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精致禮盒里的花與其說是櫻花,更不如說像是被裝點成粉色的薰衣草,蓬松柔軟的一大團,像軟綿綿的草莓云朵。 傅落銀點了點頭:“就這個吧。” 店長調(diào)出收款頁面,正準備出示收款碼,傅落銀卻順手又從一邊的架子上抽出了一枝紅玫瑰:“再……再加個這個,不送給他,我自己帶回去養(yǎng)著。” 店長配合地露出職業(yè)性的禮貌微笑:“沒問題的,加起來一共472,謝謝您的惠顧。” 傅落銀走出花店,伸手拿開禮物盒,看了看里邊的粉色云朵一樣的花朵。 他把那只玫瑰的外包裝拆了,多出來的莖葉部分隨便扭了扭折斷,然后努力塞進了櫻花盒子里面。紅艷艷的玫瑰立刻被粉色的櫻花包裹住了,如果不撥開看一下,是發(fā)現(xiàn)不了的。 傅落銀慢慢地往林水程現(xiàn)在住的地方走去。他看了看手機,林水程還是沒有回復他的短信。 第62章 鈍刀06 “燕伯母平常喜歡喝花茶,不過蘇瑜沒說具體是哪一種。”董朔夜說。 夏燃低頭在網(wǎng)絡(luò)上搜索信息:“你呢?你送什么?” 董朔夜:“一塊手工染色的布料,我看燕阿姨平常喜歡穿手工裁的、風格稍微傳統(tǒng)一點的衣服,送她原布料應(yīng)該會喜歡。” 夏燃又想了想:“茶的話,燕紫阿姨具體喜歡喝哪一種我們也不清楚,她喜歡喝的肯定也不缺,送新的恐怕未必合她的意,我還是為伯母挑一套茶具吧。” 他看了看搜索出來的店鋪信息:“星城內(nèi)有一家瓷器拍賣行,有些散件不定期對外直售的,可以過去看看。” * 凌晨五點,林水程睜開眼睛,在黑暗中輕輕吐出一口氣。 兩只貓一只睡床頭,一只睡床尾,首長睡得好好的,“傅落銀”卻因為他睡覺的動靜驚醒了,從瓦楞紙窩里立了起來,黑暗中一雙貓目閃爍著微光。 這只小灰貓的眼睛是黃綠色的,更偏黃色,沒有首長瞪人時那種綠幽幽的感覺,它的眼睛像一對小燈,能讓人感到莫名的安心和守護感,它只是略帶好奇地端詳著他。 他最近作息完全混亂,主要原因依然是他每況愈下的睡眠情況,最開始只是多夢,難入睡,容易驚醒,后邊是越來越沉浸夢的內(nèi)容中。以前他做夢醒來后那種照進現(xiàn)實的清晰感突然就消失了——或者說,他對夢境的感觸越來越真實,仿佛只要再下一次,就會永遠沉浸在夢里,醒不過來了一般。 夢的內(nèi)容他都不記得,但是應(yīng)該都不太好,因為每一回他都是驚醒的。 林水程揉了揉被冷汗沾濕的頭發(fā),下床洗了一個熱水澡。 下床花了半小時,洗澡從水熱洗到水涼,接近一個小時。 他最近懶散得連執(zhí)行這種小事都不太順利了,常常是一拖再拖。他現(xiàn)在一個人躺著發(fā)呆就能待上還幾個小時,連連連看都不怎么打了。 他的手機“叮”的一聲響。 林水程已經(jīng)很久沒有碰手機了,但是這次手機消息亮起來的時候,他愣了愣,而后解鎖看了一下完整信息。 那是一條醫(yī)院發(fā)來的信息:通知病人家屬,icu病房探視通道修改升級,探視開放時段調(diào)整為全天任意時段,可探視時間仍然是每天半個小時不變。 林等的情況相比最開始的幾年,已經(jīng)趨于穩(wěn)定。林等本來是可以轉(zhuǎn)出重癥監(jiān)護病房的,但是因為林水程給林等選擇了三院的腦部刺激療程,設(shè)備和系列監(jiān)控需要在icu進行,所以仍然住在這里。 林水程才想起來,自己有一段時間沒去看林等了。 想到這里,他稍稍恢復了一點精神,換衣打算出門。 他順便把剩下的信息也都看了一遍,有一個陌生號碼的快遞聯(lián)系他很多次,最后一條短信消息是:“生日請柬會換人送給您,請您保持聯(lián)系暢通。” 林水程一時沒想起來這是什么生日請柬,連帶著刪除了短信。 到了醫(yī)院,他看完林等后,換下無菌服和鞋套出來,正好碰上過來檢測除菌的護士。 這護士認得他,談起林等時也是平常的口吻:“等等現(xiàn)在也長大很多了哈,狀況挺不錯的,燕紫醫(yī)生那天過來檢查了一下等等的腦神經(jīng)突觸反應(yīng)電流部分,電流活性比以前提高了很多的,說不定很快就能醒過來了。” 林水程說:“謝謝。” 