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坐在海岸邊，望著血色猶存的位置出神。

    鯨魚久次良一直以來都不太喜歡運動，常年來只待在這一個位置。以人類的角度看、這樣巨大的鯨魚的確可怕極了，但對于你們妖怪來說，他的戰(zhàn)斗力并不很強。

    他體型太大、動作太笨重，防御力倒是強……可和海忍這樣速度極快、來去無影的鬼族打起來，也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你對海忍沒有任何防備。你知道她很喜歡你。

    你一直以為，即便她不喜歡鈴鹿山，總有一天也會接受的……她分明就不討厭你們啊。

    可是，你回答「不要」時，純白色的長刀刃間寒光一閃——猝不及防便揚在你手臂的鱗片上。

    「如果你不是海妖……」你仍記得那時她冰冷藍眸中、好像連自己都不明白答案的空虛，「如果這里不是鈴鹿山……」

    被刮去鱗片的是你，可痛苦的卻好似是她。

    「那么，最后送你一份禮物吧，鮫姬。」

    她望著你被血色染紅的鱗片，紫黑色陰影在眸中一閃而過——你只看見她身側(cè)揚起的黑色暗影，周身劇痛、便跌入了海底。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迷蒙中、你被海底下滲暈開的血氣吸引，遵守本能近乎無意識的、為延續(xù)生命尋著美味的能量體而去，貪婪的張開嘴——

    ——你把它吃掉了。

    *

    正出神時，眼前忽然綻開光來，你「啊」一聲，轉(zhuǎn)頭看向光的方向。

    仿佛是先前樣貌的翻轉(zhuǎn)，他身上一切顏色都由暗轉(zhuǎn)亮，傍晚時分站在這里、更是比夕陽還奪人眼球。

    你站起身，不適的扯了扯變短的鮮紅裙子，又試圖遮住手上血紅的斑駁鱗片，小聲說:“少主。”

    ……好奇怪，當(dāng)時面對海忍驟變的形象你也沒有覺得哪里不對，為什么到了少主身上時、就變得不敢直視他了呢。

    少主沒有像往常一樣走過來抱著你舉高。

    他一直以來都很喜歡抱著你，無論是睡覺、看書還是拭劍，總要把你當(dāng)做大型抱枕才甘心。

    這種變化讓你更加不適了，只看著他腳尖、咬著下唇說不出話。

    你聽見少主低低嘆出一口氣，聲音輕的像飄在海中的浮羽——試圖遮住鮮紅鱗片的手腕被忽地扯開了。

    倘若你掙扎的話、或許是可以掙脫的，但短暫劃過腦中的念頭卻與掙脫全然無關(guān)……你于是順著他的力道被自然的攬入他懷中。

    少主一言不發(fā)，只擁抱著你，獨屬于少主的、安心的妖力氣息輕柔的浸入肌膚。好似想借此讓你恢復(fù)元氣似的，你甚至從少主本該熾熱狂亂的妖力中感受到海水般濕涼親切的味道，像浸入海中一樣舒適。

    欸……不是舉起來的抱著呢，是因為你變高了嗎……？

    你真心實意的討厭起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又高、又瘦，連被抱著當(dāng)抱枕這樣的簡單工作都做不好。

    你呆呆地望著他身后空無一人的密林，臉上驀地一涼，濕潤滑過下頜鮮紅鱗片。

    久次良死掉了，人類妖怪離開了，海忍背叛了。海岸邊，除了你和蟹姬外，不會有別的妖怪了。

    你不喜歡這樣。

    你討厭這樣。

    他身后明環(huán)電光閃爍、如金色火焰般明亮熾熱。

    你安靜的在少主懷中待了一會兒、忽然伸手推開他——少主怔住的神色好似你做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你于是在他失神時，微微仰頭看著他，認真的問:“少主，你也會死嗎？”

    少主頓了頓，垂眼看著你，眸色是暗沉的金:“不會。”

    無論長成什么樣子、少主都是那個少主。……將你從無際深海中溫柔接納的，少年意氣的大妖。

    “那，我相信少主。”你捧著大妖的臉，指尖觸及溫暖、他亮色的肌膚與先前截然不同，溫度卻是一樣的。你低聲重復(fù)，“我相信少主。”

    少主不堪重負般錯開銀瞳近在咫尺的、清透信賴的視線。你看見他眸中一閃而過的陌生情緒。

    附著血色鱗片的雙手順他臉頰自然滑過，你踮起腳順勢環(huán)住他的脖頸，對視時看見暗金色眼眸中陌生的美艷面容。

    “我最喜歡少主啦。”你這樣說，看見倒影中銀瞳蜿蜒透明的液體，臉頰濕涼，“少主也最喜歡鮫姬了，對不對？”

    你看見少主的喉結(jié)幅度微小的滾動了一下。他停頓了許久，終于用極輕、極淡的喑啞聲音回答你:“……對。”

    “我就知道。”你笑著說，閉上眼，淚水簌簌落下，“久次良也說，少主最喜歡我啦。”

