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節(jié)
“我叫張浦,是廣寧城西五十里,大豐鎮(zhèn)郊張家村人。我本是個老實本分的莊稼漢,靠家里的幾畝薄田吃飯,不料今年鬧了蝗災,就沒收幾粒糧食。眼見家里的老母親要餓起來,我心里急得什么似的。 恰好那時,有個同村的大哥來尋我,說有個好營生,去鎮(zhèn)上給人挖溝修渠,每月能得五十個錢,這等賺錢的營生,我二話沒說就跟他走了。 誰想剛走出村子沒有十里,同村大哥突然一棍子將我悶倒,待我再醒來,已置身暗無天日的煤窯。” 說至此,張浦忍不住渾身顫抖:“那簡直是人間地獄,人在里面連牲畜都不如!每天只給一碗餿飯,睡兩個時辰,其余便是在看守的皮鞭下,狗一般跪著,無休無止地拉煤! 被擄去的都是精壯漢子,卻大都撐不過三個月,即便不被累死,也架不住煤窯坍塌,砸斷了胳膊腿,便被看守扔出去喂了野狼! 我眼睜睜看著身邊的同伴一個接一個地沒了,我心里害怕極了,卻也下定決心:為了我老娘,我也得逃出去! 后來終于有個機會,看守覺得我老實本分,便叫我跟著出去拉車運煤。路上,我趁看守喝醉了,用煤塊將他們砸暈,取出鑰匙開了手腳上的鐵鐐,終逃了出來!” 蘇柒三人聽得傷感,葡萄更是邊抹淚邊又給張浦盛了一碗飯。蘇柒好奇問道:“那你又為何會從我家屋頂上摔下來呢?” 張浦有些羞愧:“我一路逃到廣寧城,因為這一身狼狽相,怕給官府的人盤問,便日日躲在犄角旮旯或屋頂上,不被人看見。方才,是我聞到你家院里飄來飯菜香氣,實在饑餓難耐,本想趁無人時溜進你家廚房偷口吃的,不料實在餓得厲害,眼前一黑,就跌了下來。” “真是個可憐人!”三個姑娘聽得惻隱之心泛濫,蘇柒小心地拍拍張浦未受傷的肩膀:“你放心,來到我這里就算是脫離苦海了,你不必擔心那些壞人再來抓你,也不必擔心官府的人找你麻煩,只管安心養(yǎng)傷。過幾日傷養(yǎng)好了,你便回家去。” 張浦聽罷,掙扎著便要起身給蘇柒扣頭,被她堅決攔住,激動道:“姑娘的大恩大德,張浦沒齒難忘!我張浦雖然是個老實本分的莊稼漢,但也懂得知恩圖報的道理。我這條命是姑娘救回來的,從此張浦就是姑娘的仆役,給姑娘做牛做馬也沒一句怨言!” 他這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蘇柒卻聽得有些犯愁,只能呵呵干笑道:“張兄弟嚴重了,你看我這里已經(jīng)有兩個聰明伶俐的丫鬟,真的不需要牛,也不需要馬。” “那我就替姑娘打掃院子、劈柴挑水!”張浦拍了拍自己胸口,“我張浦別的本事沒有,一把子力氣還是有的!” 蘇柒額角直跳:怎么有種,救了人反被訛上的感覺? 看著張浦報恩心切的神情,蘇柒只得先敷衍著:“你且寬心養(yǎng)傷,以后的事么,以后再說。” 對于慕云松來說,眼前的事,就著實讓他頭痛。 屠豹和吳奎的兩份軍籍冊擺在面前,他正以手指抵著額角認真看著: 屠豹,年三十五,廣寧本地人,三代軍戶。本人十七從軍,先在風軍后備隊歷練,而后入飛虎營為重騎兵,先后在虎賁衛(wèi)、忠勇衛(wèi)任職,三年前擢升百戶,入驍騎三衛(wèi)。 相當正常的經(jīng)歷過往,平淡無奇卻也一步一個腳印。慕云松從中未發(fā)現(xiàn)任何端倪,只得轉(zhuǎn)而拿起另一份吳奎的軍籍來看: 吳奎,年三十七,山東人,早年曾落草為寇,后被燕北軍招降,因武藝、騎術(shù)皆精湛,得入風軍飛虎營忠勇衛(wèi),不久因不滿上官貪墨士兵軍餉,將其重毆致殘而被罰入軍裁所服役一年,役滿后得雷軍神機營參將賞識,調(diào)入神機營,一年前提拔為總旗。 