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終于想起了被他所遺忘的那部分。林水程問道:“燕醫(yī)生的生日是不是要到了?” “對的,主人的生日會就在后天了。”護士笑瞇瞇的,“林先生您和蘇瑜也認識,也會過去的吧?我可惜了要和男朋友旅行沒辦法去。” 林水程揉了揉太陽xue,點頭道:“對,對,我會去——我還沒有來得及選禮物,您方便告訴我燕醫(yī)生有什么特別喜歡的東西或者其他愛好嗎?” 護士想了想:“唔……主任平常也沒別的,不缺錢也不缺東西,不過有個愛好是鼓搗點花草茶什么的喝一喝,主人辦公室里放了兩套茶具呢,可精致了,不忙的時候我們還能蹭幾杯喝。” 林水程問道:“燕醫(yī)生愛喝哪種,有印象嗎?” 護士說:“這倒是不清楚了,就記得酸酸甜甜的還很香,好幾次都不同吧。” 林水程說:“謝謝。” “沒事,林先生那我先去cao作無菌了哈。”護士說。 icu樓層的電梯默認為了搶救急用,林水程和往常一樣走手扶電梯下樓。 電梯盡頭照常是科室樓層指引,林水程對面頭頂,一個綠色的指示牌和箭頭清晰地亮著“神經(jīng)內(nèi)科”。 電梯緩緩下行,林水程看著那個指示燈牌,腳步頓了頓。 這個時間還坐診的醫(yī)生都是值夜班的,林水程掛號進去之后,就見到一個年輕的女醫(yī)生坐在會診室,沖他微笑著點了點頭:“您好。” 旁邊還有一個實習醫(yī)生,給林水程倒了杯熱水。 林水程說了一聲:“您好。”隨后他問道:“您能否給我開一些安眠藥,我失眠很久了,不需要很大的劑量,兩三顆就行了,我大概有兩周左右無法正常入睡了。” “別急,慢慢說,藥也不是說開就能開的,我們要對患者負責。”女醫(yī)生聽完他描述后,給了他一張報告單,“先去驗個血,然后去拍個ct、測一下甲狀腺功能和腦電波。你不用緊張,我們是確認一下你失眠的成因,這些項目都是星城醫(yī)保可以報銷的內(nèi)容。做完后把檢查單帶回來就可以了。” 林水程頓了頓,像是有什么話想說,但是最終閉嘴了。他接過單子后,出去做檢查了,關(guān)門前他說了聲謝謝。 他走后,實習醫(yī)生看著他的背影,小聲向女醫(yī)生說:“這小哥長得可真好看,不過老師,一般我們只查內(nèi)分泌和腦部功能,為什么還要他去查血和甲狀腺?” 他剛來一兩天,是星城醫(yī)科大學的大三學生。 “這個人八成的抑郁導致的睡眠障礙,另外兩項是確認這個的。這種病人我見多了,我看一眼都知道他的狀態(tài),只說自己失眠,不說或者不知道自己抑郁,心理科那邊有80%的病人也是往我們這邊來回跑。”醫(yī)生說,“真正的確診過程中,永遠都是跨學科綜合的診斷過程,人體是最復雜的系統(tǒng)之一,涉及大腦神經(jīng)內(nèi)分泌等等的是最困難的,你以后就知道了。還有,你注意到?jīng)]有,他說話時特意強調(diào)了一下‘不需要很大的劑量’,說明他潛意識里其實對這種狀態(tài)有個預(yù)估,他怕我們會因為他有抑郁癥而不給他開安眠藥。越是有這種傾向,我們越不能給他開,很危險的。等他一會兒回來了,還是照常給他開抗抑郁藥。” 凌晨醫(yī)院人少一點,林水程半個小時之后就拿到了全部的檢驗結(jié)果單。 他坐在檢驗科外的長椅上,一樣一樣地看過去。 他本來專業(yè)是化學的,和不少制藥公司也合作過,那些在平常人眼里看起來猶如天書的英文簡寫和計量單位、數(shù)值范圍在他眼里完全透明。 片刻后,林水程站起身來往外走,不過他不是回到神經(jīng)內(nèi)科,而是走向扶手電梯。 凌晨五點,城市中的大部分人都還在沉睡的時間。 傅落銀正在星大附近的家中瀏覽學生論壇;蘇瑜抱著拖鞋在睡覺;拍賣行燈火通明,川流不息。神經(jīng)內(nèi)科的值班辦公室里的實習醫(yī)生打開門尋找,卻沒有看到剛剛那個好看的男生的影子。 林水程一邊走,一邊將手里的檢驗報告單折起來,等到折了兩次對折之后,他輕輕將它撕碎了,丟進了垃圾桶,隨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醫(yī)院。 凌晨六點。 林水程打車來到拍賣行,瀏覽零散出售的茶具。 