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節
倒是黃四娘從屋頂飄下來,一臉關切地問:“怎么了?” 蘇柒喘息了一陣,勉強平抑著自己忐忑的內心,“做噩夢了。” 黃四娘便飄到她窗前,十分憐憫地作勢伸手去撫她的頭,口中道:“乖摸摸頭,不怕了,啊。” 便是她一個女鬼,也看得出這幾日蘇柒過得不好,那一雙紅腫布著血絲的大眼睛,看起來十分可憐。但她又不明白蘇柒究竟哪里過得不好,故而想要勸慰開解也無從談起,想了半天,只得故作酸澀地說一句:“真羨慕你,還能做夢。” 蘇柒倒被她這一句,逗得有些想笑。身為一個女鬼,連睡覺都不必,自然也沒了做夢的權利。但她亦明白,黃四娘是在寬慰她,不忍撫了她的心意,遂又躺下道:“還好你在,我就安心多了。” 黃四娘便哄她:“睡吧睡吧,有我這樣的厲鬼守著,噩夢也不敢來擾你。” 蘇柒心中卻是一陣后怕:那當真只是個噩夢? 夢里,她的恐懼是那樣真實,那婦人的音容相貌是那樣清晰,連濺上她雙眸的鮮血,都是那般灼熱。 仿佛一顆石子驟然投入沉寂多年的記憶池水,激起一片漣漪,想要再去探求什么,卻又遍尋無蹤。 翌日清早英娘來,說要派斥候給王爺送軍報去,問蘇柒可要給王爺寫些什么,她提筆對著白紙愣了半天,終是頹然放下,道:“我……沒什么可寫的。” 英娘不放心地問:“你確定?” “嗯。” 一個噩夢而已,實在不是什么大事。 此刻,他應正忙著部署攻打王京,拿下高麗戰場的最后一座重要堡壘。他曾說過,在家國生死面前,一切的兒女情長都是小事。 她實在不該也不能,拿一個莫須有的噩夢去麻煩他。 慕云柏與慕云梅率軍在安州整頓了幾日,順便分析了倭軍三襲安州城的來龍去脈,終于摸出一個關鍵人物:倭軍第一軍總指揮,大西行長。 意識到這廝三番五次與安州作對,兄弟二人決定趁兵力充足主動出擊,攻打大西行長率第一軍駐守的京畿道。只有徹底打殘了大西行長的第一軍,安州這座大本營才算是真正安全了。 慕云梅因在駐守安州城中的失職,正懊惱不已,當下主動請纓,要去會會這個倭國第一名將。 慕云柏心知老五肚里窩著火,便允他率兩萬軍去攻京畿道,熟料大軍浩浩蕩蕩殺到京畿道,才發現已是人去樓空。 據打探消息的斥候稱,因為燕北軍主力直逼王京,倭軍首領立花早茂大為惶恐,急調倭軍幾路主力皆火速趕往王京馳援,故而三日前,大西行長已率倭軍第一軍開拔王京,只留下特木爾寶音率領薩滿軍駐守京畿道。 大老遠殺來卻撲了個空,慕云梅有些失望,又覺得不能白來一趟無功而返,于是決定順手做件事:招降韃靼名將特木爾寶音。 特木爾寶音當年便是因為在韃靼族王子奪位之爭中,不幸站錯了隊而遭受排擠,走投無路才投靠至大西行長麾下,卻又在倭軍中遭受諸多嫌棄,不受重用。 如今,見燕北軍副帥慕云梅只身來見,動之以情曉之以義,令特木爾寶音敬佩之余,又頗有幾分動容,答應與手下部將商議。 不料薩滿軍中部將意見出奇的一致:他們在倭軍中受夠了窩囊氣,再不想看那幫窮矮矬的眼色行事,早該反了他娘的! 一番商談之下,特木爾寶音將軍開門獻城、率部歸降燕北軍。 京畿道向南五百里外,大西行長收到特木爾寶音投降的消息,氣急敗壞地折了手里的馬鞭。 大西飛在一旁忿忿然:“都說那寶音是韃靼名將,我早看他不是什么好東西!良心大大地壞了!”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大西行長正窩火,直接一腳踹在大西飛屁股上,罵道:“若你這廝堪當大任,我又何必煞費苦心地留他用他?!” 