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節
徒留慕云松在密室之中,對著裊裊冒煙的一碗羊湯出神: 皇帝慕云澤既然煞費苦心地將蘇柒擄來,自然要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看管著最為穩妥,故而蘇柒十有八九是被藏匿在宮里。但他自己背負廣寧慕家幾十口的性命,斷不能在西京現身,而季公公這條線又輕易動不得…… 如今,能讓誰入宮去探一探蘇柒的下落呢? 慕云松煩躁地起身,在密室里來回踱步,忽然很想知道,如今蘇先生在做什么。 自從那日在東風鎮大打出手,他們二人便分道揚鑣,即便都是為了同一個目的,也是執著地各行其是,彼此都沒有要合作的意思。 想到蘇先生,慕云松驀地想起一個人。 是夜,西京城中已進入宵禁時分,唯獨一處地方,仍是歌舞升平、熱鬧熙攘。 教坊司后門口,通紅的燈籠下,一貌美女子正嬌羞地輕扯著一名年輕男子的衣袖,嗔道:“三公子當真要走?可是嫌奴家伺候得不合心意?” 夏恪心中有幾分煩,卻不忍對個嬌滴滴的姑娘發怒,只道:“我家家規森嚴,子弟不得外宿,待我改日再來看你。” 教坊司的姑娘素來伺候的都是京中的達官貴人,對于夏家這樣的世家家規,倒也有所耳聞,便依依不舍地撒了手道:“三公子可要說話算話,奴家日日等著您。” 夏恪口中喏喏連聲,腳下步履卻是匆匆,暗忖著這個時辰回去,是否會招老爺子的罵。 孰料剛走到個背人的地方,便被旁邊驀地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嘴,一把拖進了暗巷里。 “唔?!”夏恪雖驚訝,但好歹有些功夫在身,當即便抬手抓住偷襲者的胳膊,弓步彎腰便要給他來個過肩摔。 可惜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任憑他如何發力,身后的人卻堅如磐石、紋絲不動。 夏恪情急之下,又一記鞭腿去攻偷襲者的下盤,卻又被他輕松躲過,人亦繞到他面前,一把烏金匕首便毫無征兆地抵住了夏恪的喉嚨。 夏恪這下徹底沒了轍,只得舉起雙手,故作淡定對面前的黑衣蒙面人道:“這位兄弟,有話好說,你若是缺銀子,我腰里有荷包,懷里還有幾張銀票,你都拿去便是。” 但黑衣蒙面人并未拿他的銀子,而是伸手拽下自己臉上的面巾,一雙深潭般的眼睛望他道:“夏三公子,許久不見。” 第307回 是朕的龍嗣 待看清了眼前的人,夏恪臉上的驚懼比遭遇劫匪尤甚,愣了半天方結結巴巴道:“北……北靖王?!你……怎么會在西京?!” 身為夏家子弟,又是皇帝身邊的人,夏恪自然也知道北靖王一脈不得入京的遺詔,如今見慕云松竟一襲黑衣堂而皇之地出現在此地,他一時間臉色連變,心中轉過數個念頭。 慕云松卻淡然笑道:“夏三公子若要去揭發,本王也是無法。但本王今日尋你,確是有要事相商。” 夏恪心中叫苦:自打廣寧一趟,你和蘇柒兩口子已然害得我在陛下面前寵信盡失,如今尚如履薄冰自顧不暇……你與我根本就不是一條道上的人,有什么要事可商?! 他著實不情不愿,但慕云松的一句話瞬間讓他變了臉色:“蘇柒被皇帝派人劫持,如今生死不知!” “什么?!”夏恪大吃一驚,顧不得仍抵在他喉嚨處的匕首,反手一把抓住慕云松前襟,叱責道:“你是怎么搞的的?當初信誓旦旦說要護她一生一世的是你,情愿一命換一命的也是你,我煞費苦心,冒著砍頭抄家的大罪將小柒交到你手上,你如今卻把她弄丟了?!” 慕云松被夏恪一通罵得慚愧不已,只得道:“后來又發生了許多事,其中緣由一時說不清楚。當務之急,是蘇柒十有八九被陛下帶回了西京,且藏匿在宮中某處!” 