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蘇棉這個角度,正好可以見到女人手機屏幕里出現了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小女孩抱著毛絨絨的熊玩偶,軟糯軟糯地喊著:“mama,爸爸。” 剛剛還處于劍拔弩張狀態的女人聲音頓柔:“棉棉做完作業了沒有?” “做完啦,棉棉想爸爸和mama啦?!?/br> 男人的聲音也溫柔下來:“爸爸也想棉棉?!?/br> “爸爸今晚可以給棉棉講故事嗎?” 男人說:“爸爸今天要工作,周末和mama帶棉棉去動物園看你喜歡的梅花鹿好不好?” “啊!好!棉棉要看鹿鹿!” 隨后,女人叮囑了小女孩身邊的保姆。 夫妻倆誰也沒注意到角落里的蘇棉,視頻通話一結束,兩人匆匆離去。 蘇棉有些羨慕。 很小很小的時候,在貧困的山村里,她也不敢奢望去動物園,畢竟那時候也沒這個概念,就盼著自己的親生父母可以多疼自己一點,少一些打罵。 再后來,被柴晴和蘇建超收養了。 她在蘇家戰戰兢兢,也不敢出錯。柴晴請人教了她識字念書,她也有了動物園的概念。兒童繪本里的小孩都有爸爸mama帶著去,但她也不敢奢想忙得腳不沾地且鮮少歸家的蘇建超和柴晴會帶她去。 蘇棉覺得自己活得不夠通透,二十好幾的人,接受過命運洗禮的自己,還會去奢求親情,還會因為蘇建超和柴晴而難過。 沒有了利用價值的自己,于他們兩人而言,可能就只是一枚棄子。 其實也沒什么好難過的。 她早該在兩年前,他們用恩情逼迫自己嫁給秦明遠時就該醒悟。 她這輩子大概和親情無緣了。 蘇棉長嘆一聲。 侍者端來了雞尾酒。 蘇棉又喊住他,多喊了幾杯酒,又讓他去通知包廂里的唐詞詞,讓她別擔心她,她在外面靜一靜就回去。 侍者問:“請問是哪個包廂?” 蘇棉想了想,說:“好像是005吧?!?/br> 侍者應聲離去。 蘇棉默默地對自己說:“難過是有期限的,今晚一過再也不要為這些事情難過。” 蘇棉估摸著唐詞詞和林玲兒過一會能到,這兒又是私人俱樂部,比一般的酒吧安全得多,也沒太擔心,端起侍者剛剛送過來的雞尾酒,仰頭就喝了半杯。 她其實不愛喝酒,但是有時候酒真的能一醉解千愁。 盡管能預料到第二天頭痛欲裂,可是能在短暫的一夜里忘記掉這些難過,蘇棉覺得值得。 她一杯接一杯地喝。 她覺得自己像是醉了,又像是沒醉,酒精仿佛麻痹了小腦,讓她昏昏沉沉,可是還是想繼續喝。她伸手去夠桌上的酒杯,剛要碰著,卻碰了個空。 她察覺到有人在對面坐了下來。 她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誰,嘟囔著說道:“詞詞,把酒給我,我要喝,我就難過最后一次。” 對面的唐詞詞沉默了會,無聲地把酒遞給了她。 蘇棉也沒看唐詞詞,嘬了幾口酒,又說:“詞詞你知道嗎!我剛剛看到有一對夫妻吵架,然后他們的女兒彈了視頻過來,夫妻倆的語氣立馬變得溫柔,那個小女孩也叫棉棉。她父母說帶她去動物園,她可開心了,嚷嚷著棉棉喜歡鹿鹿……” 蘇棉似乎有些累了,單手撐著腦袋,又說:“我也喜歡鹿鹿,可是我沒有爸爸mama帶我去看過。我父母今天知道我和秦明遠離婚后,態度都變了,還罵我白眼狼……” 她吸吸鼻子說:“我才不是白眼狼,我都答應他們犧牲自己的婚姻嫁給秦明遠了,兩年的時間呢,我遵守了承諾,最開始的時候,不管秦明遠怎么挑剔我,怎么找碴,我都忍下來了……” 她又捧著酒杯,把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露臺上的角落里燈光昏暗,幾乎看不大清對面的人影。 蘇棉眼角的余光望去,也沒看清,又嘆了一聲,說道:“你覺得我是白眼狼嗎?” 對面遲遲沒回復。 蘇棉說:“我不是,我真的不是白眼狼,細究起來,他們最開始收養我的時候也沒跟我明說,我以為就是普通的收養,等我長大了懂事了能賺錢了再好好孝敬他們。要是他們最開始和我說,我們可以收養你,但是你以后的事業和婚姻都聽得我們的,我答應了現在卻反悔,那才叫白眼狼……” 蘇棉歪著腦袋,又說:“可是如果當初他們真的和我這么說了,我覺得我也許也會答應的……那里的日子太苦了,我其實不怕吃苦,可是我害怕,盡管已經過去十幾年了,可是被生父打罵的記憶卻一直沒有忘記過,還有我的生母離開的那一日,她覺得日子過不下去了,一根繩子吊在了門口。我至今還記得她的死狀,曾經有許多個日日夜夜,我一閉眼就是我生母死時的模樣……但這也不是我害怕的東西,我害怕的是舉目無親,害怕的是被隔壁家強行拐去當一個傻子的童養媳……” 蘇棉忽然不說話了。 對面又默默地遞來了一杯酒。 