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水程輕輕說：“別喜歡我了，傅落銀。我不會回來的，等風(fēng)暴過去，我就回家了。”

    “……什么？”傅落銀怔了一下，問道。

    林水程問他：“冬桐市的航班不是你停的，是嗎？”

    “什么航班？”傅落銀繼續(xù)發(fā)愣，“你定了回冬桐市的航班？林等在星城，你家沒人了還回去干什么？”

    林水程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會兒，接著自嘲地笑了笑：“沒什么，風(fēng)暴天氣影響了航班。不可預(yù)測而已。”

    林水程輕輕抽回手，從他身前離開了。

    傅落銀發(fā)現(xiàn)自己的思緒永遠(yuǎn)會被林水程帶偏過去，明明每次他本來都在主導(dǎo)地位，但是后邊卻總是林水程占據(jù)優(yōu)勢。

    林水程提起冬桐市的航班，傅落銀去搜索了一下，發(fā)現(xiàn)星城直達冬桐市所有的航班都因為天氣原因取消了。

    林水程以為他怕他跑了，所以連這條路都給他斷了嗎？

    他看起來像是那么喜歡勉強人的人嗎？

    傅落銀差點氣笑了，不過隨后，他給林水程找了一個理由：冬桐市的航班停得確實不太正常，雖然最近是雨雪天氣高發(fā)期，但是所有南下的航班只有那一條航線停了。

    也不能全怪林水程懷疑他。

    他給周衡打了個電話，要他幫忙查冬桐市航班的問題。

    隨后，他像是渾身都被抽空了力氣一樣，雙手捂著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沒在林水程面前示弱露怯，和幾年前不一樣，這次他沒有傷心難過，也沒有丟人現(xiàn)眼。

    他做得很好。

    *

    蘇瑜覺得很夢幻，這一整天都很夢幻。

    他夢幻地在客場里飄來飄去，最后發(fā)現(xiàn)了董朔夜，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他神神秘秘地把他拉到一邊，一邊啃雞腿一邊跟他說：“世界要毀滅了！你猜怎么著！”

    董朔夜漫不經(jīng)心地喝著香檳，想了想：“林水程又把負(fù)二怎么了？”

    蘇瑜哭喪著臉繼續(xù)啃雞腿：“嫂子他跟我告白了！不是，就是，嫂子他說他可以追我！也不是，總之他問我想不想和他在一起，他可以幫我打理我們家的企業(yè)……”

    董朔夜一口酒嗆住了。

    蘇瑜瞥了他一眼，捂著臉說：“關(guān)鍵是我還覺得嫂子說得很有道理！但是這些都不是導(dǎo)致世界毀滅的理由……世界毀滅的理由是，負(fù)二聽到了。”

    董朔夜還嗆著，看著他的眼神少有的出現(xiàn)了一些意外的波動，顯然他完全沒有想到這個走向。他問：“那你打算怎么辦？林水程可是負(fù)二在追的人。”

    蘇瑜撓了撓頭：“我肯定不能答應(yīng)嫂子啊！我就是跟你分享一下這件事。”

    覺得夢幻之余，蘇瑜還有點竊喜：“可是嫂子能看上我，我好開心啊，雖然他看樣子只是想還等等的人情或者說找我湊合過的意思……但是還是很開心！”

    董朔夜瞥了他一眼：“幼稚。”

    蘇瑜嘆了口氣：“算了，不說這個了，負(fù)二肯定不會生我氣，可是他估計要生嫂子的氣了。話說你剛剛干嘛去了？怎么一直跟那個潤盛老總在聊？”

    “隨便聊聊，挺投緣的，以后你們家有需要說不定還能幫上忙。”董朔夜說，順手給蘇瑜塞了張陸盛文老爺子的名片，“這老頭靜明圓滑得很，想壟斷臨床制藥，我看燕阿姨跟他談了很久，表面談得好，實際上油鹽不進，很玄。他們家背靠舊中東分部，跟咱們這邊也遠(yuǎn)，沒那么多人脈能說動。”

