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嫂子,我,我不是故意老打擾您的,是沒辦法了……我三年前跟過傅總一段時間,可是他嫌棄我笨沒文化,一個星期就把我踹了。后面我就去打工了,給人調試機器,就是那種很大個的空間車車組,前段時間我砸傷了手,本來老板可以賠我三萬塊的?!?/br> 他把包著紗布的手攤開來給他看。 廉價紗布下散發著劣質的消毒水味道,還有讓人不適的腐爛的味道。 唐洋迅速地把手收了回來,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摸了摸鼻子,心虛地低下頭笑了笑:“您別看了,有點惡心,我繼續說——本來可以拿到三萬塊的,但是那個老板破產跑了,我現在身上沒有錢,租的房子也到期了,醫生說我再不治就要截肢了,還要我去弄什么醫療保險——我沒有錢,也搞不懂他們要我干的。后來我看到新聞說,有破產跑路的老板被整治了,三年前我跟過傅總一個星期,我就在想,傅總能不能幫我要到三萬塊錢……可是傅總的聯系方式我找不到,只找到了您的。有個人說你是他的男朋友,把你的聯系方式給我了,真的對不起了,哥,可是我沒有辦法。我看有錢人心都很好的,還做慈善,能不能幫幫我?!?/br> 他說著說著又要哭了。 林水程聽了之后,不置可否,問他:“證件什么的帶了嗎?我要知道你說的這些的真實性?!?/br> 唐洋立刻把身上所有的東西都交給了他:錢包、id卡、揉得一團糟的上崗證書和勞務合同、醫生的診斷證明。 他委屈得不行:“本來有三萬塊,我能好好過兩年的,特別好的一件事,誰知道那個老板跑了呢……這下錢沒了,手也沒了……” 林水程查了查,的確也查到了他說的那家公司老板的破產信息,那家老板是老賴,拖欠了許多人的工資至今未還。 “這樣,我先送你去醫院?!绷炙陶酒鹕韥恚搬t藥費我付,那三萬你也被糾結了,我給你?!?/br> 唐洋大概想不到這一趟會這么順利,一時間呆住了。 林水程掏出車鑰匙往外走,唐洋才如夢初醒,跟著上了門。 上車時,林水程問他:“你會開車嗎?” 唐洋猶豫著說:“我開過貨倉的叉車……” 林水程:“那我設置自動駕駛了,定位最近的一家醫院吧?!?/br> 人造島上有一個醫務中心,救急用的,顯然沒法用于唐洋的情況。唐洋需要做手術。 最近的醫院在兩公里外,需要出島,走過跨海大橋后從盤山公路下山,林水程設置了自動駕駛,隨后就靠在了架勢位置上沒有管。 唐洋從一開始的謹慎瑟縮,慢慢變得大膽了起來——他發現了林水程是個好人,也終于敢坐在副駕駛上,慢慢地吃著兜里的零食——一種廉價的米花餅干。 唐洋沒敢說什么話,反而是林水程一路慢慢問著他的情況。 “多大了?” “今年二十歲,當初和傅總在一起的時候是十七,圖著錢來的,有人介紹,不過哥你別多想,傅總碰都沒碰我一下,很嫌棄我的?!?/br> “念書呢?你應該在讀大學吧?” “我家里人倒是供著讀書,但是我自己不是那個料,正好家里也窮,就出來打工嘛。本來手被砸了不虧,減去手術費還有一兩萬,可是老板跑了么……”唐洋嘰里呱啦地跟他說著。 這個男孩子和他是兩個世界的人,他談到自己的手傷時,仿佛還有幾分沾沾自喜,覺得自己的手受傷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白賺不虧,手反正能治好,只要不是“倒霉”,結果都是好的。一般人說的“倒霉”經過精明的計算,成為了不虧本的買賣,仿佛被砸傷的不是手,而是電視節目上的金蛋一樣。 林水程心底忽而微微一動,他問道:“你需要資助嗎?你或者你的家人?” 唐洋愣了一下,隨后很快地沖他彎起眼睛笑了笑:“沒有的,不需要,哥,你是好人,我知道,不過我把手治好了就幫忙回家開小賣部了,挺好的?!?/br> 他身上有一種天生的樂天氣息,或者說容易滿足 林水程若有所思,也就不再追問。 車輛平穩地駛出跨海大橋,林水程忽而又想起了什么,他回頭看了看身邊的男孩子,問道:“你的長相……” 唐洋無辜地說:“整的,照著一個人整的,當初拉我過去跟傅總的那個人說,只要整得好,他拿的錢給我分紅一半,那個人還整出個挺好玩的詞,說這叫‘替身’呢?!?/br> 他觀察了一下林水程的臉色,迅速恭維道:“不過我看,哥您比我這張臉好看多了,也一點都不像?!?/br> 林水程想了想:“可能有什么其他的地方像吧?!?