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涉及案件的社會調查會特別詳細,詳細到每個人的職業家庭與死者關系以及案發時的不在場證明,這份資料本來由傅凱一手cao辦,只會更細致而不是簡略。 傅落銀看了一遍,沒發現任何疑點:“有什么問題嗎?” 董朔夜一邊吃蛋炒飯一邊觀察蹲在窗簾下鬼鬼祟祟打量他的首長,拿筷子指了指:“你是被愛情沖暈了頭腦了嗎負二?這個疑點還是嫂子給我提供的靈感。” “林水程?”傅落銀皺起眉頭,“這跟他有什么關系?” 董朔夜沒回答,只是瞥了他一眼。 傅落銀忽而明白了什么,他垂下眼,視線下滑到“楊之為”三個字上。 這三個字就在楚時寒的社會調查關系中的第三欄,是他曾有的師生和社會活動關系。 【師生關系:楊之為(本科及碩士導師)后附楊之為詳細資料及實驗室學生資料】 【實驗室同學:樊鋒(室友,家庭關系及社會關系調查如下),裴睿(同學,曾合作項目如下,家庭關系及個人資料如下)……】 “楊之為。”傅落銀喃喃地說,“林水程也是楊之為的學生,他念本科的時候我哥應該大四畢業,剛讀碩士。時間對得上,他們或許認識。” 但是林水程的名字沒有出現在這份調查關系上。 甚至傅落銀這個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的小情人甚至可能和自己的哥哥認識?” 他和楚時寒的關系并不像和楚靜姝好或者傅凱那樣僵硬。 他小學到初中對這個哥哥沒有很深的印象,他每年來回跑,能夠短暫地和楚時寒相處一個寒假或者暑假,楚時寒很溫柔,知道他個性獨立,也仿佛意識到了這個家對傅落銀缺失的那部分關愛。他知道男孩子大了也不好管,更會有自己的防范領域不允許人靠近,但他每次都會自來熟地跟他說一些話,分享一下生活中的小事,或者不定期地打錢給他,像一個嘮叨的兄長,問他的生活。 他們差三歲,沒有正常兄弟那樣一起在爹媽關照下共同長大的童年,但是楚時寒依然毫無保留地向他敞開心扉。 傅落銀叛逆得最厲害的時候就是高三,因為和夏燃戀愛的關系決定了之后的志愿走向,為此和傅凱吵得不可開交。 楚時寒那時候剛上大學,從中斡旋不少,傅落銀出發去第八區的前一天晚上,楚時寒特意請了假回來送他,追著他往他兜里塞了一張卡——那是楚時寒大學以來攢下的所有零花錢。 時至今日傅落銀仍然記得那天晚上的對話。 他說:“你把錢都給我了,你怎么辦?雖然你是我哥,這個錢我不要。你也要談戀愛的。” “我是你哥,我的錢就是你的,我也還沒對象。”楚時寒看著他笑,“一去兩年呢,爸他也不準我們去看你,你有空買點零食給自己加餐。還有出來分配的事,考慮一下星大江南分部或者聯盟國防大學江南分部嗎?哥在那里可以罩你啊。” 他說:“到時候看。” 他那時候已經決定陪夏燃留在星城,但是他沒有說,走出去好幾步后,有些僵硬地回頭,發現楚時寒還等在那里。 那天也只有他來送他。楚靜姝在外地辦藝術展,而傅凱和傅落銀幾乎斷絕父子關系,兩邊彼此都不想看見對方,自然沒來。 他其實不在乎有沒有人來送他,即使有,他也打算好一去不回頭,但是這時候猶豫了一下,回頭沖楚時寒揮了揮手:“……我以后也會罩你的,哥。” 傅落銀在第八區兩年,出來接手傅氏軍工科技,又是幾乎音訊滅絕的三年基地生活,他之后見到楚時寒的次數屈指可數。楚時寒做科研,他忙工作,時間總是錯開,只是楚時寒還是會給他發信息,給他分享一下生活,提醒他注意身體。 隨后就是楚時寒的死。 時至今日,傅落銀對于他親哥哥的死,并沒有很多的感觸,只是沒有實感。 楚時寒對于他來說是遙遠的、另一個世界的人物和符號,和他長在完全不同的環境中。 他成為他的哥哥,讓另一個世界的光芒短暫照耀了一下他,他感念,卻并不會沉溺于此而生出什么奇怪的期待。因為他和楚時寒之間的鴻溝已經從小時候就劃開了——一邊是楚時寒眾星捧月的世界,另一邊是他無數個坐在傅凱空蕩蕩的辦公室,在遙遠的異鄉拿壓縮餅干對付晚飯的日夜。 