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 眾妮子們裊娜散去,女兒家嘁嘁喳喳的鬧嗓兒也隨之一并撤了個干凈。 耳邊兒喧囂不再,驟然蕭靜,冷風疊疊彌彌,鴻蒙天地里獨留姜檸一人,倒襯得她像個伶仃遺世的靈妖兒。 霏雪纏綿了數余日,至昨個后半夜方歇了雪腳。 記憶游絲間,這是她第二回入湯庭谷。頭一次緣是只顧著遇刺而神經繃緊,又與唐忱那廝不歡而散,沒心思流連在那風月景色上。 但其實,湯庭谷極美。 姜檸抬頭望了眼天色,約莫著這會子該是申時三刻。 冬日里天短,昏沉得快。既來都來了,不如,就等一場落日。 腳下積雪絨絨,提步落地間咯吱作響,步步踏雪,淺淺留痕。 姜檸蓮步間帶有微微瘸拐,閑散悠悠地走至白雎瀑下,稍有些走得累了,橫豎也是四下無人,索性便干脆懶理些個禮俗顧忌地躺了下來。 長腿略彎,將膝頭支蜷起來。 她側偏過螓首,茭白玉指挑撩起洇著血漬的裙衫,將左腿處錦褲棉襪提拎上來。登時,纖細光滑的小腿肌膚便暴露在泠寒空氣中。 那里早已,滲血一片。 小腿外側,被狠戾劃傷的口子橫豎不一。 柔嫩的肌膚皸裂破開,血流如注,順著白膩肌膚肆意滑進褲襪里。扎眼的很。 實在來講,傷口處很疼。尤其此刻裸.露在寒氣里,谷中冷風溯回,每每刮過時愈加痛感灼烈。但姜檸心上卻如霽月清風,心情大好。 傷口越痛,她越清醒,亦越快樂。 …… “數月以前的某日晨朝之上,少年戰神宣祁侯于太和殿內,于一眾貴胄權臣面前,徒然上奏三折。分別將李氏、陳氏、杜氏三族狠狠地彈劾了一番,且有理有據,證據確鑿,我父皇龍顏震怒,下令嚴懲不貸。自那日起,其三族一夜衰敗垮落,京中貴族之列再無此三族名號。” “我心下略感驚詫,唐忱性冷寡言,素來俗事懶理,怎會突然管此閑事甚至不惜冒了風險于大殿之上徑直彈劾。直到三日前那夜,他尋來東宮,廢話并無,只單單對我道出一個懇求。” “是何懇求?” “他懇求,愿以唐家世代忠骨亡魂為注,以他唐忱至死只為我一人效力,且永世不加官進爵為籌碼。甚至如若我有所需,他愿隨時隨地,上、交、兵、權。” “那…他所求為何?” “只求你,姜檸。” …… 這是東宮那日,姜檸離開前,劉清洵忽然對她所道之言。 劉清洵終是放過了她。因為他君子不奪人所好,因為他為姜檸的“真誠”最后一次做了妥協。 也因為,他選擇了唐忱的籌碼。 被少年戰神當中彈劾的李、陳、杜氏三族,怎就會不明事理地招惹到堂堂宣祁侯呢? 當然不會,討好和諂媚都來不及。 只不過是三家千金那日在「鄲水舫」對著姜檸一頓冷嘲熱諷罷了。她們惹哭了姜檸,又正巧被那位少年戰神目睹了全部經過罷了。 姜檸自回憶里抽絲回來,纖臂張開,攤在了細絨柔軟的積雪上。 她躺在一處較高的坡頂上,在這個位置,可以目睹到今夜最美的黃昏。 暮色尚薄綺,日頭正往西邊兒淌過。 蒼穹燃燒,云興霞蔚。橙紅夕光昏濘又翻涌,鋪蓋浸透山谷幢幢,墮墜入迷潮霧靄,破碎在飛瀉滌滾的瀑水中。 姜檸仰面朝天,半瞑著眸子,長長地吁了口氣。 唐忱這夯貨,從來只做不說,背后里默默搞事情,表面瞧起來偏又冷清冷性地像個悶葫蘆。 當真是,不解風情啊。 耳骨微動,恍然間有馬蹄落拓之噠噠響兒,自遠處踏雪紛呈而來,擲地有聲。 姜檸身子未有所動,只懶洋洋地歪頭睨了一眼,但見一襲玄墨身影馭馬而來。 他身姿周正而颯沓,線條硬朗,窄腰腿長,風骨冷冽如皓月銀光般,明銳又清消,張弛著寡漠與昂揚。馬蹄騰空又收攏,驚濺飛雪,仿若劫后余燼,仿若泥沙俱下。 山色瀲滟,日暮殘輝里的最后一份光籠隱著他,多了份空出的柔韌,消弭眉眼間的寒涼。 他是那樣的,驚世少年郎。 姜檸紅唇勾挑,笑得冶媚生姿。 驚世不驚世的,卻實打實是個不解風情的少年郎,她想。 唐忱勒馬收韁,自馬背上翻身而下,瀟灑絕塵。 他神色冷峭,眉峰緊蹙,下馬后徑直朝茫茫雪地間那抹旖旎的柔軟走去。步調并不似往日的慢條斯理,結實完整的腳印里滲透著驚慌失措的情緒。 一早去了鋪子里找她,卻撲了個空。聽鋪子里的人說她去了湯庭谷,唐忱一顆心霎時狠狠揪了起來。又是湯庭谷,上回的險要仍歷歷在目,才過多久,她怎么這般不長記性。 怎么就這般,叫人不省心。 