/br> 他的注意力都在顯示屏顯示的車速上,隨口叮囑道:“一會兒我發送你一個號碼,是傅總本人的號碼,你把今天的事告訴他,去了醫院之后,就說他的情債,我幫忙還了一點了。” 第72章 反殺09 傅落銀半夜覺得懷里空了,心里也跟著空蕩蕩的不太踏實,本來醉著還沒太清醒,睜眼醒了過來。 屋外是瓢潑大雨聲。 林水程已經不在他懷里了,傅落銀四下看了看,房間里也沒有。 唯一的變動是花。 傅落銀開燈看見被整理好的花之后愣了愣,下床走過去摸了摸。 他看見花被分成了三份,整整齊齊地放好,鮮玫瑰被封在文件袋里。他的大衣外套疊好了放在床頭柜上,藥盒也給他把壓歪的紙盒整理平整,開口塞回原狀,干干凈凈。 傅落銀的心一下子被甜蜜和酸澀同時塞滿了。 林水程就算是在這種情況下,都這么體貼人,這是不是也證明了,至少在現在,他還有一點希望呢? 他的手機震了震,蘇瑜正在給他發送抑郁病癥的相關資料,傅落銀趕緊打開消息看了看,隨后問道:“你還沒睡呢?你看到林水程了嗎,他是不是找了別的房間去住了?” 蘇瑜回復道:“今天通宵清算客人禮單,準備明天布置,沒睡,嫂子不在你那里嗎?” 過了一會兒,又說:“你問一下前臺,不過負二你有空的話先過來一下,嫂子最近的情況你聽我跟你說一說。情況可能比你想的要嚴重許多?!?/br> 傅落銀飛快地刷牙洗臉,說:“好,我先過來,林水程把我送回來人不見了,他應該是找了別的房間先睡了。” 蘇瑜趴在他房間里,和蘇家幾個助手算賬,一見到傅落銀來了,他從床上爬起來,拉著他進了套房的客廳。 傅落銀皺眉問道:“什么嚴重?林水程他有什么問題?” 蘇瑜揉了揉熬夜發紅的眼睛,深吸一口氣:“你別急,我慢慢跟你說?!?/br> 傅落銀自從那天下午跟蘇瑜描述情況之后,兩個人把林水程所有的情況都過了一遍。之前周衡發給傅落銀的那份資料,蘇瑜也跟著看了一遍。 蘇瑜心大一根筋,本來也沒覺得什么,傅落銀這么一跟他說,他也開始覺得有問題。 “嫂子的資料我看過了,我先說,任何人在嫂子這個情況下抑郁都是很正常的,負二你自己不要給自己心理壓力?!碧K瑜瞅著傅落銀,警告他。 蘇瑜之前當法醫,現在又在燕紫那邊實習,談起正事時還是有那么一套架勢,像模像樣的。 傅落銀哽了一下:“我知道,就是……他本來也沒多喜歡我?!?/br> “知道就好。我是說——是好事,免得你胡思亂想。”蘇瑜清了清嗓子,“那我繼續說了,我不是學心理的,這幾天做了點功課幫你分析。嫂子從小到大,先是初中時爺爺去世,高三畢業時父親雨天山道上車禍去世,弟弟植物人,從這里看,他抑郁情緒的種子就已經埋下了,但是什么時候爆發的呢?” 蘇瑜指著手機上的一張截圖資料,告訴他:“我認為是從嫂子決定轉系跨考量子分析的時候開始的,也就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一年——不不你別這么看我,跟你沒有關系。從心理學角度來說,這一年對嫂子來說一定很重要,他可能是遭受了和親人去世一樣的打擊,或者單純感到了生活的壓力,不管是什么情況,他一定遭遇了某種變故——最后他選擇了把專業轉到了量子分析。你注意到沒有?大二時,嫂子換過一次化學方向,從醫療有機轉到分析化學和原子堆砌,那一年他進了楊之為的實驗室,說明一切都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他本人也是往前走的?!?/br> “但是剛去了兩年,突然就從化學領域直接跳到了不怎么相干的量子分析領域,這個專業好賺錢,實用性強,但是對于嫂子那樣的人來說,差不多就是等于從理想跨到了現實,我覺得這一年的這個節點需要注意一下,資料里也沒寫嫂子發生了什么?!?/br> 傅落銀低聲說:“化學領域的困難嗎?” 蘇瑜聳聳肩:“不知道,但是我覺得,按照嫂子的優秀,與其說是遇到領域上的困難,不如更有可能是來自現實的打擊。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他抑郁的癥狀正在逐漸顯現。他之前經歷過的一切打擊,都是現在他這種狀態的成因。” 傅落銀皺起眉。 蘇瑜問他:“負二,你還記得你第一次讓我去接嫂子的事嗎?當時易水的事在七處處理,我去接嫂子回家。” 傅落銀點頭說:“記得?!?/br> “我也是現在才回想起來,嫂子那個時候好像就已經出現了一點癥狀。