    就在前幾天，你還和鯨魚說著這樣無關(guān)緊要的悠閑話題……可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在你肚子里啦。

    什么濕熱的東西抹去你眼下的淚。

    他舔去你臉頰上的淚珠，手掌輕輕撫過你的發(fā)絲，像先前的無數(shù)次一樣，溫柔的、規(guī)律的、珍視的。

    “少主。”你微微仰起頭，只覺腦中除卻這雙沉沉的暗金已別無他物，大腦似乎快要融化、胸中流淌苦悶的情感，恍恍惚惚的問，“少主，要吃掉我嗎？”

    像你在海中對久次良做的那樣、被吞噬殆盡就好——這樣的話，友人甜美的氣息就不會一直停留在味蕾了吧？

    少主撫過你頭頂?shù)氖趾鋈煌Ｗ×恕?/br>
    “你想要嗎？”他似乎竭力掙扎著問，聲音沙啞極了，眼眸中卻燃燒著陌生的幽暗火焰。你從未在他眼中看見這樣的攻擊性，不覺怔住了。

    “……想要嗎？”少主低聲重復(fù)，放在你腰后的手微微一緊。

    你看見他身后熾熱的明環(huán)。

    空氣中懸浮微小的塵埃，如同微光懸沉。

    “……請吃掉我吧。”

    你注視著微光輕聲請求。

    眼前一暗。

    視界天旋地轉(zhuǎn)、頭頂樹影輕搖。

    唇上輕壓柔軟，他頭頂雙角蒼白，黑發(fā)落在你臉側(cè)。

    你看見他身后夕陽日暮，落日余暉將天邊浮云染成綺麗的軟紅。

    被鮮血染紅的衣裙散開，胸前濕滑鱗片被微涼空氣輕輕舔舐。小腹升騰陌生、苦悶的灼燒感，你仰起脖頸、眼角間斷沁出生理性透明淚珠。

    耳畔蟬鳴錯落、潮汐起伏，搖曳樹影風(fēng)吹簌簌。

    海潮與濕泥的氣息混著膩人的甜氣，你忽然想到那天被少主環(huán)住、看著他將柔滑液體抹上鋒利武器，昏暗中刀刃閃過的柔軟寒光。

    ……啊，你果然，也成為被少主抱在懷中的長刀了。

    你眸光渙散、眷戀的望著金橙落日，聽見少主唇間泄出幾聲壓低的喘息。

    模糊視線望見朦朧的暗金，遲滯的疼痛傳來時，你終于嗚咽起來。

    “少主、少主、”你斷斷續(xù)續(xù)的在一片朦朧中哽咽著叫他，聲音凄切、沙啞得不像樣子，“久次良、死掉了——”

    他只撫過你的發(fā)絲。

    溫柔的、規(guī)律的。

    “久次良、死掉了——”黑發(fā)間斷搔過側(cè)臉，你聲嘶力竭的大哭起來，嗚咽聲音蘊著泣血的恨，眼淚不受控制的掉落，視線模糊成夢境般金色射線，“我要吃掉她、我要吃掉她、我要吃掉她……”

    你不停的、不停的重復(fù)，直到再看不見晃動的金色射線、金橙落日化為蒼白幻境，一切的一切被陌生的蒼白吞沒。

    *

    意識回歸時，視線望見陌生又熟悉的面容。

    屈膝半跪在你腿間、雙臂撐在你臉側(cè)，少主俯身專注的望著你，暗金眼眸怔然。

    ……就好像，不敢相信發(fā)生了什么一樣。

    然而發(fā)現(xiàn)你恢復(fù)意識時、他的神色卻下意識柔軟了，溫柔的一如往常。

    你看著最喜歡的妖怪，燦爛的笑起來，眼下仍有淚痕、眸中化不開的凄切卻全然消散了，只純碎的、信賴的說：“我最喜歡少主啦！”

    少主閉了閉眼、坐起身、將你抱在懷里，忍耐的把你的腦袋按在肩上。

    他仍輕柔的安撫你。

    你的情緒于是從過度的亢奮回歸正常了。

    嗅著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氣息，你忽然又問:“少主，你也會死嗎？”

    他沒有立即回答你。

    “如果少主死掉了，我就吃掉少主吧。”你側(cè)過臉，對著他尖尖的耳朵說。

    少主頓了頓，放在你頭頂?shù)氖滞Ｏ聛怼?/br>
    銀發(fā)月華般傾瀉。

    “我不會死的。”

    他在你耳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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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那句最喜歡少主說出來，少主心里超級有罪惡感，感覺就像把幼崽給玷污了一樣，他懷疑自己是不是上頭了才對「你」這樣那樣。

    *

    這章一開始的想法就是這樣邊，邊傾訴。

    然后我后來想，要不，不那啥了，干脆在最后一步之前懸崖勒馬，體現(xiàn)一下那種珍視感，思來想去又覺得沒必要……他們畢竟都是妖怪，肯定不把這個當(dāng)回事，鮫姬還生了不少小鯊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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