的人早上已經出發,不知道唐趙二人出了什么意外,竟會如此延誤軍機,而如今只能暫且等候了。 持著鐵盾的士兵排成了長龍,嚴密地守衛在陣營之前。其后是弓箭手,持著長弓,蓄勢待發。黑壓壓的騎兵手握長戈,在稍后的地方嚴陣以待。 敵人的攻勢一輪接著一輪,即便是戰斗的間隙,也不容松懈。 貼身的衛兵過來,接過了謝楚河的武器。謝楚河脫下了頭盔,甩了甩,汗水和著血水濺落了一片。 他也不進營帳,直接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稍作喘息。 過了一會兒,遠處有人騎馬飛奔而來。 “報大將軍。” 那是今天早上派出的打探唐趙二人消息的斥候。他飛身下馬,跑過來跪在謝楚河面前:“唐將軍和趙將軍領著五十萬人馬已經來了,即刻就到,屬下先行一步前來稟告大將軍。” 謝楚河面目冷峻如故。 過了莫約半個時辰,轟然的行軍之聲就漸漸地近了。 唐博遠和趙長盛一馬當先,飛馳而來,和他們兩個并駕齊驅的,竟然是義安王李懷慶。 到了近處,謝楚河看清了來人,他的臉色就變了,霍然長身而起。 三個部將下了馬,齊齊跪倒:“末將來遲,大將軍恕罪。” 謝楚河并不問他們遲到的緣由,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李懷慶:“你怎么在這里?夫人呢?株州出了什么事?” 李懷慶被那樣的視線盯著,差點腿都抖了,忙不迭地道:“夫人無恙、株州無恙,大將軍請放心。” 謝楚河面色稍緩,但還是語氣嚴厲:“那你為何擅離職守?” 李懷慶期期艾艾的。 從后面的大軍中馳過來一輛馬車,豪華寬敞,是由十二匹披著鐵甲的神駿戰馬所拉著,穩穩地馳到謝楚河的面前,停住了。 謝楚河一看見那輛馬車就想扶額,他恨得牙根癢癢的:“胡鬧!真是胡鬧!” 話雖然這么說著,他還是大步地上前去,伸出了手。 馬車的門簾挑了起來,一雙雪白柔嫩的手伸了出來,放在了謝楚河的掌心里。 謝楚河小心翼翼地扶著蘇意卿下了車。 蘇意卿不待他說話,先一頭撲進了他的懷中,用軟軟的聲音撒嬌道:“有人偷走了我的將軍令,把唐將軍和趙將軍阻在路上,我怕延誤你的戰機,才冒險出來抓拿那個賊人,如今幸而賊人已經伏誅,援軍也已經趕到,我呢,一點兒事情抖沒有,所以,你不許生氣,聽到沒有。” 蘇意卿三言兩語已經把事情說了清楚,謝楚河心念轉圜之間,也知道此事確實情非得已。 但他想及蘇意卿懷著八個多月的身孕,奔波數百里而來,不知道有多兇險,他心中又是后怕又是惱怒,氣起來幾乎想把她打一頓。當下他也不說話,板著一張臉,冷冷地看著蘇意卿。 看看她知不知道自己主動認錯。 蘇意卿眨巴著眼睛,和謝楚河對視,那目光柔軟而無辜。 對陣忽然傳來了轟隆的行軍之聲,鋪天蓋地的敵軍再次發起了進攻,他們并不知道這邊的援軍已至,正打算趕在謝楚河得到增援之前,務必要置他于死地。 謝楚河咬了咬牙,對蘇意卿低聲道:“你先待在后面,你等著,等我回來好好和你算賬。” 蘇意卿卻皺起了眉頭,一把抓住了謝楚河不讓他走。 她笑了起來,笑得格外討好,近乎諂媚:“那個……我說謝郎,你冷靜一點,這會兒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你聽了肯定要高興的。” 蘇意卿向來懂事,這么緊急的關頭,她既這么說,謝楚河免不了耐下性子問她一句:“什么好消息?你快說?” 蘇意卿腿在發抖,幾乎笑不下去了:“你們謝家的娃娃性子比較急,他……好像要出來了。” 耳邊的喊殺聲震天,謝楚河卻呆住了。 唐氏跟在后頭,聞言尖叫了一聲:“夫人要生了!” 謝楚河一把將蘇意卿抱了起來,厲聲高喊:“老唐!長盛!李懷慶!你們三個,先頂上。老唐先統領大局,快!我稍后就來!” 那三人立即依令出戰。 謝楚河將蘇意卿抱到了主帥的營帳中,他還差點踉蹌了一下,好不容易將蘇意卿放了下來,他發現蘇意卿下身的衣裙全部都濕透了。 他生平第一次驚慌了起來:“卿卿,你覺得怎么樣?怎么辦?產婆!產婆呢?有沒有跟過來?” 后面那幾句,他幾乎是咆哮著在問。 唐氏這個時候膽子特別大,沖過來:“大將軍,你快走開,大男人別在這里搗亂,產婆沒有,我來。” 黎黎也跑了過來,她一樣對著謝楚河道:“你快出去,男人別在這里杵著,叫人燒熱水,快點兒。” 