他在我的車上表現過應激反應,我調了車載記錄你看一看。” 蘇瑜車上的車載記錄儀可以錄到半個前座,那一小段視頻里,傅落銀看到了坐在副駕駛上的林水程。 他看著窗外,手指緊緊抓握著車門扶手,目光沉沉,脊背繃緊,嘴唇抿起來,很顯然精神壹已經繃緊到了極點。 “當時路段的監控記錄也調了出來,我們那時候經過星城小碼頭,那里正在施工,路段里有不止一輛大貨車,我懷疑嫂子是對大貨車產生了應激反應——因為這種車奪走了他父親的生命,讓等等至今沒有醒來,他人生中真正意義上的苦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br> 傅落銀說:“可是當年他不在事故現場,后續我記得……也沒有接觸到調查情況吧?” 資料里提到過當時案件的處置方式,因為林望屬于聯盟公務系統,當時懷疑不是意外,是當做涉密機要處理的,林水程一個高三畢業生,接觸不了更多的信息。 “心理學上有個現象是邏輯自洽,比如很多很常見的‘轉世騙局’,有人聲稱自己曾是某個世紀某某國家中生活過的人,這種情況多發于受了腦部損傷或重大刺激后,他們會堅定不移地相信自己所相信的,并且不斷為自己的想象補充細節……經歷創傷之后,這種情況會非常正常?!?/br> 蘇瑜說,“嫂子他的情況很可能屬于這種,而且有一個重要的情況我要告訴你。這段視頻本來是周衡要發給你的,但是你一直沒有接收,他就發給了我。” “給我看看?!备德溷y說。 視頻里是候機廳。 傅落銀只看了幾秒,立刻覺得有點受不了,他移開了視線,只覺得心臟劇烈地疼痛了起來。 畫面中,值機柜臺邊空空蕩蕩,林水程對著張貼出來的停飛公告發呆。 隨后,他換了個方向,好像在跟什么人認真談論著什么事,但是他面前實際空無一人! “周衡發送了口型比對翻譯,嫂子當時在談論氣象學和蝴蝶效應之類的事,自問自答,最終說服了自己離開。自問自答的這種情況一般傾向于不歸類于精神分裂,而是另一部分自我意識引導下產生的幻覺,也可以說,直飛冬桐市的航班取消這件事對嫂子的打擊是非常大的?!碧K瑜說?!吧┳右呀洺霈F了幻覺,而他自己,我想可能還沒有意識到?!?/br> 傅落銀聲音有點抖:“……他怎么會這么嚴重!就是一次停飛而已,為什么他會這么……” 他沒有找到合適的形容詞。 蘇瑜嘆了口氣:“對話中,嫂子反復提起‘意外’和‘不可預測’兩個詞,我想,意外接二連三地奪走了他的親人們,他大概對‘意外’兩個字恨之入骨吧。” “我有個猜測,他遇到的學術困難或許就和蝴蝶效應有關。這些東西我不懂,但是嫂子自己說了,蝴蝶效應不可解。”蘇瑜說,“再加上量子分析系關閉……” 他又嘆了一口氣,眉眼里有點難過。 傅落銀聽到這里,已經接近失態了:“林水程在哪個房間,我要過去,我過去陪他?!?/br> “你別急,我馬上給前臺打電話?!碧K瑜趕緊拉住他。 五分鐘后。 “你說他不在酒店是什么意思?”傅落銀臉色發白地站在酒店前臺。 服務人員有點害怕:“沒有一個叫林水程的先生來調整房間,但是確實有個描述很像的人,有個很好看、眼睛旁邊有顆紅痣的先生和一個人出去了,就在一個小時之前?!?/br> 傅落銀快瘋了:“和誰?他能和誰出去?” 林水程人生地不熟,他會跟誰過去? 蘇瑜立刻調來監控。 畫面上,和夏燃七分像的男孩走了進來,林水程坐著和他談了談,接著和男孩一起走了出去。 蘇瑜懵了:“這個人……負二……” 他對這個人很有印象,這個叫唐洋的男孩子也是傅落銀找過的替身之一,唐洋最像夏燃,也是跟傅落銀時間最短的一個——主動親了傅落銀一口,被傅落銀一腳踹出去的主。 盡管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是唐洋在這個節骨眼上找到林水程,以他和夏燃的相像程度,以林水程的聰明,不難猜出什么。 傅落銀久久沒能說出話來。 半天后,他的聲音里帶上了極度的鋒利和冷漠:“查,給我查,是什么人讓這個人聯系上林水程的!” “林水程要是因為這個狀態惡化,或者出了半點差錯,我會讓他……”傅落銀后半句話沒有說完,但是那語氣中的森然冷意,已經讓在場所有人都禁不住頭皮發麻了起來。 “小魚你好好呆著,這事別驚動燕伯母,伯母壽宴別鬧出什么大動靜?!贝笥曛?,傅落銀冒雨取了車,回頭告訴蘇瑜,“我先跟著去找林水程,你不用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