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慕云柏又問:“可要我安排人手,繼續查東風鎮之事?那湯掌柜……” “死了。”慕云松面無表情道,“不必查了,他臨死前,被我發現個東西。” 慕云松將從湯掌柜身上掉落的信封取出,慕云柏接過來看了看,信封是空的,顯然里面的信箋已被人拿走。他盯著封口的火漆印,目光一凜:“西京?” “正是西京那位。”慕云松低沉道,“我早料到,待他料理完了身邊的麻煩,必將矛頭指向廣寧慕家,只是沒想到,他下手如此之早。” 慕云柏搖頭嘆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二人又議了議,慕云柏便告辭休息去。 慕云松望著床頭,侍衛送來的替換衣裳,黑色蜀錦的面上,暗金線繡著麒麟滾邊,忽然想起那條許諾很久,猶豫再三,卻終沒去買的裙子。 早知道要分別,就該…… 他正有些嘆惋,忽覺膝上一沉,老虎燒麥不知何時潛進屋來,跳到他懷里尋個舒服姿態,打個呵欠。 “傻瓜,你跟了我來作什么?”慕云松彈了彈老虎的腦門兒,“跟著你娘,不是享福得多?” 他說完便覺未必,這幾日慕云梅雞鴨魚rou地喂它,還日日將它扛在肩上走,小家伙兒光吃不動,反倒又胖了一圈。 “咱們兩個都不辭而別,你娘,定然很傷心吧。” 燒麥瞇眼發出呼嚕嚕的聲音,示意它還只是個孩子,這不是它該考慮的問題。 第81回 長笑出門去 蘇柒的心情,已然不能用“傷心”來形容。 應該叫做:down到谷底、喪至極點、黯然銷魂、萬念俱灰。 “蘇柒你不能這個樣子!”黃四娘忽地飄到她面前,滿臉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不就是走了個便宜相公嗎?你都跟個冬眠的王八似的窩在這兒,足足頹了五日了,差不多得了啊。” “還有個老虎兒子……”蘇柒坐在床上,背靠著墻壁雙臂抱膝,將臉埋在自己膝蓋上。 “你看,相公不是你真相公,兒子不是你親兒子,你何必把自己搞的代入感這么強呢?” “你不理解我……”蘇柒悶悶地道,“我自幼無父無母,用戲文兒里的話說就是煢煢孑立、身如浮萍,從小到大依靠過的人,在意過的人不多,這些天殺的卻一個一個地棄我而去,連個招呼都懶得打……你說,我是不是傳說中的天煞孤星?” 飄在門口看戲的李錦幽幽道:“你想多了,我聽聞,天煞孤星都會遭雷劈的,就跟這個女人一樣。” “閉嘴你個錦鯉!”黃四娘不滿地瞥他一眼,繼續一臉長輩相語重心長,“你自怨自艾我可以理解,但你也要看跟誰比。你看我吧,花樣年華卻紅顏薄命。生前吧,空有滿腔柔情、千般情絲卻無人寄托;死了吧,偏又遇上你這么個不靠譜的冥媒,以至于時至今日還一單身女鬼,形單影只地魂游天地間,你說我慘不慘?” 蘇柒:“……”你貶自己我沒意見,能不能別把我捎帶上? “我比你慘吧,可你見我自怨自艾、尋死覓活過?還不是每晚開開心心的過!” 蘇柒:你確是沒有尋死覓活過……你本就一女鬼,既尋不得死,也覓不得活好嗎? “她的確開心。”李錦再度幽幽補刀,“每晚出入秦樓楚館大戶人家,看別人恩愛歡情看得不亦樂乎,可謂夜夜笙歌嗨得不行。” “小錦鯉,你不閉嘴沒人把你當啞鬼!”黃四娘再度嗖嗖飚去一記眼刀,繼續語重心長:“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棵草;驀然回首闌珊處,人間處處有春天。你若實在放不下……要不去鎮郊的南風館看看?