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節
“干嘛?”黃四娘不解,“你又不是鬼,作何對陰氣感興趣?” 蘇柒白她一眼:“這院子里不但有陰氣,還有妖氣!” “你的意思是,方才那妖藏匿在這院子里?” “十有八九。”蘇柒從院墻上一躍而下,踩在一堆軟綿的枯枝落葉上,發出“咯吱”的一聲輕響,又蕩起一片塵土。 她被那塵土惹得連打了兩個響亮的噴嚏,在寂靜夜色中顯得格外刺耳,惹得樹上幾只烏鴉驚起,院子里幾只野貓耗子疾躥而過,一片雞飛狗跳的慌亂。 “看來,這院子是許久沒人來過了?!碧K柒將玉劍握在掌心,一步步向院落中央行去。 這院子極大,亭臺樓閣、池塘水榭一應俱全,當年應是個大戶人家,可惜如今一片焦黑的斷壁殘垣,每走一步都能帶起一片焦霉氣息,還透著淡淡的血腥氣。 “這院子,應是著過一場大火?!碧K柒對跟在她身后的黃四娘道。 “還燒死過不少人……”黃四娘糾扯著衣擺,怯怯地四處打量,“不然何至于這樣重的陰氣,不知暗藏著多少鬼魅邪祟,連鬼都害怕……” 蘇柒無奈地白她一眼:“你一個女鬼還怕鬼?” “人還怕惡人呢,鬼自然也怕厲鬼?!秉S四娘不甘心地反駁,“尤其是我這種花容月貌的女鬼,萬一遇上個色鬼……哎呀呀,簡直后果不堪設想!” “有什么不堪設想的?大不了郎情妾意配個冥婚,我剛好打發你們一道過奈何橋投胎去!” “對哦!”黃四娘眼睛一亮,旋即想起自己如今的立場,又連連擺手,“不行不行,我如今是有相公的人了,只想守著他百年之后,黃泉路上一起走?!庇诛h到蘇柒面前,諂媚道,“哎,你得空了提點提點我家相公,世人皆辛苦,人間不值得,讓他早死早投胎??!” 蘇柒簡直哭笑不得,深覺對不起無辜的慕五爺。 說話間,一人一鬼通過一條燒得漆黑斑駁的石廊,進了二進院,依稀可見庭院中被燒塌的葡萄藤架,下面還有個斷了繩索的秋千。 看來是家眷住的地方了。蘇柒感覺腳底被什么硌了一下,彎腰撿起來,是塊燒焦了一半的木頭,形狀卻似個青龍偃月刀樣子。 她正將那木頭刀舉到月光下打算仔細研究一番,忽聽黃四娘喊道:“你腰里!什么東西在發光?” 蘇柒心中一凜,本以為是玄鳥玉感知到了邪祟之物,待低頭一看又不是。 她疑惑地將手伸進荷包,將發著瑩瑩白光的東西摸出來,竟是張浦給她留下的那顆菩提子。 她將那顆菩提子捧在掌心,感受到它忽明忽滅,仿佛在傳達著某種迫切的情緒,忽然,菩提子的亮光驟然增大,如同一盞明燈般,讓蘇柒瞬間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那是一間燒得不成樣子的臥房,門窗燒掉了大半,僅存的亦是歪歪斜斜地掛著,皴裂的墻角爬滿青苔,其狀不勝凄涼。 偏偏在菩提子的一片白光中,她看到了這屋子曾經雅致整潔的模樣。 庭前有桂樹,窗下幾株蘭,半敞的窗欞內,丁香紫的紗簾迎風微擺,簾角上綴著的小小銀鈴便發出叮鈴悅耳的輕響。 這家曾經的女主人,定是個蕙質蘭心的大家閨秀,蘇柒暗想。 隨著銀鈴撥動,屋內傳來孩童清脆的“咯咯”笑聲,那笑聲從窗口一路飄到門旁,便見一個五六歲年紀的小小女孩兒從門里跑了出來。 