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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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這一聲逸嘆,眼前的一切終于逐漸模糊起來,隨著雙手開始化為火焰光塵漸漸消失,應(yīng)則唯卻低低笑出聲。 宛如被激怒的熊熊烈焰燒盡了他最后一絲靈氣,一抹虛無縹緲的笑意涌上眼底,竟是到了窮途末路,也不曾有過半分后悔。 “少蒼,最后教你一課——神的確會隕落,但神,絕不會隕落于凡人之前。” 所有人都為之色變,而下一刻,整片天穹轟然一落,而與此同時,嵇煬眼中神采一空,慢慢放開了南顏,身形徐徐浮至半空。 “少蒼?” 南顏想伸手去抓,卻不料手中抓了個空……對方好似沒有實體了。 嵇煬心口處的燬鐵之傷,隨著應(yīng)則唯的第五衰靈氣飛散而迅速恢復(fù)痊愈,但眼底的神色卻越發(fā)空靈漠然,便是聽見南顏在喊他的名字,也只是疏淡地回頭看了一眼,便向天穹上的酆都飛去。 “那幾個人,還不足以讓真正的酆都大帝誕生。天人第五衰的獻(xiàn)祭……才足夠。” 應(yīng)則唯看著嵇煬,火焰燒盡了他的身影,卻留下了他最后依然歧路無悔的聲音。 “道生天,總有一個人,是要成神的。” 道生天之主,修道六百四十七載,此身為祭,取諸于天地,還諸于天地大道。 “他……竟要獻(xiàn)祭自身成就酆都!”敖廣寒不多言,直接抓起穆戰(zhàn)霆,等到再想去抓南顏的時候,她竟跟著嵇煬沖進(jìn)了那不斷成形的酆都。 穆戰(zhàn)霆急得去抓她,卻不料神魂一陣不穩(wěn),那酆都好似在招引他的魂魄,稍微靠近就仿佛被吸進(jìn)去一樣。 敖廣寒也同樣追了片刻,卻發(fā)現(xiàn)南顏靠近酆都時并無散魂的情形,只得暫時放棄,帶著其他人離開了酆都的范圍。 “龍主,嵇煬會怎么樣?” “怎么樣?”敖廣寒暴躁道,“應(yīng)則唯是什么樣,他就會變成什么樣!” “哈?” 這時遠(yuǎn)處那朵寂明留下的紅蓮徐徐綻開,一股佛言形成的光柱嗡鳴一聲從蓮心飛出,頂天立地地將整個酆都擋住不讓它落地。 隨后,寂明的身影再度出現(xiàn)在那紅蓮旁,目光一瞬不瞬地看著南顏離去的方向。 “寂明!你怎么不把南顏帶出來?!”那酆都之內(nèi)一看就是九死一生,敖廣寒氣得恨不得大罵。 寂明望著那蒼穹上的冥府大地,好似早已知道會如此,道:“這是阿顏的天命,你,我,眾生,都無法插手。” ……什么意思? …… 南顏發(fā)現(xiàn)自己進(jìn)入酆都之后,便沒有了影子。 她仿佛變成了城中那些重重鬼影中的一員,感受不到什么靈力,但也不會被鬼物攻擊。 那些鬼物大多滿眼茫然,周身散發(fā)著不祥的黑霧,而她卻是凝實的人影,走動間腳下落下一道道瑩白的微芒。 她追著嵇煬而來,但來了之后便失去了嵇煬的蹤跡,反倒是四周的冥府風(fēng)景,越發(fā)像她所在的凡塵。 一步一步地在酆都中行走,周圍的鬼影竟也有了幾許煙火氣,挑擔(dān)的小販、荷鋤的農(nóng)人、沽酒叫賣的娘子,若非死狀千奇百怪,她甚至還以為這是哪里的人間。 “不對,這太奇怪了。” 兩個打鬧的小鬼從南顏腿邊跌跌撞撞地跑過時,南顏才停下步子來,面上的震驚之色越發(fā)濃郁。 她在幽泉川看過類似的城池,但那里的惡鬼只知道吃人,而這里卻更像原來的人世一般。 南顏沉默了一會兒,試圖和道旁乞討的鬼交談:“請問,這里是?” 