謝楚河有點不知所措,下意識地按照黎黎說的,大聲叫著人去燒熱水。 可憐的洪老大夫氣喘吁吁地過來,他是醫者,雖然沒接生過,但總是比常人多懂一些,這個節骨眼上,也顧不上男女之別了,先給蘇意卿的嘴巴里塞了一顆藥丸,叫她含著,然后摸了摸她的肚子,果斷地道:“已經發動了,位置還好,你們冷靜一點,夫人平日身子骨結實得很,肯定生得下來,沒問題。” 謝楚河急得要瘋了:“沒有產婆,怎么辦?你們怎么不帶一個來?” 不,大將軍,那個時候,誰能想得到這個。唐氏在心里翻了個白眼。 “大將軍,我生過七個孩子,個個活蹦亂跳的,鎮南王妃也生過四個孩子,多大點事呀,沒關系,我們就當產婆,保準夫人順順當當生個大胖小子。” 她這么說著,又尖叫了起來:“我要干凈的布,快叫人拿過來……什么,沒有?那先燒水把布放進去煮!快點兒!” 蘇意卿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了,汗水把她的頭發都打濕了。謝楚河跪倒在她的身前,緊緊地握著她的手。 那只手握著長劍能夠斬破千軍萬馬,此刻,卻微微有些顫抖。 外頭沉悶的戰鼓聲一聲緊似一聲,馬蹄聲踏破平原,這地面都在微微震動,戰士的嗥叫在風中傳蕩著,那么遠、這么近。 士兵在營帳外大聲稟告:“大將軍,前方吃緊,請大將軍出戰!” “走開!”謝楚河怒吼。 “謝郎,你去……”蘇意卿吃力地道,“別為著我,耽擱了要緊的事情。” “不!”謝楚河斷然道,“此刻,沒有什么會比你更要緊。” 蘇意卿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如同風中搖曳的白色的花,柔軟而微弱。 “你說過,會傾你所能,許我們的孩子一個太平盛世,你會給我們這世上最好的一切,謝郎,你是我心目中無雙的英雄,我和孩子不是你的羈絆,而是你的護盾,你去,為了我,為了我們,我的大將軍,我信你,必會得勝歸來,我、和我們的孩子一起在這里等你。” 戰鼓聲再響,轟轟烈烈,仿佛在催促著他。 “謝郎,你去,我在這里,你用你的劍來守護我,我候你歸來。” 有人在戰場上發出了瀕死的吼叫聲,長長的,那是血與殺戮的召喚,讓謝楚河血液激蕩。 士兵再次嘶聲叫喊:“請大將軍出戰!” 謝楚河慢慢地站了起來。 蘇意卿無力地張了張嘴,對著叫了一下,其實并沒有發出聲音來。 他看見她的口型,她在喚他:“阿蠻。” 心變得柔軟如水、又堅硬如鐵。 他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 蘇意卿馬上就后悔了,她為什么要故作堅強,其實,她很想很想讓謝楚河留在身邊,陪著她。 好后悔,好難過,蘇意卿這么想著,哭叫了起來。 “見紅了。”唐氏尖叫著,“王妃,把布拿過來。” 洪老大夫對著蘇意卿厲聲喝道:“不許哭!留著點力氣生孩子!” 這老頭子太兇了,把蘇意卿嚇壞了,眼淚卡在眼眶里打轉,委屈極了。 唐氏和黎黎在那里擺弄著,蘇意卿覺得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痛到了極致,她想叫,已經叫不出來了。 洪大夫拿出金針,給蘇意卿在頭頂了肩胛處扎了幾下,蘇意卿感覺到似乎精神了一點,忍不住又叫了一聲。 結果又被說了:“都和你說過了,留著力氣生孩子,別亂叫。” 老頭子說完,看見蘇意卿淚汪汪、汗津津的樣子,也覺得很可憐,又溫和地安慰她,“聽你叫喚的,精神勁頭很足,看來不要緊,沒事,有老夫在,實在生不出來,大不了我拿刀子給你剖出來。” 老頭子說話太可怕了,蘇意卿完全沒有被安慰到,反而嚇得差點暈過去。 洪大夫又趕緊掐她人中,把她生生地掐醒過來。 唐氏大聲道:“夫人,你專心點兒,用力!” 很疼很疼,在這種撕心裂肺的苦楚中,蘇意卿卻想起了很多從前的事情,她和阿蠻在幼時的初遇、她在佛前許下今生的夙愿、那一年正月十五的花燈、還有,她和著桃花一起落入他的懷中,那么多的甜蜜,仿佛用盡這一生也數不清楚了。 此刻,她要把他的骨rou帶到這世間,在前世,他和她都未曾擁有過的幸福,即將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