明明是個明眸皓齒的女孩兒,偏做個男孩兒打扮,著一身水青色的輕紗練功服,用白色的寬布帶子高高束了腰,勾勒出窄窄挺拔的身條兒,猶如春天里一株向陽生長的小柳樹。 她穿著青色繡花軟緞面兒的練功鞋,一雙小腳丫跨出門來撒腿便跑。腰帶上扎著條鮮艷的鵝黃色汗巾子,隨著她起伏的身形飄搖,好似添了一條嬌俏的尾巴。 便聽她身后,屋門口傳來個焦急的聲音:“小姑奶奶,莫要跑那么快!仔細絆倒磕了!” 女孩兒邊跑邊答:“大哥叫我卯時三刻演武場點兵,遲了要軍法處置呢!” 屋門口便現出個中年美貌婦人,一臉溫和笑著道:“那是大少爺閑來無事跟你逗悶子呢,豈能當真?” 女孩兒轉過頭來,稚氣的臉上一本正經:“軍令如山!豈容兒戲?!哎呀我不跟你說了,我得趕緊走了!” 中年婦人趕忙追了出去:“好歹束了頭發再走??!四姐兒!” 女孩兒邊跑邊灑下一串銀鈴般笑聲,腦后的融融青絲一飄一蕩,漸行漸遠。 獨留下蘇柒,被那一聲“四姐兒”驚得久久回不過神兒來。 若那女孩兒是四姐兒,方才那中年婦人,不就是阿籮? 她眨了眨眼,忽然想明白過來:只怕這座廢棄已久的院子,就是阿籮當年做奶娘時供職的人家。菩提子在阿籮身上多年,留著阿籮的一些記憶,如今故地重游,便自然而然地將阿籮的記憶映了出來。 望著那一大一小追逐著漸漸模糊的身影,蘇柒忽然覺得眼角有些酸。 那樣天真爛漫的一個女孩兒,那樣溫柔賢淑的阿籮,曾經在這深深庭院里歲月靜好著,熟料天道不仁、禍起蕭墻,瞬間摧毀了她們所珍視的一切,又奪走了她們鮮活的生命。 第161回 慕五爺出手 蘇柒只覺心里一陣心酸難過,偏偏那不通人情的菩提子,依舊在每一處熟悉的地方映著阿籮的記憶:春日里,她替四姐扎起好看的發辮,陪她在庭院里放風箏;冬季里,她把四姐兒裹成個圓圓胖胖的粽子,在南墻角堆起個同樣圓圓胖胖的雪人;四姐兒闖了禍,被罰在日頭底下扎馬步,她心疼地在一旁打著扇子;四姐兒著涼生了病,燒得小臉兒通紅,她將四姐兒抱在懷里徹夜不眠…… 阿籮是那樣深愛這個孩子,將自己所有的母性和關懷全都給了她,甚至面對冰冷的屠刀,亦毫不猶豫地用自己的血rou之軀去保護這個孩子。 可惜,在殘暴的殺戮面前,阿籮和四姐兒都太過柔弱,她們救不了彼此,也救不了自己。 蘇柒抹了抹眼角的淚痕,將那顆重新歸于寂寂的菩提子握在掌心,正有些走神地想自己此番所為何來,忽聽身后傳來黃四娘驚恐的尖叫:“蘇柒當心!” 蘇柒聽聞,驚覺身后一股凜冽寒氣呼嘯而來,下意識地側身躲避,卻被驟然襲來的一團妖氣重重撞上手腕,但覺半邊手臂如同被萬蟻蝕骨般的痛麻,不由手一松,玉劍當啷墜地。 那妖偷襲成功,見蘇柒沒了辟邪的兵器,愈發有恃無恐,再度化作兩支巨大的黑翼,沖蘇柒胸口呼嘯襲來。 危急關頭,蘇柒祭出玄鳥玉,發出一道青光,化為屏障隔在蘇柒與妖怪之間。那妖怪一擊不破,幻化出一只尖長利喙,再度向光盾重重襲去。 黃四娘干著急,飄到蘇柒身后急切問道:“你可還頂得住?” “頂得住個鬼!”伴隨著妖物每一次碰撞,蘇柒都要后退兩步,只覺玄鳥玉幻化出的光盾越來越薄,越來越不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