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唐忱聽聞她的話,反倒愣了一下。活埋?她當他是什么人?? 見她反應這般大,他原本想說的話莫名一轉,低笑了一聲:“將你活埋倒不至于。” 話畢,懷里的小姑娘身子微微顫栗了下,便安分了下來。聲音輕輕柔柔地,試探地問道:“真的?” 他將頭一偏,湊在她耳畔:“不過,我勸你還是安分些。”頓了頓,刻意放緩了語速,音色低醇:“老老實實做你的衣服,以免哪天我改了心意,讓你小命堪憂,就不好了。” “那……我能再說一句話嗎?”她水亮的眸子如霧秋起,柔柔弱弱。 “說。” “我…手酸麻得緊呢。” “……” 唐忱眉梢微挑,手臂一松,將她從懷里放出來。 哪知剛一放手,只見那小妮子迅速后退了三兩步,確保兩人間的距離安全,一雙蘊水的瞳眸方泠泠轉動,水亮得勾人,嬈嬈冶冶,活像只得了勢頭的懶貓兒。 輕捏著皓腕活動了兩下,挑釁的散漫笑意落在眼尾。 “堂堂宣祁侯大人,竟在自家府中欺辱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這般非君子的行徑,若要傳了出去,不知該讓多少奉您為戰神的百姓失望。”她幾乎頃刻間換了個人似的,唇角眉梢都洇著鶻伶伶的熠亮。 “看來這衣服我也要慢些工夫做,免得鳥盡弓藏,兔死狗烹,衣服您拿到手后腳我連將軍府的大門都邁不出,便成了這芭蕉樹下的冤魂女鬼。” …… 收回思緒,姜檸幽幽淡淡地輕嘆了口氣。 哎,早知道方才收斂著些,少說兩句。只是她先被唐忱嚇了一下,后又發覺他是在戲弄自己,一時氣急惱火,未壓得住性子,嘴上自然也不輕饒人。 思及唐忱離開前青黑的臉色,冷硬的眸光,緊抿的唇。再想想自己不管不顧扔出來的話: 鳥盡弓藏? 兔死狗烹? 之前還冒了句:飽暖思你??? 她到底都說了些啥啊……說好的是要勾引人家,這下可倒好,別說娶她了,怕是殺了她的心都有。 姜檸躺回搖椅上,手持白鷺啄穗流蘇團扇,隨著搖椅晃晃悠悠,有一下沒一下地懶散扇動。 鳥語花香,紅桃綠柳垂檐向。 桃花眸半斂,凝睇天穹,宛若將將過水的瓷釉,薄亮凈透。柔軟素膩的絨絨錦云掛了上頭,像極了繡娘針下游走出的勾絲云紋,呈了月牙白的淮香綢緞間,自在豐盈,浮流熠動。 不成! 不能跟銀子過不去! 不能讓陸jian商看笑話! 想到這兒,姜檸也沒心思賞云看天了,“噌”一下從搖椅上起來,娉娉裊裊地走出南院兒。繞了長廊,路過前院兒,正巧見幾個婢子蹲了荷花池旁修枝剪葉,悄聲細語。她旋即躲藏于廊柱后,豎起耳朵仔細聽著。 “聽聞前兒郡主來府里了,你們幾個可有幸見其尊容的?” “郡主一來便直奔了咱們將軍去,哪是我們見得上的。” “還別說,那日我去給咱們夫人送繩子,遠遠兒的倒真瞧了個側臉兒,也不顧當時夫人尚在一邊兒,只管偎了將軍身上,好一副小鳥依人地嬌羞模樣呢。” 一聽這話,幾個婢子忙往一處湊了湊,來了興致,話說得也更小聲:“如何如何?可美得過姜家小姐?” 姜檸聽著話頭往自己身上引,挑了挑眉,聽得更加認真。 “那檸姐兒可是咱們京城第一美人,如何能比?” “都道檸姐兒與咱們將軍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打小便定了娃娃親。多好一樁姻緣,也不知咱們將軍怎么想的,竟生生退了婚。” “可當真是為了那邊關的郡主不成?” “主子們的事,何時輪到咱們幾個說東嚼西,還不去做事回頭又要挨了說道,散了散了罷。” …… “安兒姑娘,可是有事?”姜檸正聽得起勁時候,忽地身旁不聲不響地多了個人出來,唬了她一跳。 回頭一看,原是從流一臉奇怪地望著她。 意識到自己聽墻角的姿勢,多少有些尷尬,她清了清嗓子轉移了話頭:“少將軍去了何處?” “公子行蹤一向不定,從流不知。”他恭敬有禮道。 “那少將軍何時回來?” “不知。” “他今個晚上還會回來嗎?” “不知。” 很好,一問三不知。姜檸撇了撇嘴,這人跟唐忱一般無趣,根本無法溝通。 “安兒姑娘若有何需求,可隨時喚我。戌時,公子吩咐人備了轎送您回去,從流告退。”其實從流慣是個話多兒的,哪怕是在唐忱跟前兒,也常絮叨個不停。只是他實在怕了這姑娘,瞧著人美,實則毒得很。 