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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學完自己的歷史后我又穿回來了在線閱讀 - 第40節

第40節

    鄴風頷首退開,她安靜無聲地行下石階,向后折去,繞過鸞棲殿再穿過一道宮門,就是后宮。

    作為元君居所的德儀殿是最靠前的一處宮室,地處中軸線上,與前頭的鸞棲殿相呼應。

    虞錦步入殿門,德儀殿里安靜得有些過分。兩名宮人上前迎駕,腳步也很輕。

    “陛下。”他們跪地叩首,她不由自主地也放輕聲音:“元君呢?”

    “……在午睡?!逼渲幸蝗说溃皠偹?。下奴去請元君起來?!?/br>
    “不必了。”她搖頭,說著信步走向寢殿。走了幾步,腳下又停住,“拿酒來,要烈的,多拿些。”

    兩名宮侍都是一愣,不及多言,女皇已進了殿去。

    寢殿里更安靜了些,他沒睡正經的床榻,而是睡在了靠窗的羅漢床上。晌午的陽光被窗紙濾出柔和的光束,投在他的睡容上,安靜溫和。

    殿內的炭火燒得很足,他便沒更衣也沒蓋被子,寬大的袍擺與衣袖半垂在地上,姿態隨意瀟灑。

    她不知第多少次感慨他真好看,一股怯意又令她不敢走近看他,四下瞧瞧,坐去了桌邊。

    她該怎么辦好呢?

    她看著他,心思更亂了。

    朝中轟轟烈烈地鬧了一場,鬧了三年,此時若讓她承認這一切都是錯的,便是要她顏面掃地。

    她突然覺得,當初跟楚傾認個錯、承認她從前那樣對他是她不好,根本不是什么大事。那說到底只是他們兩個之間的問題,旁人都不在意,只消她過了自己心里那道坎,開口也就開了。

    現在的事才是大事,會引得滿朝嘩然,會讓天下文人學子津津樂道,甚至街頭坊間都會以此為茶余飯后的談資,侃侃而談她做出的混事。

    而她……她其實也有辦法避免這一切。

    當了那么多年的皇帝,就算被二十一世紀的世界觀攪得腦子亂了,對這些手段也還是清楚的。

    哪朝哪代沒有幾個枉死的忠臣?有些是帝王不知實情當真讓人冤死,也有些是帝王知曉實情卻不得不顧及大權或者天家顏面,仍只得殺了。

    彌補也總能彌補的,站在這個高度上,有這個高度的辦法。

    譬如留下遺旨讓子孫給他們平反、加恩。

    這是個一舉兩得的好辦法,既能讓人沉冤昭雪,又能讓他們對新君更為忠誠。

    歷朝歷代的皇帝,無不善用此法。

    虞錦自也是懂得的,她甚至不費什么力氣就能將后面的一切都安排好——先將楚家殺了,留下楚杏,也可再多留幾個小姑娘,讓她們默默無聞地活著。等她臨終之時,告訴儲君楚家蒙受了多年冤屈,讓她在繼位之時為楚家平反,給楚家后人以高官厚祿。

    這樣,自能將名譽損害降到最低。首先眼皮子底下的議論不會有了,其次新君是她的女兒,修史之時也不會讓史書罵她罵得太狠。

    余光中人影一晃,宮侍低眉順眼地捧著酒進來了。

    她著意提了要多拿些,他便捧了一壇來,配以酒碗。

    酒碗中已倒好了一碗,那宮侍遲疑著將碗放到桌上,又將酒壇也放好。

    酒壇到底有些分量,落下時聲音不輕,楚傾猛地睜眼。

    目光在晃眼的晨午陽光里緩了一緩,他側首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陛下?”他只道自己看錯了,眉頭微鎖,坐起身。

    他沒看錯,她是真的端起酒來正要喝。

    用的酒碗。

    烈酒入喉,虞錦黛眉驟蹙,揚音吩咐宮人:“都退下吧。”

    第34章 酒瘋

    楚傾看懵了, 想問她怎么了, 她就又倒了一碗, 仰首再灌。

    這酒夠烈, 酒勁上來得也足夠快。眩暈勁兒從腦子正中心往旁邊擴散, 橫沖直撞, 她再抬眼夠酒壇時已醉眼惺忪。

    第三碗倒滿,她端起要引, 突然伸來的手按住她手腕。

    虞錦還沒醉到那個份上,不看也知是誰,不理會, 只想避開他。

    他索性將她手腕攥?。骸氨菹聞e喝了?!?/br>
    “你憑什么管我?!彼p笑。

    他仍沒松開,想了想,改口:“陛下有什么心事, 不妨說出來。”

    她又輕笑, 借著酒力, 帶出怨氣:“憑什么說給你聽!”

    一壁這么說著,她一壁心里倒也還明白, 她原就是來找他說話的,只是沒有足夠的勇氣說出來, 想靠烈酒壯膽。

    只是眼下酒勁還不夠, 不足以讓她說出那些話,倒讓她有了借酒耍賴發瘋的勁頭。

    楚傾神色微凝, 再開口, 語氣放輕了些:“臣可以請貴君來?!?/br>
    面前秀眉蹙起, 她抬眸看他。

    他站在她面前,背對著窗,窗戶投進來的光線將他籠住。但那光線太亮,加之酒精作用,明暗反差之間倒讓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聽到他口吻淡泊:“或者陛下想與誰說,臣叫人來?!?/br>
    她只盯著他,盯了一會兒,又低頭看酒碗。手強硬地一抽,伴以冷笑漣漣:“多管閑事?!?/br>
    他挑眉,語氣也生硬了些,冷邦邦地提醒她:“陛下來臣的德儀殿,倒嫌臣多管閑事?”