這家拍賣行是他搜索到的口碑最穩(wěn)定的一家,林水程在官網(wǎng)上查到了幾套茶具的圖片信息,價格也屬于散件中稍微低一點的,三五萬就能拿下,他打算親自過來看看。 林水程進店后,把保存好的官網(wǎng)信息圖給店員看,他比較中意一套九頭詠梅的紫砂壺,希望能夠買下。 店員說了稍等之后沒一會兒,店家一臉歉意地過來道了歉:“對不起先生,這套茶具今天已經(jīng)被人買走了,官網(wǎng)信息沒來得及更新,所以這套已經(jīng)沒有了,您要不要再看看別的?” 林水程沒有拒絕,在店員帶領(lǐng)下看了看其他幾套茶具,但是都不太滿意。 店員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這些當中,先生沒有比較喜歡的嗎?” 林水程指了指一套天青汝窯的茶具:“這一套很好看,不過我要送長輩,不太適合。” 這套汝窯的杯底展示上用工藝做出了水波一樣的細紋字樣,是個雙喜字,是婚嫁禮品。 店長在旁邊吸了一口氣,隨后笑道:“還真是巧了,我總感覺這場景發(fā)生過一次,剛剛那個買了九頭詠梅的客人也指了這一套,說好看但是不太適合送過生日的長輩,真是太巧了。我記得是姓夏?您二位口味類似哈。” 店員撓頭:“好像是。 林水程最終還是把那套天青汝窯茶具買了下來,他說:“以后弟弟結(jié)婚,大約可以送給他吧。” 七點整。 傅落銀推門上班,把早餐留在了飯桌上;林水程回到家,給首長和小灰貓喂了糧食,揪著小灰貓滴了藥。 他把手機放在床邊,開了電磁爐給自己煮了一碗泡面,隨后洗漱了一下,躺回床上。 這次他終于記得了一點夢里的片段,他夢見自己的家變成了灰色,整個冬桐市都灰蒙蒙的,仿佛被調(diào)上了無法磨滅的濾鏡。 林水程推開門,看見院子里他的爺爺、父親還有弟弟都在,他們?nèi)齻€人也是灰色的。 角落里坐著一個人,也是灰色的,不說話,他的名字叫楚時寒。 他們都很溫柔地看著他,不說話,只是面容有點悲傷。 他問:“你們在干什么?” 他往前走了一步,但是他每往前一步,這院子里的人和事就離他遠一步。后面畫面就變了,這些人各自做著各自的事情。 林望一臉凝重地穿戴著他的警服,林水程從小見過很多次這樣的場面,他知道那是他的父親要去執(zhí)行緊急任務(wù)了。 林等在寫作業(yè);楚時寒坐在桌邊看書。 林水程還看見了小時候的自己。 院子里,他的爺爺躺在搖椅上曬太陽,嘴巴動著,像是在大聲給他念詩,而他捧著小腦瓜蹲在他面前認真聽。 他的爺爺是個俠客式的人,教書的,除了逼著他們練字以外,閑來無事還會提筆寫幾句三流詩句,他唯一的遺憾是沒有把林水程培養(yǎng)成文學家——林水程顯而易見更適合理工科;于是老爺子后來把主意打到了林等身上。 林水程問:“你們?yōu)槭裁床桓艺f話?” 依然沒有人回答他,夢里的他抬起頭,只看見頭頂開始下雪,雪花紛紛揚揚飄灑下來,落地全部變成了紙錢。冬桐市的葬禮開始了。 從這段夢境中醒來后,林水程覺得心臟狂跳,那種壓抑的氛圍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 上午九點半。 傅落銀因為胃疼而放緩了講話的語速,會議室的其他人抬眼認真聽著,氣氛沉寂無聲。 首長竄進林水程懷里,輕輕舔了舔他的臉頰,隨后跳下床,從出租屋的寵物門底下鉆了出去,開始了它今天的檢視小弟的工作。 林水程爬起來打了一個電話:“喂,您好。我是林水程。” 對面顯然還記得他,立刻說:“哦哦哦林先生您最近還好嗎!還有空繼續(xù)接項目嗎?我們這幾天正愁找不到人……” 每一個字,每一個字他都能聽出來,甚至寫下來,但是組合在一起就變得似是而非,仿佛世界在此刻給他上了一個屏障,把除了他以外所有的聲音都變成了嗡嗡的吵鬧聲。 林水程又開始劇烈耳鳴,他喘了幾口氣后,伸手壓了壓耳根,又在接踵而至的眩暈中,狠狠地咬了一口自己的指尖,讓疼痛把自己的神志喚醒。 “我想問問能不能幫我一個忙,我之前幫貴公司合成的已上市藥物方便再給我寄幾盒嗎,我想作為紀念保存一下,之前搬家不小心把樣藥弄丟了。這種非處方藥我買不到,非常不好意思。” 對方立刻說:“這當然沒有問題,您在星城嗎?我們這就給您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