他家公子吩咐了,少與她攀談。從流自個兒也生怕一個不慎得罪她,再惹她說些大逆不道之言。遂這才謹言慎行,大氣兒不敢亂喘一個。 然而,有道是怕什么來什么,他前腳轉過身還未及開溜,便聽身后響起她清冽有力的聲音:“慢著。” 從流身子一定,愣是沒敢再動一步。 “需求我倒是有一個。”她微微一笑,雙手背后,慢悠悠地繞到他面前:“借我個竹梯用一下。” “竹梯?您要那東西有何用?”從流驚訝,小眼兒瞇縫著盡是警惕,生怕她搞出些出人意料的動靜。 姜檸來回踱了兩步,忖度道:“我自然,有我的用處。” “那您需要架了何處?我遣幾個仆人幫您。” “也好。”她朝廊前望了一眼,是個好天,入夜該有星月可賞。回眸,毫不猶豫道:“現下我需要出府一趟,你便安排人將竹梯架了你家公子書房后吧。” “公子書房?!”從流驚呼一聲,心肝兒都跟著驚顫了幾下:“姑娘要作甚好歹先跟小的交個底,若要回頭出了岔子,公子責問起來,咱們下面的人也好有個交代不是?” “上回臧神醫的事,你交代了嗎?”她忽然問道。 “交……代了” “你家公子可怪罪你了?” “沒有。” “可責罰你了?” “沒有。” “那便是了。你按我說的去做,我保證你不會挨罵。”說完,她忽而神秘一笑,雙手環胸,稍稍俯身與從流平視,笑得意味不明:“從流,這往后的日子還長著。” 從流嚇得往后退了兩步:“安兒姑娘……此話何意?” “意思是,咱們要互相照拂,好、好、相、處。”她一字一頓,敲得從流半晌都未反應過來,只覺得她話里有話。 “另外,”不再理會面前人的震驚,亮眸靈動眨了下,她抬手輕輕拍了拍從流的肩膀,笑靨如花:“好生歇著,今晚就不勞煩你送我了。” …… 晦朔,初更,上弦月。 浮云散開,星河琳瑯,零零點點,灑地剔亮。新月顫巍巍地,墜了夜幕上。遠處群山起伏連綿,銀光透過薄紗般的云層濺落,山脈臥如海浪,泛著波光,參差跌宕。 良辰美景,明月夜,賞心樂事,好不愜意。姜檸坐在屋頂上,深吸一口半空中的桂花香,滿足地長長伸了個懶腰。 幼年唐忱時常帶小姜檸去書房,他會讓她翻看自己的兵書,會給她熬一碗桂花梅子湯,會同她“微雨竹窗夜話”,屋子里暖融融地,時間都變得悠長。 因而他從小就有臨窗夜讀的習慣,所以姜檸在書房的屋頂上等他,一準等個正著。 只是不知后來這些年,唐忱的兵書只給姜檸一人翻看的習慣,是否還在。 果然,不過多時,姜檸便望見長亭前,走進來道落拓颯然的修長身影。 “少將軍日理萬機呀。” 作者有話要說: 從流:安兒姑娘 姜檸:你叫我什么?【笑 從流:姜小姐……【虛弱 姜檸:不對 從流:檸姐兒……【更虛弱 唐忱:叫夫人 第14章 哭了 唐忱方一入月門,不遠的高處便傳來一道溫溫軟軟地酥媚聲。抬眼望去,只見屋頂上蹲坐了個紅衣女子。膚若凝脂,眼波靈動,淺笑嫣嫣。 月色涼如水,投下皎皎輕薄的光,宛若上等的綾羅紗,披掛在她纖瘦的肩頭。 他淡淡地收回視線,不作理會,徑直提步朝書房走去。 被冷落在屋頂上的姜檸見狀,笑哼一聲,并未生怒。也不矯情,起身拍了拍裙衫,順著竹梯身形靈巧地爬了下來,顛顛兒地跟在他身后一同進了書房。 書房里的陳設,一如從前。 整齊、干凈、利落,該有的物什一樣不少,不該有的也一樣不多。看來唐忱這些年征戰在外,這里除去被定時打理,不曾有過改動。 也是,他脾氣臭,向來不喜旁人隨意亂動他的東西。 姜檸雙手背于身后,慢慢踱步在房中,毫不見外地肆意打量起來。 看著看著,姜檸這才發覺,其實她與唐忱之間有太多共同的回憶。先前因著退婚一事,她心中盡是不滿,因而只顧著擠兌他不曾覺得,如今瞧著舊物,嘖,怕也是物是人非了。 不知怎的,姜檸心里的某一處壁壘,沒由來地柔軟了一下。 他這些年,望著邊塞的黃沙飛雪,可有想她?那里的大漠孤煙,可有京城美?那里的夷族姑娘,可有她美? 回朝后,府中的一景一物,依稀殘留著兒時美好的痕跡,他可有想她?可有……打聽過她? 究竟為何要退婚?針鋒相對了這么久,說到底,這才是她想問的話。 雖說是父母之命的娃娃親,可她自認為兩人的感情還算不錯,她是年紀小,但不傻。唐忱性子清冷,待人寡淡,可對她總有額外的包容和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