大西飛無辜躺槍,揉著屁股覺得頗為委屈:“那安州城,我攻不下來,他寶音也攻不下來,連金刀武士小野君也攻不下來!”大家一樣的攻不下,說明水平半斤八兩,您何必單拿我說事兒? 說到金刀武士小野,大西行長想起接到的線報:“聽說小野君是被一個女人騙入城中,遇伏而死?” “沒錯!”提到這個女人,大西飛頓時來了興致,“就是那個,北靖王的女人,我先前攻打安州時,也是著了這女人的道兒,才功虧一簣!” “就是那個被北靖王違反軍規,一路帶來高麗的寵姬?”他這么一說,大西行長也有了印象,“先騙得沈惟恭團團轉,險些讓北靖王輕取平壤;又率軍守安州,擊退了你和特木爾寶音的兩輪攻擊;最后還設計誘殺了小野君……”這么一總結,連大西行長自己都有些不信,“這都是一個寵姬干的?” “可不是嘛!”大西飛指天誓日,“這女人名義上是北靖王爺的寵姬,實際上根本就是花木蘭重生、穆桂英在世,是燕北軍中一員不出世的良將啊!”他一通天花亂墜的夸口,算是給自己安州慘敗找到了合理解釋。 大西行長沉吟片刻,吩咐道:“你去找沈惟恭傳話,說我給他三日時間,徹底查清楚這個北靖王寵姬的真實身份!” 蘇柒連打了幾個噴嚏,惹得采蓮一陣蹙眉絮叨:“讓你莫要總坐在庭院里,就是不聽,這可不是著了涼?” “無妨,無妨。”蘇柒揉了揉鼻子,繼續說正事,“咱們要走了?” “是。”采蓮眉眼含笑,“聽五爺說,一來倭軍主力皆馳援王京而去,整個高麗南境再無大股敵軍活動,不足以威脅安州城;二來高麗名將柳瀚龍集結了三萬高麗軍,前來安州勤王。二爺和五爺商議,將安州城交給高麗軍駐守,盡快率燕北軍南下,與王爺兵合一處,總攻王京。” 蘇柒點點頭,又忍不住調侃采蓮道:“你這酒樓的內掌柜,如今說起行軍打仗來也頭頭是道,看來與五爺相處甚好。” 采蓮被她調侃得臉紅,揚手作勢就要打她,卻又覺得她既有心思跟自己開玩笑,說明心情好了些,索性反唇回嘰:“小娘余莫要說我,等回頭見了王爺,我倒要看看你黏不黏人。” 提到王爺,蘇柒原本有些笑意的神情卻瞬間落寞:與他分別不過數日,但這數日的生死危急,于她而言,卻似過了一生那樣漫長。 她確是想他,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在恍然無助的時候,在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想他想得尤甚。 但想他又有何用?他回回皆不在他身邊,不能罩著她、護著她,甚至連一點安慰都不能給,回回千難萬險的生死關頭,都是她自己咬牙挺了過來。 故而她告訴自己,莫要再想他,與其失望,不如不給自己希望。 原來,他所說的經歷過許多生死,便會練就鐵石心腸,是真的。 蘇柒正愣愣出神,卻被采蓮推了推,嗔怪道:“我說話你有沒有在聽啊?下午就要出發,是你自己收拾行李,還是我來代勞?” 蘇柒嘆了口氣,斂起心思道:“我自己來就好,你還要顧著五爺。” “五爺的我早收拾好了。”采蓮手腳麻利地打著包袱,“我聽說出了安州要兵分兩路:二爺和英娘夫婦率軍從西路走,五爺帶著咱們從東路走,南下路上肅清倭軍留駐的小股勢力,除去安州隱患。” “哦。”蘇柒悶悶答了聲,又搖頭道,“我不要跟著你和五爺走,當那通明的燭火。” “你……”采蓮又被她調笑,氣得揚手將個包袱皮扔過去,“你以為你跟著二爺夫妻走,就不是通明燭火了?” 蘇柒悲催發覺,自己著實的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