沒有恨意和不滿,他只是清楚地知道,這鴻溝存在,唯一不同的是,他沒有任何改變的想法,而楚時寒一直在努力填補這道鴻溝。 楚時寒會跟他分享楚靜姝燉的銀耳湯圖片,告訴他等他冬天回來一起吃。也會告訴他,家里的床鋪好了,墻紙裝潢可能要動一下,問他有沒有計劃裝修自己的房間。 即使楚時寒溫暖細心如此,但是他也不會注意到,他是唯一一個在家中擁有加餐待遇的人。傅落銀從沒吃過楚靜姝親手做的一口飯菜。 傅落銀的房間比旅館還干凈,桌椅床鋪和空蕩蕩的衣柜永遠沒有人氣。傅落銀在蘇瑜家過夜都比在自己家過夜多。 兩年前的那個秋夜,一個電話打進基地通知他時,他依然沒有實感。 楚靜姝崩潰暈倒進醫院,傅凱一度不吃不喝,他反而成了最冷靜的那一個。 他去看了看楚時寒,摸了摸那張和自己無比相似的、冰涼的面孔,替他安置墓地——楚時寒同時是傅家b4計劃的領頭人,更涉及多種機密,必須秘不發喪,時至今日,知道楚時寒死訊的只有內部人員。 在別人眼中,或許會認為傅家大少去執行機密任務了。 只是下葬那天,傅落銀在重重警衛開路下去他墳前獻花—— 大雨傾盆,他撐著一把黑傘,吃了抗敏藥,為他獻了一束鈴蘭。 他把懷里一張卡塞在香爐底下,不顧雨水沾濕他的風衣衣擺。 傅落銀忽而就想起了他離家前往第八軍區的那個夜晚。 和他共享一副面容的溫柔的人追著他,像他小時候拼盡全力追著家人的溫暖一樣。 他們是兄弟,是光與影,極端相似又極為不同的兩面。 他想起楚時寒說:“哥罩你。”想起那么多條帶著微微試探和示好的訊息,想起楚時寒在溫室中經歷的一切,他在那時候明白了,楚時寒未必不羨慕他的生活,他的自由、叛逆與任性,就如同他羨慕他一樣。 “檔案里沒有提到林水程,有可能是因為關系太遠而被省略了。畢竟一個本科一個碩士,雖然在同一個實驗室,關系遠也有可能。”董朔夜把飯碗往旁邊一推,“但是按照這份調查的詳細程度,至少也應該提一提嫂子的名字。” 傅落銀皺起眉:“林水程和我哥有重疊的生活軌跡嗎?” “目前沒有,我查過,每年楊之為都會帶學生去參加峰會或者外出活動,但是沒有查到他們兩人的共同記錄,說不定是年級跨得太大,真不熟。”董朔夜說,“這是第一個疑點,還不能確認。之后我們可以給嫂子打個電話確認;其二,這份檔案里缺失了一點信息,那就是戀愛關系。” “戀愛關系?”傅落銀一怔。 報告里的確沒有提到戀愛關系,傅落銀沉吟片刻后:“我沒有聽說我哥談過對象什么的,但是我和他接觸不多,如果有,應該是能調查出來的。” “這也只是一個懷疑。”董朔夜說,“你哥我們不熟,但是一個人活了二十五年,多少都會有一個或幾個發展過的曖昧關系,但是這份調查中一句都沒提到。我對比一下,去年我們總務處偵查的一起殺人案,被害者幼兒園拉過手跳舞的同學都被我們找了出來,但是楚時寒的檔案里缺失了任何相關的紀錄,我認為有問題。我們總務處得到的檔案是不完全的甚至是被偽造過的。” 傅落銀說:“你等一下,我給我爸打個電話。” 電話很快撥通,傅凱的聲音出現在另一邊:“什么事?” “爸,我哥談過對象嗎?”傅落銀說,“從小學到大學的,你知道的都說說。” “我想想……沒有。你問這個做什么?”傅凱在另一邊問。 傅落銀說:“就問問。” “胡鬧!叫你別再瞎攪和!你以為你哥是你,從初中就開始早戀!”傅凱說,“我掛了,你什么時候回家過夜?” 傅落銀含糊不清地敷衍過去了:“再看,掛了啊。” 董朔夜低聲說:“看來難辦。” 傅落銀聳聳肩:“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搪塞我,老頭子鬼精得很,他一直都不想我繼續查。” 董朔夜提議:“那給嫂子打個電話?” 傅落銀正要低頭翻林水程的號碼,另一邊董朔夜已經對他晃了晃手機屏幕,顯示電話已經撥了過去:“我來打吧,你別嚇著嫂子,我這個號撥過去直接歸屬總務處。” 傅落銀想了想:“也行。他平常也不接我電話。” 