那窮鬼抬起一張缺了一半皮rou的臉,道:“來都來了,竟不曉得這里是冥府,當(dāng)真是個糊涂鬼。” “冥府?” “是啊,等過段時間,整個人世都是冥府的。”說完,那乞討的窮鬼聽見遠(yuǎn)處傳來一陣陣狗叫,呸了一聲,撈起地上的破碗一瘸一拐地離開,“真是晦氣,活著的時候沒錢,死了還要繼續(xù)當(dāng)窮鬼,還是去城門口吞幾個新來的鬼填填肚子吧……” 南顏叫住他:“你不能離開酆都嗎?” 那窮鬼忽然嘻嘻笑道:“那你超度我啊,我是被野狗咬死的,你去殺了街尾那兩條野狗,完成我的心愿,我就能離開酆都了。” 隨著他說出這句話,南顏忽然看見他生前的種種。 窮鬼生前因好賭,敗盡家財淪落街頭,某日在街上閑逛,瞧見巷角的一對野狗生了一窩崽子,趁野狗外出覓食,一時饞蟲起,便將小狗打殺吃光了。而入夜時,窮鬼腹痛不止,被這對野狗尋上來,一個咬爛了他半張臉,一個咬斷了他的喉嚨,互相扭打而死。 “看你的樣子,好像是外來的修行者,在冥府世界里,聽說只要修行者超度了足夠數(shù)量的惡鬼,便會化作自己的功德,功德足夠多,就能直接飛升。怎么樣?那兩條不過是野狗罷了,打得他們灰飛煙滅,我馬上就會變成你的功德。” 南顏低頭沉思了一會兒,道:“多謝指點。” “這就對了嘛。”那窮鬼忽然興奮起來,拿著破竹棍指著巷口的野狗道,“就是那兩條臭野狗,打,狠狠地給我——” 窮鬼話未盡,南顏便面無表情地一掌蓋上他的天靈,表情凝固了一瞬,便徹底灰飛煙滅。 周圍的鬼物看了這邊一眼,但大多臉上木然,很快便各行其道。 南顏慢慢走向街尾,那兩條滿腹怨恨的野狗迎上來,漸漸周身的黑氣散去,魂影也變得清澈起來,朝她嗚嗚地?fù)u了搖尾巴,便化作光點超度升天去了。 南顏看到兩顆小小的金色光點融入到體內(nèi),隨后她愕然發(fā)覺,自己長年累月積壓的業(yè)力減弱了一小絲。 七佛造業(yè)書從一開始就是一條絕路,依靠誅魔除惡修煉的同時,體內(nèi)也會積累無數(shù)業(yè)力,那業(yè)力能使人強(qiáng)大,但也能使人最終墮落為一個只知殺戮的瘋子。 有佛骨禪心在,南顏并不怕心境墮落,但業(yè)力也會讓她無緣飛升,但這里度化亡者的功德,卻能讓她的業(yè)力消減。 “原來如此……”南顏低頭看了一眼手心徐徐發(fā)光的逆演輪回鏡,“這是你給我的獎勵嗎?如果我渡化了嵇煬,是不是,我就可以功德圓滿,成就真佛身了?” 逆演輪回鏡仍然安靜地旋轉(zhuǎn)著,似乎并未否認(rèn)。 南顏握住手心,心中有了決斷。 不斷添了新鬼的街頭,好似熱鬧了些,一片烏壓壓的鬼魂里,散發(fā)著濛濛白芒的身影尤為明顯。 “請問,你看到嵇煬了嗎?” “大概比我高這么多。” “對,他的眼睛是紅色的。” 一路問下來,所有的鬼物,便是惡鬼厲鬼,也樂于同南顏交流,但她始終沒有得到什么線索,直到天上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 “原來酆都也會有雨啊……” 鬼魂們漸漸加快了步伐離開了,很快便只剩下南顏站在空無一人的街頭,茫然間,她頭頂上罩下一片陰影。 她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是一把傘,順著傘骨回身看去,卻發(fā)現(xiàn)撐傘的人竟是南頤。 “舅舅!”南顏驚喜不已,“你原來在這里!” 南頤的反應(yīng)有些慢,但仍是認(rèn)得南顏的,溫聲道:“阿顏怎么來這里了,舅舅送你離開吧。” 南顏一怔,道:“舅舅你不跟我走嗎?” 南頤輕輕搖頭,并未回答南顏的問題,道:“應(yīng)則唯呢?” 南顏咬了咬下唇道:“灰飛煙滅了,我們給你們報仇了。