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唐忱被這抹暗墨藍色狠刺了下。 由著這抹墨藍色,他的腦海里會不可抑制地浮出一道修長身影。一道,今晚與姜檸同著墨藍色的修長身影。 這道身影,讓他心里自來時便有的沉悶愈為濃厚。 這份畫面感,讓他眸下蓄醞的疏冷幽邃更暗了幾分。 姜檸經過唐忱面前,只是輕杳杳地伺了他一眼,繼而轉身坐在了他對面。 原來屋子里那縷密不透風的悶,來自唐忱。 嘴角的笑意尚存,姜檸并沒有與他搭話,甚至懶得寒暄,反倒…… “坐。” 她微偏頭,出聲制止了一旁慌不迭時正欲貓著腰溜走的兩個妮子。 兩人的腳步猛然頓住,悚然抬頭。 堂堂宣祁侯大人仍站著,沒人敢坐,除了姜檸。 兩個妮子轉頭瞧瞧身旁的冷面少年,又扭頭望回姜檸的滿面春風,然后對視一眼。 嘖,苦不堪言。 姜檸也不強求,全然無視對面那道熾熱目光,而是將視線緩緩落在了手邊兒的黑金木刻絲盤托。 纖細漂亮的柔指抬起又落,指尖兒點點,輕扣幾案。 盤托上,靜置擺放著數個黃皮蜜柚。 那蜜柚個個果肩圓尖,皮質圓滑,色澤飽滿,一看便是稀罕的上乘品。 “啊對了安兒,那是今個晌午時候陸掌柜特遣人給你送來的,說是晨間叫果夫們現從園子里摘的……”池音見姜檸瞧到那幾個蜜柚,便撐著膽子道與她。 可不知是否自己的錯覺,池音只覺得話說了半截,身側那位“貴人”的氣壓徒然驟低。 “......” 小妮子直嚇得連打了幾個哆嗦,趕忙止了話頭,再不敢接著說下去。 姜檸卻被池音的一番話而乍然熠亮了眸。 她拎了個蜜柚在手里掂了掂分量,隨后拋了兩下,精準接住,笑容瀲滟:“陸紹人不賴嘛,還算他有良心。” 滿意的不是柚子,而是池音恰逢時宜地挑起的話茬。 言語間,她眼梢微揚,余光狀似不經意地瞥了眼對面,輕易便感受到那份密不透風的“悶”里的愈加沉寂。 笑意更甚。 很好,這蜜柚來得正及時,她今晚總算也是將了一軍。 * “浣月呢?”姜檸執過盤上果刀,低頭問道。 洗華忙道:“往梅園送衣裳去了,再過兩日便是香笙宴,一切都是照著安兒你的計劃來的,未曾出什么岔子。” 姜檸點點頭,鋒利刃尖兒沿蜜柚的肥碩腰線劃了一圈兒,又問:“拍賣宴那邊如何了?” “昨兒結束的最后一場,五戶皆已落定。這其余四戶名頭皆如從前一般,乃名門貴族,倒沒什么出奇的。”池音說完,猶豫著又補充了句:“唯獨這第五戶人家,競拍的價位最高卻反倒不肯露姓,只繳了銀票后扔下句‘待時機合宜,自然來尋。’” 姜檸手中動作頓了下,復又繼續將柚子皮完好扯下:“許是這位的名頭比那四戶都要大。你們只多仔細著些,倒也不必慌,既要咱們等,那就等著便是了。” 蜜柚是紅心的。 “之后我都會在鋪子里,你們吩咐下面的繡娘夜里歇好,近些日子該有得忙了。”姜檸囑咐道。 池音與洗華無疑有他,點頭稱是。 她起身,將剝好的柚子rou放入嘴里,指間還拈著小瓣果rou,繼而準備朝里間走去。 姜檸還是將唐忱當做不存在那般,全程將他晾在一旁,沒有分給他一眼。 兩個妮子哪里料到這般情形,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傻愣愣地懵在原地,著實不知所措。 終是唐忱沉不住氣。 他也著實憋得夠久了。 少年邁開步子,徑直走過去一把將姜檸攔腰抱起,伴著姜檸低呼一聲,頭也不回地朝里間走去。 只語氣淡漠地扔下一句: “你們先下去。” ———————————————— “你生氣了?”唐忱深吸了口氣,頓了頓,又添了一句:“因為寧康?” 他唇線緊繃,深沃邃沉的眸眼也緊凝著她。 窗欞半敞,曲折瀠洄的晚風卷走了他些許的音量,更為低沉。卻帶不走,他聲色間的慌。 慌亂,是顯而易見的。 生氣嗎? 倒也不至于。 如果說硬要有“生氣”的成分,也不過是她故意表露出來的罷了。 雖彼此分開了這些年,但唐忱這鬼人,姜檸不說了解十成,七成半也是有的。 寧康不會是他的中意,她心里明鏡兒得很。寧康也不會是唐家人心儀的兒媳人選,這她也是清楚的。 