林水程很快接了電話:“喂?” “林水程,有個問題要調查一下你,請配合總務處的調查。”董朔夜問對面,“你認識一個,叫楚時寒的人嗎?” 第34章 董朔夜常備兩個手機,一個是私人號碼,另一個是警務總務第一處配發的手機。 警務處發配的這一批號碼,歸屬地都直接默認顯示為警務官方,并且系統會進行變聲干擾處理,以免意外情況發生——以前曾有警方和歹徒交涉時被錄音分析出身份,以至于警員全家滅門慘案的事情。這種變聲處理除了改變人的音調、音色以外,還會處理聲音大小間隔,用以讓人難以判斷對方的真實用語習慣。 “喂?”另一邊,林水程的聲音聽起來很輕,像是故意壓低了聲音說話,他像是沒聽清這句話,低聲說了句:“稍等。” 董朔夜點擊了免提模式,將音量調到最大,隨后聽見林水程走動的聲音,似乎是從一個幽靜的地方離開,而后來到了相對嘈雜的外邊,隱約還能聽見人聲。 “許老師還要麻煩你們繼續照顧了,他睡著了我也不打擾了,謝謝。” “會的會的,同學慢走。” 林水程走出許空的病房,來到空曠的大廳中,隨后才再次問道:“您說什么?不好意思我剛剛沒聽清。” 與此同時,他快步走向長廊盡頭的吸煙室——吸煙室外有星大附屬醫院在每一層固定的公用電話,一般情況下是用于醫院消防通道,保證火災或者其他災情發生時的聯絡情況。 他其實第一句就聽清了對方在說什么,并且幾乎是第一時間判斷出了,這是經過變聲器處理過后的聲音。 在走出來的過程中,林水程已經將通話頁面緩置于后臺運行,飛快地按著短信頁面往下翻。 不知道為什么,他就是想這樣做。 ——這個號碼你記得存一下,我的名字在名片上。 一個半月前的短信紀錄,那天他在酒店一樓開房間打算休息一下,遇見了董朔夜。 那名片早就被他丟了,但是這條短信紀錄還沒刪除。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他是警務處總務一處的副科長。 林水程說:“……楚時寒?這個名字有印象,應該和我一個導師。” 與此同時,他伸手在公共電話的顯示屏上摁下數字,照著董朔夜的電話號碼撥出去。 手機里,對面繼續傳來詢問的聲音:“是嗎?你們平時關系如何?” “沒見過,他好像和我不同級,我本科都是下課了才有時間去實驗室,沒什么印象吧,但是楊老師經常提起他。”林水程平靜地問,“他出什么事了嗎?” 這個反應沒什么不對,董朔夜說:“沒有,只是例行詢問,謝謝你的配合。” 電話掛斷了,與此同時,林水程也切斷了公共電話的撥打。 對面一直沒有人接聽,但是也沒有顯示占線狀態。 手機這一邊接通狀態下,也沒有聽見明顯的鈴聲或者震動聲,但不排除對方有兩臺通訊設備,正好另一臺靜音的可能。 打來這個電話的人是誰? 林水程放下電話,指尖沁出了微微的冷汗。 短短幾分鐘發生的事情如同一場夢,他直到電話掛斷,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 突然闖入他生活的那個三個字如同一塊巨石,直接砸碎了他兩年來的平靜。他的手指幾乎控制不住地發起抖來——電光石火間,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大錯。 他快步走進吸煙室,不由分說地拽出一個男生,低聲快速說道:“麻煩用這個公共電話打這個號碼過去,直到對方接通,接通后說自己打錯了,謝謝你,我給你轉五千塊,幫我個忙。不要說出去。” 那男生有些奇怪,突然被拽出來時正想發火,但是一看見林水程的臉,說話語氣也不知不覺放松了:“慢點慢點,你要我干什么來著?” 林水程沖他笑了笑:“幫個忙,剛不小心打了前女友的電話,怕她想到是我,您幫我圓一圓可以嗎。怎么說我教你。” 這個請求合情合理,那男生一下子就笑了:“哥們長這么好看也能翻車啊?行,錢不用了,我幫你打過去就是了。” 另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