里面的小倌兒吧,雖說沒有你那個便宜相公那般高大英武,但清秀可人又善解人意的,還能挑出那么幾個……” 經黃四娘苦口婆心的一通勸,蘇柒覺得愈發頭痛,將臉埋得更深了些:“我謝謝你了,但我想靜靜。” 黃四娘愣了愣,轉頭哀怨問李錦:“靜靜是誰?比我強很多么?” 李錦著實地看不下去,飄上前將黃四娘推到一邊,指著蘇柒扯著嗓門就是一通罵:“蘇柒你知道你現在像什么嗎?像個沒見過大世面,還雞毛蒜皮小肚雞腸,遇上一點兒挫折就慟天怨地要死要活的鄉野村婦!” 蘇柒郁悶之余添了幾分惱火:誰鄉野村婦?! 她頭都不抬,只舉起一只手,二指之間夾著一張玄黃色的定身咒。 李錦默默地飄遠了些,嘴上卻毫不示弱:“你恐嚇我我也要說,你就是個鄉野村婦、井底之蛙,你還別不承認,我且問你,這偌大的大燕王土,除了小小的東風鎮,你可還去過別的地方?” “我當然……”蘇柒下意識地想反駁,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她自打記事兒起,便長在深山之中,過了約十年隱士般的生活,不過一年前才跟著蘇先生搬到東風鎮上來……除此之外,她悲催地發現,自己還真是哪兒都沒去過。 “你以為,東風鎮便是世上最繁華的地方了,對不對?”李錦冷笑一聲飄到窗口,學文人雅士的樣子負手望月,伸手遙遙一指,“東風鎮方圓五百里,便有大同、廣寧兩座府城,比東風鎮大了十倍有余;更罔提大燕都城西京,又是大同、廣寧的十倍,正中乃是皇宮,金碧輝煌祥云環繞,晨鐘暮鼓蔚為壯觀。這,才叫大城市。” 他一番描述畫面感太強,蘇柒情不自禁地從膝上抬起頭來,連黃四娘都伸長了脖子張大了嘴。 “這些大城市,街道縱橫阡陌、店鋪市井林立,逢初一十五,便有大集,集上南北貨物琳瑯滿目,各色小吃酸甜苦辣,從街頭吃到街尾,一天都吃不過來。” 說到吃,蘇柒眼睛亮了亮:“真的?” “自然是真的!”李錦鄙夷地翻個白眼,“若干年前,我閑來無事曾往廣寧一游,親眼見過其夜市之繁華,各色招牌燈籠搖曳,桌椅板凳綿延十里,南北口音的吆喝聲此起彼伏,掀開鍋蓋便是白煙裊裊,那一口口鍋里熱氣騰騰的煎白腸、皂兒餅、粉羹馓子、重陽糕……” 蘇柒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好吃嗎?” “我哪知道?我又吃不得!”李錦不無遺憾地嘆了口氣,“不過,就那些公子小姐吃得滿口流油、欲罷不能的架勢來看,應是好吃的。” 說罷,李錦偷眼看蘇柒,見那雙黯淡的眼眸有了些許神采,遂清了清嗓子,回歸正題:“所以說,世界那么大,你還沒去看看,就在這里為一個男人和一只老虎頹得要死要活,實在是可笑。若我是你,便趁著孑然一身了無牽掛,出門去走走,讓自己品過世間百味,看盡人情百態,到時候,你便會發現……” “曾經的自己多么幼稚可笑?”黃四娘忍不住插嘴。 “不!”李錦雙目灼灼,“即便人間不值得,愛情不值得,但素簽砂糖冰糖冷元子水晶角兒冰雪甘草湯糖蘸山里紅荔枝膏,值得!” 他一口氣說罷,瞥一眼兀自陷入思考的蘇柒,扯了黃四娘轉身飄走:“現在,你可以靜靜了!” 二鬼一路飄出蘇柒房門,黃四娘似嗔非嗔地一推李錦,“小錦鯉,看不出來,你勸人挺有一套嘛!” 李錦做出個“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傲嬌:“勸人便要勸在點子上,似你那般跟她比慘,再勸下去怕是她就要尋根繩子上吊了。”說罷,意味深長地向蘇柒屋內望了一眼,“不出意外的話,不過這兩日,她就要離家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