所以,對于寧康今晚那番沒什么意義上的告白,她沒放在心上,也可以不在意。 或者說, 這份“不在意”實際建立于此刻唐忱的“緊隨而來”,當更為貼切些。 當然,上述的想法姜檸不會告訴唐忱,她偏要他以為自己“很生氣”,她要他懂得危機感,要他緊張。 要他慌。 “是高興。”姜檸煞有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頭,“這從小看著長大的弟弟,眼看著就要成為人家的郡馬爺了,我這個做阿姐的,當然是替你高興。” 云淡風輕的一句話,卻正經地膈應到了他。 “真這么高興?”唐忱冷笑了聲。 “當然,雖說寧康那丫頭往日里大大咧咧的,家世上若實論起來,襯你也多少短欠了些。不過好歹其父與你同盟,且乃為國捐軀的忠義烈士,天子自是不會慢怠著。” 她話頭略停,娥眉彎彎,瑩亮的眸里含笑漣漣: “做你的將軍夫人,你也不算虧。” “我的,將、軍、夫、人?”他牙根緊咬,一字一頓地重復了一遍。 到底是“將軍夫人”這幾個字,徹底激怒了一向波瀾不驚的少年郎。 唐忱氣極,胸膛間微有起伏,臉色亦差到了極點:“所以,你跟著劉清洵轉身就走?”他冷冷咬牙,致使原本修長干凈的頸項青筋暴突,根根凸.隆,一反往日那副矜寡疏傲的模樣。 方才一進里間,姜檸便被唐忱直接撂倒在窗邊的梨木花幾上,整個人受困于荔枝紋的軒榥與他的身子之間,這樣的姿.勢讓兩人的視線得以平行。 姜檸如愿揉碎了他的冷矜,可不知為何,竟又有些心有不忍。 遂微微低眸,卻在無意間瞟到了唐忱脖頸上橫亙的筋脈,明銳張揚,又平白匿藏著禁欲。 徒然間,氣氛微凝,莫名就變得濕.燥起來。 “不走,難道要我去壞‘你們’的好事不成?”姜檸伸手去推他的肩膀,意欲撥開他。 雙頰生熱,隱隱滲透了陣陣道不明的薄紅色出來。 這樣的距離太近,會讓她難以掌握局面的主導權,讓她忐忑不安,讓她…… “是擔心‘你們’的好事被破壞吧?”唐忱學著姜檸的譏誚意味,尾音上挑,格外咬重了“你們”二字。 ——讓她迸發太多,荒唐而又旖旎的想法。 說話間,唐忱抬手一把扣住她纖柔的皓腕,不肖用力,便已牢牢桎梏。 霎時,她腕間的溫涼侵透掌間,觸感滑嫩柔膩,細軟如稠。大抵還因她將將剝完整個蜜柚,指間尚殘留著茴散的柚子香,泛繞在唐忱的鼻尖處,沁襲入肺骨。 風聲不知怎的,竟瑟瑟消散了。 唐忱扣握著小姑娘的盈盈細腕,恍惚間,可以隱約感覺到虎口處猛烈躥躍的脈搏。盡管那里漫隔著薄繭,可此刻在掌的觸覺仍那樣敏感清晰。渾然有一種,將她的生命拿捏在手的錯覺。 這感覺太令人無所措。 終是讓他面色稍緩,怒氣轉瞬褪去大半,甚至略松了下掌上力道,生怕稍有不慎,便讓破碎了這份“鮮活”。 “臉紅什么?”姜檸的異樣總也沒能躲過唐忱的視線,他另一只手撐在她的身子旁,將小姑娘完全地納入自己的身體范圍內。 她的指尖,還拿捏著小瓣紅心柚rou。嬌軟楚楚地,讓他心動。 “你要吃柚子嗎?”姜檸忽然沒頭沒腦地來了這么一句。 手腕上滾灼的燙意,熨燒心智,讓她有些分心。 朦朧中,她只漸漸發覺,身前少年的視線徘徊在她手上的柚子rou.瓣上,流連了很久。 實在是她指上光景,太過勾人眼,頗有點兒“時機不良”的好看。 柔指纖長,茭白似冷月,又恍如將將煉燒出的凝脂瓷釉,豐潤薄脆,涼意裹挾。更襯得那指間鮮嫩水澤的柚rou,透熟的紅,又妖又艷。紅與白的反差之下,是墮落與清絕的混淆,是烏蒙地曖昧在輾轉, 在散出惑人品嘗的邀約。 恰似,姜檸此刻朱櫻般飽.滿薄透的紅唇。 視覺與觸覺被雙層誘惑,讓他的怒氣早已消散殆盡。 可心底那份沉甸甸的“悶”還在。 唐忱喘了口氣,視線自她靡.艷水亮的唇上移開,“我跟寧康,稱不上‘我們’。”意識到喉嚨間侵蝕的澀意略濃,他清了清嗓子,又道了四個字:“從始至終。” 從始至終,只有你,才是“我們”。 姜檸有瞬息的愣怔,迅速回神后偏又不領情。 她紅唇勾挑,眼尾懨懨地將手腕抽出,故意氣他:“我與劉清洵可說不準——” ——說不準會成為“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