    蘇瑜喃喃說：“玄歸玄，他們?nèi)绻桓覀兒献鳎俏覀兗业呐R床估計真的要廢掉了，我還是……我還是努力去試試吧。”

    他瞅著那張名片，又長長地嘆了口氣。

    林水程回來時，桌上的位置已經(jīng)全亂了，司儀例行主持祝壽之后，所有人自由走動著取餐、談?wù)撝?/br>
    蘇瑜還在原來的桌子邊，董朔夜、燕紫都在桌邊坐著，夏燃和傅落銀不知蹤影。

    蘇瑜拿著香檳，努力要勸陸盛文再多聊一會兒，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蘇瑜長得又清秀乖巧，很討長輩喜歡。

    眼看著陸盛文就要答應(yīng)著“再聊聊”，旁邊卻殺出一個傅雪來。

    傅雪笑瞇瞇地端著酒杯，望向他們：“小魚，你也跟陸總聊了多久了，不如給我們一個機會？我們揚風(fēng)納米一直久仰陸總大名，納米清栓的臨床還是陸總這邊做得最好，我們也想討教討教改進方法，最近我們那邊已經(jīng)出了新一代清栓機器人，陸總有興趣的話，我們送您幾千套試試看？”

    她這話一出，蘇瑜和燕紫的臉色都有點不好看了。

    納米清栓技術(shù)也一直都是陸家和蘇家競爭的一項技術(shù)，蘇家在市場和臨床效果上一直沒跟上，納米清栓的供方市場也因為陸家的逐步壟斷而更改了合同模式，再過兩年，市場上所有的供應(yīng)企業(yè)都要和陸家簽署獨家合同，那就等于蘇家直接被擠出局——基層材料都沒有，拿什么去做臨床？

    尤其是，這還是蘇家的主場，傅雪來這么一出，立場也很明顯了。這是擺明了要讓他們難堪！

    雖然蘇家這次請了許多立場不同或者敵對的人，到場或許難免會有針鋒相對，沒想到來得這么快。

    氣氛冷了下來。

    遠(yuǎn)處，夏燃偏頭問白一一：“怎么了？傅雪jiejie在干什么？”

    “幫你出口氣。”白一一小聲在他耳邊說，“蘇瑜一直不喜歡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剛剛在桌上明里暗里地擠兌我們，你沒聽出來嗎？我們能力是小，家里企業(yè)是沒他們這些星城上層圈子大，但是這也不代表我們可以就這么受他們的氣，人家陸總是舊中東分部的人，他們不可能把手伸得那么長！”

    夏燃皺起眉：“這樣不行，今天是燕紫阿姨生日——”

    他正要起身過去把傅雪拉回來，白一一猛地拽住了他的手：“燃燃，就是你這么心軟，才會讓那個姓林的趁虛而入！今天負(fù)二的樣子你也是看在眼里的，完全被那個姓林的勾了魂，你就不難受嗎！”

    夏燃怔了怔。

    白一一說：“這事跟你也沒關(guān)系，你現(xiàn)在過去，反而在燕紫和蘇瑜那里不好看，惡人傅雪當(dāng)了，你別瞎摻和。燕紫不挺喜歡你么？那套茶具送對了，蘇瑜又和傅落銀玩得好，這才是值得的事。同樣是送禮，你看那個姓林的送的什么？我剛?cè)ッ榱艘谎郏孟窬褪且槐酒胀ǖ尼t(yī)學(xué)書，嘖。”

    夏燃正要說話，卻被另一邊的動靜吸引了視線。

    人群中，林水程端著兩杯香檳走了過來。

    眾人焦點都在這里，許多雙眼睛都盯著這邊看，此時此刻，充滿火藥味的現(xiàn)場突然走進來一個清冷好看的青年，所有人都不由得被吸引了注意力。

    林水程的惹眼是從沒人否認(rèn)過的，桃花眼，紅淚痣，很艷很漂亮的長相，略帶鋒芒與銳氣，即使幾乎沒有人認(rèn)識他，但是在場的人也都不由自主地對他更加關(guān)注起來。