慕云松說罷,見夏恪尚未反應過來,只得道:“以我的身份,在西京實在不宜露面,如今只能拜托夏三公子你,想法子去查蘇柒在宮中的下落!” 夏恪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卻又搖頭,作難到:“陛下若將小師妹藏匿宮中,自然也是藏在后宮妃嬪處。但后宮乃是禁、地,外臣無詔不得入,我……” 他正皺眉嘖嘖,卻見慕云松撤了匕首,“既然夏三公子如此作難……罷了,是我找錯了人,得罪了!” 說罷,便作勢欲走,方走了兩步,便聞夏恪在他身后梗著脖子叫道:“誰說我作難了?!這點事兒對我堂堂夏三公子來說,簡直易如反掌!” 慕云松意料之中,頷首道:“那就有勞夏三公子了,三日后的此時此地,本王再與三公子接頭。”說罷,便縱身不見了蹤影。 徒留夏恪在原地愣了片刻,突然惱火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有求于人還端這等高高在上的架子!我呸!” 呸完,卻不得不作難:這個“易如反掌”的海口夸得容易,真正想打探后宮之事,又不被皇上察覺,便有些難了。 沒想到,北靖王出征高麗之后,皇上仍然不愿放過蘇柒…… 吟霜閣西苑,蘇柒被一陣劇烈的刺痛喚醒,驀地睜開眼,看見一個御醫模樣的人正收了手里的金針,再轉眸,便看見皇帝慕云澤的臉。 “你……你……”她此刻尚不很清醒,但看到皇帝一雙陰戾的眼睛,不由地心中發顫,下意識地將自己縮成一團。 對于她這幅受驚小獸般的模樣,慕云澤倒是十分滿意,揮手屏退了眾人,唇角扯出個涼薄笑意,道:“蘇姑娘,真是好久不見了……或者如今該叫你做,戚家四姑娘?” 聽他將自己隱秘身世說得明白,蘇柒心念意轉,瞬間明悟:她早該想到,慕家三爺慕云楓憑借一己之力,不可能有奪權上位的膽量,他真正依仗的,正是皇帝這座大靠山! 想通了其中的關竅,蘇柒深吸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起身跪地道:“民女叩見陛下,昔日在燕北邊境時,陛下曾許諾放民女一條生路,不再追究。陛下一國之君,一言九鼎,不該出爾反爾才是。” 慕云澤聽罷,不怒反笑:“朕的確答應放你條生路,否則你以為,你如今還能活得好好的,”他挑了挑眉,“且珠胎暗結,嗯?” 蘇柒倒抽一口氣,下意識地捂住自己小、腹:想來是她被打昏厥之后,蘭貴人怕真將她打出個好歹來,自己在皇帝面前不好交代,便傳了太醫前來診治。 在太醫面前,她有孕的事實自然是瞞不住。 對于腹中這個孩子,蘇柒也曾認真考慮過蘇先生的建議,這孩子身世過于特殊,一旦來到世上,便免不了經歷一世的矛盾折磨。既然如此,不如忍痛割愛,放他早早轉世投胎去。 但自從來到這暗無天日的宮闈,在四伏的危機和險惡之中,這個孩子成了她唯一要守護的東西,亦是支撐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她用命護著的孩子,她舍不得。 如今,被皇帝發現了這孩子的存在,只怕是兇多吉少,蘇柒下意識地伸手護住小、腹,毅然道:“這是我自己的孩子,與任何人無關!” “你自己的孩子?”慕云澤咬著后槽牙冷笑一聲:方才御醫替蘇柒診脈完畢,對他道的那聲“恭喜陛下再得龍嗣”,將他惱恨得險些當場將那不開眼的御醫宰了! 普天之下,敢讓他慕云澤戴綠帽喜當爹的,也只有慕云松那混蛋了! 但眼下的情形,他又不得不咬牙忍下這口惡氣。畢竟他要等的人還未來,蘇柒的身份便不容勘破,那么她與她腹中的孽種,就必須有個合理的身份,以掩宮中悠悠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