看起來是個草莽漢子,有幾分血性。慕云松放下卷宗揉了揉額角:這兩個人,既不是同鄉(xiāng)又不是戰(zhàn)友,從軍軌跡無一交匯,似乎正如徐凱所說,風馬牛不相及。 想至此,他隨口向徐凱問道:“你可著人去問了二人親近的兄弟同僚,此二人近日里可有來往?” “問了問了。”徐凱跑得滿身是汗,剛灌了自己一肚子涼茶,此刻忙不迭答道,“兩邊倒是出奇一致,都說從不曾見過另一個與之來往。” 這就愈發(fā)奇怪了,慕云松思忖一陣,又向徐凱吩咐:“派人去訪二人的家人,問問是否有什么仇家。” 徐凱答應(yīng)一聲,隨口慨嘆:“一個是三代軍戶,一個是草寇出身,且都在燕北軍中打熬了十幾年,理應(yīng)有幾分本事,卻被人虐殺了掛在樹上,連個動靜都沒出……這兇手,是個妖怪不成?” 他提到“妖怪”,倒給慕云松提了醒兒:若真是那黑衣人所為…… 他心中忽然有些不安。 石榴盯著火爐上咕嚕作響的藥鍋子,心中著實的不安。 “葡萄,你說咱們姑娘就這么收留了個男人住下,會不會太草率了些?” 葡萄依然沉浸在對張浦遭遇的無限同情中,“我覺得是咱們姑娘心善,那么可憐的人……” 石榴怒其不爭地望她一眼:“那張浦可憐是可憐,但他總歸是個男子,就這么大咧咧地住在咱們慧目齋,姑娘還親自上手給她換藥包扎,這……” 葡萄有些羞愧地低頭:她本來想替張浦換藥來著,但白棉布一揭下來,她看到那血淋淋的一片,嚇得手抖得連藥瓶子都拿不牢穩(wěn)。姑娘實在看不下去,讓她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 “咱們姑娘是什么身份?雖說如今不在王府住了,但王爺依舊常來常往的,這萬一……”石榴越想越怕,索性將葡萄推走,“你去大門口守著些,萬一王爺來了,就趕緊知會一聲。萬一被王爺看到了什么不該看的,咱們姑娘就說不清了!” 葡萄不解:“什么是王爺不該看的?” 石榴哭笑不得:“總之你去守著就是了!” 葡萄便憋著一肚子的莫名其妙立在慧目齋門口,又深覺自己責任重大,連隔壁的采蓮姑娘好心給她送果子,都一臉嚴肅地擺手:我正值班呢! “究竟什么是王爺不該看的……”葡萄正百無聊賴地低頭擺弄著自己指甲自言自語,忽聽頭頂一個熟悉聲音傳來: “什么是本王不該看的?” 葡萄駭?shù)秒U些將自己的指甲都掰斷了,顫巍巍地抬頭,見自家王爺正面沉如水,一臉探究地盯著她。 “王……王爺……你……”她很想問一句:您究竟是從從何處冒出來的? “你不在屋里伺候,在這兒站著做什么?”王爺身后的徐凱不解問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守門望風兒呢!” 望風……他這話提醒了慕云松,瞥一眼緊張得支吾不清的小丫頭,抬腳便往里走。 葡萄深覺自己任務(wù)失敗,下意識喊道:“王爺你不能進去!” 徐凱望她無奈嘆口氣:小丫頭,你這是作死啊。 慕云松面色一沉,腳步走得更快,三兩步便進了后院,進門便聞到一股濃郁的藥味。 難道,蘇柒那丫頭受傷了?慕云松頓時心焦,沖進蘇柒房間,卻不見有人。他疑惑走出門,卻隱約聽到偏廂房里有動靜。 他正要敲門,忽聽屋內(nèi)傳來蘇柒的聲音:“張大哥,你得把衣裳脫了,不然我不好幫你弄!” 第135回 打翻醋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