蘇棉抓著酒杯,也沒喝。 她低低地笑了聲。 “……也是呢,其實站在我父母的角度上,也是可以理解白眼狼三個字,畢竟在那樣的地方將我拯救了出來,還給予了優渥的生活和教育,我又有什么不滿意的呢?何必去追逐精神上的自由?也不必要去奢求有父母疼自己,能活著已經很不錯了?!?/br> 她仰脖,又將酒杯的酒一飲而盡。 酒杯放下的時候,她眼前已經晃得不行,對面的人影也在搖搖晃晃,興許是燈光太過昏暗,她甚至看不清對面的臉,只依稀看到一件黑色的風衣。 她迷迷糊糊地說:“詞詞,你什么時候買了件黑色的風衣?” 對面的人也沒有回她。 蘇棉想站起來,再看清楚一點,可惜剛站起,身體就開始搖搖欲墜。 此時,一道溫暖的力度落在了她的腰間,穩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她整個人順勢依偎了過去,嗅了嗅,依稀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可是現在她的腦子里只剩白眼狼三個字,其余半點想不起來。 她說:“我不是白眼狼?!?/br> 秦明遠低頭看著她。 她又說:“我不是白眼狼。” 秦明遠知道蘇棉是蘇家的養女,卻不知道蘇棉是從什么地方被領養過來的,他原以為是孤兒院之類的地方,沒想到不是。 他從未想過,蘇棉的原生家庭竟然在貧困的山區里,她的生父生母還給她帶來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 他從不知道,她的過去竟然如此艱難。 秦明遠覺得自己對蘇棉的了解似乎從未全面過。 她的過去,她的心思,她的情緒,他都沒有真正地了解過。 他只是一味地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思考,從而忽略了太多的東西。 她小聲地啜泣:“我不是白眼狼?!?/br> 秦明遠的心一下子疼了起來,比知道蘇棉不愛他時還要疼。 他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背,說道:“你不是白眼狼,別聽他們瞎說?!?/br> “那我是什么?” “你做得很好了,沒有人可以責怪你。” 蘇棉覺得自己難過了一整天的心,瞬間平靜了下來。 第84章 蘇棉第二天起來的時候,只覺頭疼欲裂。 她緩緩地睜眼。 落入她眼里的是臥室里有幾分陌生的天花板,她呆呆地看了幾秒鐘,半晌才反應過來這是她的家。 也不知是不是紫東華府的天花板看習慣了,現在看月茗公館的房子的天花板,差點兒沒認出來。 隔壁有輕微的呼吸聲響起。 她艱難地扭頭望去。 是她家閨蜜詞詞毫無形象的睡姿,再往遠一點,是林玲兒四平八仰地睡在地毯上,蓋了條毛毯,懷里還抱著一個半人高的娃娃,嘴里疑似念念有詞。 她只聽清了“神仙jiejie”四個字,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夢。 蘇棉看到此景此景,才勉強想起了昨天晚上發生了什么。 她約了姐妹去喝酒,后來想透氣,出去露臺,沒想到碰到一對夫妻吵架反而觸景生情,又開始借酒消愁,后來詞詞來了,安慰了她…… 再后來…… 蘇棉就沒什么印象了。 她頭疼地起了床,去廚房泡了杯蜂蜜水,緩緩喝下后,才覺得胸口舒服了一點。 沒多久,唐詞詞和林玲兒也醒了。 唐詞詞第一句話就說:“你昨晚真是嚇死我了,我在包廂里等了十分鐘,你沒回來,給你電話你也沒接,我就出去找你了,找了半天沒找著……” 蘇棉說:“我不是在露臺嗎?” 唐詞詞說:“什么露臺?寶貝,你是喝傻了嗎?你昨晚是被服務員送回來的?!?/br> “包廂走出去之后不是有個露臺嗎?” “哦,那個露臺,春寒料峭的,又燈光昏暗,不是偷情找刺激的小情侶誰會去啊……我昨天晚上沒找著你,差點兒去喊俱樂部的老板去調監控了,玲兒也喝多了,我也擔心她,就想著回去找個服務生幫忙盯著再去找你,沒想到一回去,就正好碰見服務生架著醉醺醺的你回來了。服務生說你喝多了,沒找著自己的包廂……” 蘇棉聽得一愣一愣的。 可是她依稀記得昨天夜里詞詞和她說—— “你不是白眼狼,別聽他們瞎說?!?/br> “你做得很好了,沒有人可以責怪你?!?/br> ……難道是做夢? 蘇棉實在想不起來,也不知是不是宿醉過后,今天起來她已經沒有那么難過了。窗外的陽光明媚,灑落進來鋪上一層光暈。 蘇棉的心情莫名地爆炸好。 她給林玲兒泡了杯蜂蜜水,又下廚做了點簡單的早餐,煮了三碗面,下了點丸子和香腸,還煎了三個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