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節
蘇柒暗暗點頭:慕鴻這孩子,倒是有志氣! “我自覺說得沒錯,熟料父皇勃然大怒,當場便掀了桌案,指著我怒喝質問:是不是覺得,他這個皇帝當得很失敗? 德妃便在一旁幫腔,說如今天下太平、國富民強,哪里來得內憂外患?說我小小年紀便覬覦軍權,簡直野心昭昭,令人發指。 最后,父皇憤然而去,德妃倒是欣喜暢快,連罰我都忘了。” 慕鴻說罷,故作無謂地聳聳肩,眼眸中卻是掩不住的酸楚:“無所謂,反正他也從不在意我這個兒子,與其被他罵,還不如不見他。” 蘇柒憐愛地摸了摸慕鴻的頭,嘆道:“你沒錯,是他自己疑心病太重而已。”如今的皇帝慕云澤,根本就是個半癲狂的瘋子,可惜無人能治得了他,“你若當了皇帝,定然比你爹強得多。” 慕鴻竟被她的話嚇了一跳,隨即搖頭苦笑道:“我可不敢想,我如今能少挨一次罰、少挨一頓打都要謝天謝地。”說至挨打,他又從懷里摸出個藥瓶,“這還是你上次給我的傷藥,我沒用完。我也不知道女人掉了孩子算不算傷,就又給你帶回來了。” 蘇柒眼前一亮:“我是用不上,但眼下有個人正急需。” 說罷,便捧了藥急急回屋去,慕鴻好奇便也跟了去,一眼看到正躺在床上的女子,驚到:“這不是春月嗎?” “你認得她?” 慕鴻兩步上前去,一臉痛惜地望著滿身是傷、昏迷不醒的春月:“她本是慕恩閣的宮女,在姑姑身邊侍奉多年,忠心耿耿。以往姑姑偷偷給我送吃喝送書,都是借春月之手。 幾個月前,燕北軍高麗抗倭,勝負未定之時,父皇便謀劃著與倭國議和,還要將姑姑送去倭國和親。 姑姑聽聞此噩耗,自是惶恐不已,萬般無奈之下,跑到父皇的御書房外,跪求父皇收回成命。可父皇不依,說姑姑身為大燕國的嫡公主,理應為大燕國出力分憂,還說姑姑貿然闖入乾清宮,藐視宮中規矩法禮,再不回去思過便要宮規伺候。 姑姑那時完全嚇傻了,只顧一味啼哭跪求,惹惱了父皇,抄起手邊的鎮紙就要往姑姑身上打。就是此時,侍女春月不管不顧地撲上來,替姑姑重重挨了一記,翌日便被抓出慕恩閣,發配掖幽庭。 春月無辜受累,姑姑自然心痛焦急不已,但她那時自身難保,遍尋法子也無力將春月救回來。”慕鴻望著遍身傷痕的春月,咬牙憤恨道:“掖幽庭是人間地獄么?這才多久,就將好好的一個人折磨成這幅模樣!” “今日若非她逃出來,只怕命都要沒了!”蘇柒小心地替她傷口處敷上傷藥,想了想又對慕鴻囑咐,“你能否去給公主捎個話,說春月如今懷著身孕,胎相不穩,讓她想法子弄些安胎的藥來,否則春月和孩子的命,只怕都保不住!” 慕鴻正色點頭:“好!我這就去!”說罷便如同貓兒般悄無聲息地出了門。 蘇柒送慕鴻離去,便折回床榻前,繼續替春月清洗上藥。春月依舊燒得厲害,蘇柒只好將帕子浸了冷水,替她敷著額頭。 女鬼們閑來無事,便依舊湊在她身邊看著她忙碌。方才生悶氣的蕭才人不知何時又飄回來,對蘇柒冷嘲道:“你如今都被打入冷宮了,自顧且不暇,還有閑暇發善心?可別好心沒好報哦!” 這女鬼,最是刁鉆聒噪……蘇柒白她一眼,繼續替春月換額上的帕子。 蕭才人不依不饒,飄到她面前:“這罪婢可是從掖幽庭逃出來的!你可知道掖幽庭是什么地方?她若被你救活了,你便是藏匿罪婢之罪;她若死在了你這里,你就更說不清了!” “掖幽庭不就是發落犯婦罪婢的地方?”蘇柒不以為意道,“再慘無人道,里面也都是活人。我夜夜地與你們這一群女鬼為伍都不怕,一群活人有什么忌憚的?” “傻女人,有的活人可比鬼可怕多了!”蕭才人煞有介事道,“你可知,如今在掖幽庭掌事的紀公公,人稱‘羅剎鬼’,那是整個后宮都談之色變的狠角色。不少宮女下人犯了事,寧愿死都不往掖幽庭去!” 