緊趕慢趕進了谷中,老遠卻看到她就那般柔柔弱弱的躺在地上,裙衫之上甚至帶著扎眼的血跡。唐忱頓時整個人都慌亂地不行,將馬騎得就要飛起來般,手中韁繩幾欲捏碎。 唐忱大步走至她身旁,見小姑娘正眨著一雙鶻伶伶的眸子,笑意盈盈地凝望著他。 余輝落落,破云而出。 天幕將暗未暗,將這谷中萬物皆敷開一片皚皚剔透的凈白。姜檸躺在雪里,身量窈嬈纖纖,眉梢風情盎然,眸眼似泛著春雨煙波,漣漪軟軟,靈動又鮮活。 她是這天地里最嬌媚綻放的蓓蕾,是這人世間最綺麗的胭脂色。 絕世名伶,便該如此了。 少年一顆狂亂欲墜的心總算是落定了半截。 他半蹲下身,長指捏起女子細軟豐膩的小腿,仔細察看了番,看出是被進谷路上的巖石所傷,長舒一口氣,才算是真正放下心來。 只是這妮子也實在頑劣,本就宮寒纏身,天寒地凍的竟就這樣躺了雪里,還將傷口處肆無忌憚地暴露在外。那小腿溢出的血液已欲凝固凍結,傷口皸裂處的皮rou也已暗泛青紫。 唐忱心里又開始氣不打一處來。 他眉眼冷峻,牙根緊咬,聲色更是冷硬地灼人,幾乎是沒好氣地開口命令道:“起來。” 可姜檸不怕他。 “起不來了呀~”她抬手朝他,細軟著嗓子在撒嬌。 唐忱氣得一把撥開她的手,嗓音暗沉著怒意的冷:“你想被凍死在這里?” 嘴上是生氣,動作卻是心口不一。 只見他從撩開外衫,自里襯間撕下一塊干凈布料,動作溫柔地替她簡單包扎了下傷口,繼而替她整理好褲襪,舉手投足間滿是小心翼翼。 姜檸心里不由暗笑。 她恨死了唐忱的心口不一,也愛慘了他那副嘴硬心軟的模樣。 “一個人死多無趣啊。”她幽幽淡淡地輕嘆了聲,剔透纖纖的長指微微扯了兩下他的衣袂。 唐忱蹲在她身旁,低眸看她,但瞧小姑娘可憐楚楚地長睫輕顫,眼尾上挑,水澤朦朧的眸眼里浸潤著霧氣。 見她一副全然無辜的模樣,唐忱簡直是又好氣又好笑。 無奈地搖頭低嘆了聲,長臂伸過她身下正欲將她從雪地里撈出來。 卻不料姜檸細長纖臂圈纏上他的脖頸,繼而驀然往下用力一壓,她力道極大,唐忱不設防地被她整個人薅下來。 姜檸唇角上揚,得逞般狡黠一笑:“不如,你陪我啊。” 話音未落,她故做不慎便要往坡下滑去,驚得唐忱下意識地緊摟住她,小姑娘反倒手臂勾著他頸項借勢一扯。下一秒,兩人軀.體緊緊相擁著一路自山坡頂上雙雙滾落下去。 唐忱緊緊著擁摟著懷中女子,反應極敏銳地第一時間用手掌護在她腦后,穩穩桎梏著小姑娘的同時隨即腳下借力一蹬,兩人這才及時剎停在半坡腰上。 停住的那一霎,唐忱不由分說地翻身墊在她身下,以免磕碰著她。“摔疼哪兒了嗎?”他邊替她活動四肢,便重新瞧了一眼她腿上的傷勢。 還好,山坡上堆滿了厚實的積雪,而且全程由他護著,應是沒傷到哪里。 可未得到姜檸的回應他始終不安心,“你——”正欲再問一遍,結果一抬頭,恰巧瞅見小姑娘在幸災樂禍地對著他嗤嗤嬌笑。 “……” 她是故意的。 他差點兒忘了,姜檸這妮子發起瘋來,十個唐忱都抵不過她。 “姜檸!” “噓——” 唇前猝然貼上她瑩白纖細的食指,“唐忱,我好痛啊”另一只手撫.捏了兩下自己頸后。 姜檸嘴上這般嬌滴滴地說著,雙眸卻泛漫出只有唐忱才懂的朦朧與潮.濕,她的指尖兒薄紅透亮,極不安分地在他性感削薄的唇.rou上細細摩挲。 指腹上觸感滑膩又綿涼,似雪珠兒,如露四散在他熾熱的薄唇上。 消融過后,是細微的癢,和難以言喻的柔軟香氣,恣肆充斥。 唐忱眸子里的華光瞬時暗沉了幾分。 “哪里?”他一把握住她指尖兒,擾斷了她的輕佻。 他微微仰頭去察看她的頸后,努力做到“心無旁騖”,可低磁的聲線分明漫上了一絲喑啞。 姜檸唇上仍掛著笑。 就在唐忱抬眸的一瞬間,她瞅準時機,倏然低頭張嘴一口咬在了他的喉結上。 她像是還想做點兒別的什么事。 她不允許他這樣理性又克制,她不準他“心無旁騖”。 但唐忱顯然反應更快,在姜檸舌尖兒探出的剎那,立馬一手捏扣住她彈.軟的臉蛋兒。 “阿姜。”他是這樣喚她,低啞的嗓音里蓄滿了壓抑和隱忍。 “我咬痛你了?” 她尾音輕勾,凝著他的眸子依舊那般濕漉漉的,晶瑩浸露,像是這山澗的水霧與殘陽的凝結。 唐忱喘了口氣,眸底纏絡著難以言喻的紅,“不是。”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