    “你的德儀殿?”她喝了口酒,沒有剛才那么猛了,只抿了一點。

    “什么你的德儀殿,皇宮都是我的皇宮,早晚把你廢出去?!?/br>
    楚傾不作聲了,虞錦又抿了兩口,目光渙散地再抬眼時,眼前已無人影。

    他走了?

    她皺皺眉頭,一時有點忘了來意。

    管他走不走呢。

    心里忿忿的,她繼續低頭喝酒。

    一小碗酒再度見底的時候,她聽到門口有了點響動。好像是兩個人在說些什么,聲音壓得低,她聽不太清,只聽到最后一句似是在吩咐宮人退得遠些。

    接著,他從門口的屏風后繞回殿里來,手里多了個托盤。

    她習慣性地橫眉冷對:“干什么?”

    “下酒菜?!彼阆律L地走近,將托盤放下,自己在旁邊坐下,也不再說什么,只把筷子遞給她。

    “嗤。”虞錦嗤笑,也不接。又倒了碗酒抿著,心下醞釀著底氣。

    再喝下小半碗,她將碗撂在桌上。放得不清,酒液震出些許,濺在手背上。

    胡亂地在桌上蹭了一把,她感受著他的注視,終于定住了心。

    又喝了口,她盯著桌面,自言自語般地輕道:“楚家是冤的?!?/br>
    楚傾神色一震。

    她分明地感覺到喜悅在他身上漫開,縱不看都看得出來。她因此而不忍多等,開口又說:“但朕還是得殺你全家。”

    他的那份喜悅驟然散去。

    他慌亂地看著她,久久等不到下文,便去讀她的心。卻又只讀到她心里亂糟糟的,東一句西一句,讓他讀不明白。

    她也不看他,避著他的視線,揀碟子里的花生米吃:“朕會留著楚休,留著楚杏……再多留幾個年輕有才的女孩子,讓她們好好活著,來日朕的女兒繼位,讓她給你們平反?!?/br>
    “至于是誰背后陷害……”她眸光一冷,“朕也自會查個明白。不論是誰,朕會辦了她。”

    是有什么別的問題,還是她深信不疑的暗衛根本就有問題?這都要盡快查清。不僅是為楚家,也是為她自己。因為這樣大動干戈又悄無聲息的栽贓,怎么看都不像是只針對楚家的,總有一天要動搖皇權根基。

    她只是一時想不清,若有這樣一方勢力在,上一世她為何能安然在皇位上坐到壽終正寢。

    但終究都會弄明白的。

    她將這套約定俗成的流程說了出來,自顧自地又倒酒,等著他的反應。

    他一時不言,她渾渾噩噩地續說起來:“你們楚家,那么大的家族,數人官居要職,這案子又牽扯太大。朕一旦低頭,讓天下人都知這是錯的,勢必朝中震蕩……”

    說罷她不再言,只等他發作。她想聽他發火,聽他像從前那樣令人厭煩地與他爭辯。

    她盼著他惹惱她,因為只消那樣,她就可借著火氣將這些事辦下去了。

    可是等了半晌,他沒有說話。

    他將那只空酒碗拿過來,自顧自地倒上酒,喝了起來。

    沒有像她一樣豪飲,他只喝一口就放下了碗。

    發白的面色微微緩和,他眼中恢復成了平靜如止水的樣子:“臣有一事相求?!?/br>
    她淡淡:“你說?!?/br>
    他頷首:“求陛下讓母親死個明白?!?/br>
    她持著酒碗的手一滯。

    佯作從容地又喝了一口,她狀似隨意地問他:“還有呢?”

    他說:“母親一世忠心為國,不該含冤而終。求陛下給她一句話,讓她得以瞑目?!?/br>
    他只是將剛才那句話說得更明白了些,沒再提別的要求。

    沒了?

    虞錦怔然。

    他接受了她這樣推他們去死嗎?

    楚傾不安地等著,便聽到她心里說:你們一家子……什么人?。?/br>
    下一瞬,她忽地伏到桌上,哭聲出喉。

    最初只是壓抑的、克制的嗚咽,漸漸變響,控制不住。

    她一路都在說服自己,告訴自己那套“約定俗成的流程”是對的。許多帝王都這樣做過,忠臣們所求也不過一個后世清名,這樣做對誰都好。

    可她心底對此是抗拒的。自古帝王殺伐果決,不草菅人命就已不錯,但權衡利弊之下讓人枉死算不得大事。但在二十一世紀走了一遭,“冤殺”兩個字不知不覺就變得難以接受。

    她覺得為了權力紛爭讓人枉死是不對的,她可以因為命數繼續坐享這至高無上的權力,但她不想成為一個將骯臟手段視作習以為常的政客。

    所以她才需要來找他、盼著他對她發火,好讓她自欺欺人地借著“大不敬”帶來的憤怒去辦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