她提到羅剎鬼紀公公,眾女鬼立時討論起來,紛紛說自己生前也聽說過這個人,還有兩個見過本尊的,說這紀公公麻桿子身材,瘦得一身皮包骨,兩個黑洞洞的眼窩子,看人總陰慘慘的,被他盯一眼就讓人渾身發毛,真真比鬼還可怕。 便有個女鬼怯生生道,自己就是死在掖幽庭里,曾親見紀公公的霸道慘絕。他在掖幽庭里就是天王老子般的存在,無論是手下還是犯婦罪婢,對他稍有違抗就是死路一條。他還有些無法言說的古怪癖好,以折磨女子為樂趣,在他手里被折磨致死的罪婢不知何其多…… 眾女鬼討論半宿,最后一致得出結論:蘇柒敢救這個掖幽庭的逃婢,定然沒什么好下場! 仿佛是女鬼的話特別靈驗,翌日清晨,蘇柒便“有幸”見到了傳說中的羅剎鬼紀公公。 負責守乾西殿的老太監,本是個偷jian耍滑又懶散的家伙,此時卻如同換了個人似的,開了大門點頭哈腰地迎接:“紀公公請!” 麻桿子似的紀公公跨進門來,眼皮都不抬一下,只冷冷問道:“聽說如今住在乾西殿的,是個失寵的才人?” “是,是!”老太監惶恐答道。 “如今是死是活?” “想來……理應……還活著罷。”老太監心中愈發沒底:他終日里不是喝酒就是打牌,已許久沒進內院看過一眼。不過話說回來,進了乾西殿的妃嬪,死活還有誰關心呢。 老太監不明白,這位羅剎鬼紀公公為何突然關心起那個廢才人的死活,但揣度他話中的意思,忙陪笑道:“便是活著,估計也活不幾日了。” “玩忽職守的東西!”紀公公冷聲道,“實話告訴你,昨夜掖幽庭的一個罪婢,趁看守不備逃了出來,十有八九便是逃進了你乾西殿!今日雜家特來拿她回去!”說著,向身后兩個小太監吩咐,“還愣著干什么?給我搜!” 尖嗓門和公鴨嗓兩個,從甫踏進乾西殿的門就腳軟腿打顫,但聽紀公公吩咐又不敢違抗,只得硬著頭皮,上刑場似的一步步往里走。 屋內的蘇柒守了春月半宿,此時剛伏在床邊打了個小盹,便被鬼藤用枝蔓撓耳朵弄醒:“快醒醒!有人來了!看那麻桿子身材吊死鬼的臉,十有八九就是羅剎鬼紀公公!” 蘇柒迷迷糊糊聽得心中一驚:羅剎鬼親臨,自然是為找春月而來。 她著急地在屋內來回踱了兩圈,也沒發現可以藏匿春月的地方,鬼藤繞在床梁上蕩啊蕩,看著蘇柒干著急,熱情問道:“可要我幫忙?” “你能把那羅剎鬼干掉么?” “開什么玩笑。”鬼藤嗔道,“但我可以幫你繼續裝神弄鬼把他嚇跑啊!” “他自己就是惡鬼,可不是好嚇的。”蘇柒想著,與其坐以待斃,還不如主動現身去會會這個羅剎鬼,說不定還能見招拆招,替春月掙得一線生機。 想至此,她心一橫,開門走了出去,立在門前提聲質問道:“大清早的,何人喧嘩?!” 兩個小太監正被紀公公罵著“仔細我扒了你們的皮”,硬著頭皮往里走,驟然聽到個似曾相識的聲音,抬頭見昨夜的白衣女鬼赫然在眼前,立時嚇得大喊“鬼!鬼呀!”顧不得紀公公的吩咐,轉身撒腿就跑。 紀公公氣不打一處來,喝罵道:“大白天哪來的鬼?!雜家回去就把你們倆變成鬼!”卻赫然看到立在眼前的女子:一身帶血的白衣,凌亂飄揚的發絲,以及那張無血色的臉上,一雙似曾相識的大大眼睛…… 一瞬間,那被深藏心底多年的記憶,如同毒刺般冒了出來,記憶中也是這樣一雙眼睛,美得天上地下絕無僅有,偏偏噙著仇恨的血淚、飽含絕望地看著他,對他說:“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做鬼……鬼……紀公公頓時呼吸急促起來,顫抖著伸出一只枯骨似的手指,“你是……你是戚……” 他口中驟然吐出的一個“戚”字,讓蘇柒亦有些驚訝,冷聲問道:“你認得我?!” 她這句話在紀公公聽來,儼然是另一種意思:那女子說,做鬼也不會放過他……如今,是真的化身厲鬼來尋仇了?! 這可怕的想法,讓紀公公渾身都僵硬了,望著緩緩向他靠近的“女鬼”,情不自禁地后退兩步,失聲叫道:“不是我!當年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