我會請父親給你補(bǔ)完魂魄,我們還能——” “姣娘在你這里吧。”南頤似乎不愿多言,他說話的同時,南顏袖中飛出兩枚種子,其中一枚泛著淡藍(lán)色的光。 南頤溫柔地看著它,片刻后,道:“我往后沒有什么執(zhí)念了,只想讓阿顏此后平安。” “舅舅?” 南頤笑了笑,身形漸漸化作光點融入到另一枚種子中,同時一大片金色的功德光螢飛入南顏體內(nèi)。 “我知道你來是為了找誰,不過,他已是這片冥府的神,舅舅希望你就算喚不醒他,也能有一條退路。拿上這把傘,去見見你外祖父吧,我們都會幫你。” 南頤沒有說更多,在南顏挽留之前,便已融入種子消失了聲音。 南顏仿佛有所悟,將種子收好,拿起懸停在身邊的紙傘繼續(xù)向前走。 周圍的光景漸漸變了,很快她看到了一片迷霧中的海岸,岸邊的礁石上站著一個身形魁梧的男人。 這男人一雙鳳眼,面相上頗有些煞氣凌人的意味,但神情卻是十分柔軟地遙望著遠(yuǎn)方滄海外盤旋的重明鳥。 南顏無需判斷,就知道,他是赤帝,是她的外祖父。 “你來了。”赤帝并無多言,仿佛也早就知道了她的存在一般,道,“孤當(dāng)年為道尊所謀害,這一縷魄念在此,也當(dāng)是為后人謀一條生路。” 南顏心里有些酸楚,抬頭看了一眼那悲鳴不已的重明鳥,道:“那丹楹外祖母呢?” 赤帝的神情有些寥落,道:“她永遠(yuǎn)也不會原諒我,即便我后來才知曉,那年我朋友兄弟的死,是歲寒子偽造妖族所為,用以激怒我去向妖族復(fù)仇。” 南顏無法勸些什么,家國覆滅,無論是什么緣故,丹楹外祖母都不可能原諒他。 “那祖父是怎么知道這些的?” 赤帝冷笑一聲:“冥府里所有亡者都會自行知曉一切,歲寒子已經(jīng)得到了他回避多年的懲罰。雖說做出這個決定的酆都大帝孤很欣賞,但他出自歲寒子門下,孤不信任他。你這傻孩子,渡他做什么,乘此機(jī)遇飛升上界,豈不是更好?” 南顏不語,赤帝見她固執(zhí),低嘆一聲,同樣化作了南顏的功德。 “孤本以為親手寵大的女兒,終于不再是個癡兒了,沒想到外孫女卻是……罷了,去吧。” 就在赤帝消失的瞬間,南顏看見遠(yuǎn)處盤旋的重明鳥忽然朝她俯沖而來,近前數(shù)丈時,便同樣化作光點分散開。 丹楹始終沒原諒赤帝,但還是跟著他離開了。 南顏呆呆地在海邊站了許久,忽然頭頂上覆上一只溫暖的手,緩緩揉了揉。 “你看,你外祖父活該吧。” 這聲音輕俏而熟悉,南顏猛然睜大了眼,然后毫不猶豫地回頭抱了上去。 “好了好了,多大了還撒嬌。”南嬈的模樣仍然一如往昔,甚至一絲鬼氣也無,微笑地看著已經(jīng)長大的女兒。 左右南顏是不管了,一聲聲的娘叫夠了,才紅著一雙淚眼抬起頭看著南嬈。 這一次不需要確認(rèn),再沒有什么心魔,這就是她心心念念的母親。 “娘,你別去極樂凈土好不好?我不要什么功德,就養(yǎng)著你,讓大哥二哥一起養(yǎng)著你。”眼眶發(fā)酸,這么多年了,南顏這會兒才終于露出小孩子的一面。“我就只有見你這一個愿望了……” “我可以不轉(zhuǎn)生,可是你確定,你來這里只有見我這一個愿望嗎?”南嬈溫柔地摸著南顏的發(fā)頂,道,“酆都若真的落下了,這城里可熱鬧了。答應(yīng)我,別讓那幾個崽種為了我的美貌再打到我跟前來,可以嗎?” “……娘。” 南嬈:“放心吧,你外祖父和舅舅,都是一段孽緣弄得生無可戀,你娘可不一樣。” 南顏:“嗷?” 南嬈正色道:“你娘有好幾段孽緣。” 可不是嗎,有一段兒還直接讓她安詳去世,死后仍然浪得理直氣壯,不愧是世上男兒聞之色變的南芳主。 “娘,我有個事兒想跟你說。”南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