    他就這樣渾若無事地走了過來，似乎還沒有意識到現(xiàn)在發(fā)生了什么事。他從人群中穿過，打破了剛剛尷尬緊張的沉默。

    他只是把一杯香檳放在了蘇瑜面前，隨后在他身邊坐下。

    他無視了傅雪、陸盛文這些站著的人，漫不經(jīng)心地動手把自己盤子里一塊煎得剛剛好的牛排切成適合入口的幾小塊，澆上醬汁，然后遞給了蘇瑜：“給，今天跑來跑去肯定累了，多吃點。”

    蘇瑜：“……”

    林水程怎么這個時候冒出來了！

    他覺得自己的頭皮已經(jīng)要炸了，連帶著語氣都有點弱小無助且可憐起來：“嫂子……”

    林水程瞥了他一眼，唇邊勾起一抹笑意。

    也就在此時，一直死盯著他的陸盛文終于想起了什么，他激動地指著林水程：“啊……你！小林老師，你居然也在這里？”

    林水程偏過頭，平靜地看向他，微微歪了歪頭。

    “我是……”陸盛文搓了搓手，一下子什么都顧不上了，他直接拖了把椅子，在林水程對面一屁股坐了下來，“潤盛制藥潤盛制藥！您跟我們合作過兩款有機合成神經(jīng)藥，還有印象嗎？前幾天您找我們拿了樣藥的那一家！”

    林水程點了點頭：“記得，謝謝你們的藥。”

    第67章 反殺04

    周圍一下子都沒了聲音。

    林水程仰頭對燕紫笑了笑：“阿姨坐下來吃點東西啊，怎么大家都站著。”

    燕紫如夢初醒，趕緊也落了座。

    傅雪因為本來就跟過來在和陸盛文說話的原因，也只好一并落座。

    她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眼看著跟陸盛文談得好好的，正好給蘇家一個下馬威，林水程居然又過來橫插一腳！

    怎么又是這個林水程！

    另一邊，董朔夜和傅落銀也走了過來，傅落銀看到林水程，喉頭一哽，徑直就想轉(zhuǎn)身離開，被董朔夜扯住了：“負(fù)二，你現(xiàn)在走了，以后蘇瑜會笑死你，笑你居然怕他挖走你的墻角。不就是個林水程嗎，還怕追不到了？”

    傅落銀喃喃說：“對，不就是個林水程。”

    他們也走過去坐了下來。這回傅落銀沒有坐在林水程旁邊，他坐在他的斜對面，抬起眼死死地盯著他。

    蘇瑜小聲說：“嫂子，你有沒有覺得負(fù)二的眼神像鐳射燈，我要被他扎穿了……”

    林水程微不可查地嘆了一口氣。

    陸盛文對林水程非常熱情，好像對他在這里這件事感到十分驚喜：“前幾天您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我們就在想，說什么也要把您請過來面談一次，這不，居然在燕醫(yī)生家這里遇到了！哎呀，要說這真的是緣分吶，怎么，林先生最近在燕醫(yī)生這邊高就嗎？”

    林水程也笑起來：“倒不是，我最近沒怎么做項目了，蘇瑜是我的朋友，燕醫(yī)生一家?guī)土宋液艽蟮拿Α＝裉爝^來是給燕醫(yī)生祝壽的。不過我也沒想到，世界真是小，原來陸總也是燕醫(yī)生的朋友，我以前竟然不知道。陸總最近好嗎，公司的有機探索有新進展嗎？”

    蘇瑜緊張地吃著林水程給他切的牛排，豎起耳朵繼續(xù)聽他們在說什么。

    陸盛文臉色有點古怪。

    林水程隨口一問，還真問到他心坎兒上了。

    他們是制藥公司，目前一切發(fā)展勢頭都非常好，最近跟蘇家競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們想把市場擴大到星城范圍內(nèi)。他們背靠舊中東部分部韓家，資金不缺，供方市場不缺，財大氣粗是蘇家比不上的，只要他們想，市面上的所有原材料供應(yīng)商和臨床實驗基地都能跟他們簽獨家協(xié)議。

    錢是不缺了，但是最缺的還是人才，最頂尖的那一批人才。

    早在兩個世紀(jì)以前，有機合成依賴ai合成路線，建立大型反應(yīng)矩陣，加上純暴力模擬反應(yīng)條件，機器人和機器學(xué)習(xí)已經(jīng)取代了這個行業(yè)之內(nèi)95%的人。自動化鏈條規(guī)模化展開，從物理層面到數(shù)據(jù)層面都已經(jīng)形成了實驗閉環(huán)，一言以蔽之，以前的制藥廠或許可以靠配方和反應(yīng)形成核心競爭力，然而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可能達到了——藥物本身已經(jīng)不再是行業(yè)領(lǐng)先的標(biāo)準(zhǔn)，因為所有企業(yè)的系統(tǒng)都可以暴力篩選藥物成分；只有研發(fā)速度、臨床試驗效果、上市成果這三條是命脈。

    陸盛文是個相當(dāng)有決策力和魄力的人，他早在量子計算機問世前幾年就判斷出了如今的風(fēng)向，大量裁減有機合成人員，推進數(shù)字化制藥系統(tǒng)，并且靠著這個正確的決策讓陸氏制藥直接發(fā)展到如日中天的程度，但是他也不得不面臨這樣的問題：中下層可以被機器取代的科研人走了，但是卻沒有優(yōu)秀人才補上，更看不到未來的發(fā)展方向。

    而ai在新藥合成反應(yīng)中的工作成果，雖然沒有預(yù)期的那樣差，卻也沒有預(yù)期的那樣好。

    問題本質(zhì)還是出在現(xiàn)有理論上，有機化學(xué)中充滿了間接法和創(chuàng)造性的成功，直接法缺少，反應(yīng)缺陷信息不完善，ai取代了大部分人的工作，但是ai出現(xiàn)缺陷的時候，卻沒有人來糾正。

    林水程是大二時跟他們接觸過的，當(dāng)時陸盛文就在某一款抗抑郁藥和人體內(nèi)神經(jīng)遞質(zhì)的反應(yīng)中遇到了瓶頸，他們的特聘專家也沒有找到原因。

    本著病急亂投醫(yī)的想法——以及看在林水程的簡歷中顯示他是楊之為的學(xué)生，所以讓他過來試試。

    林水程去他們實驗室呆了一天就走了，之后整整半個月都消失不見。

    陸盛文很失望，本來以為這個不自量力的年輕學(xué)生大約被嚇跑了，結(jié)果林水程卻跑了回來。

    他還記得當(dāng)時林水程的樣子，是深冬，他穿著白大褂就跑過來了，身上混了一堆溶劑的味道——實在是不太好聞，但是林水程的神情能讓人忘記這些難聞的氣味，忘記林水程凌亂的頭發(fā)和明顯精力透支的面貌。

    林水程大笑著擁抱他們，告訴他們：“我做出來了！”

    旁邊他們的特聘專家不可置信地問道：“這不可能，林，我們查閱了目前所有的文獻，都沒有——”

    “是的，我全部做了一遍！有的文獻是錯的，有的沒有提反應(yīng)底物濃度！”林水程沖他們搖了搖手里的一個移動硬盤，眼底笑意燦爛如同生春。

    整整十五天，他一個非有機方向的學(xué)生，為了核實反應(yīng)，把已有的文獻實驗全部重做了一遍，幾乎不眠不休。關(guān)鍵是他還真的給做出來了。

    陸盛文對林水程印象特別深，之后又和他合作過一次，這次公司反應(yīng)出了新問題，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林水程，只是一直沒能聯(lián)系上他。

    而今天他之所以這么久了才敢認(rèn)他，是因為林水程整個人的氣質(zhì)都變了。

    長相沒有變，但是整個人的氣質(zhì)都沉了下去，甚至有點冰冷疏離，仿佛游走在整個人世外。這個陸盛文印象中大笑著跑進公司的那個年輕人不同，即使一模一樣，他第一反應(yīng)也更傾向于只是碰見了一個湊巧神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