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前還覺著，如果真走到這一天，她會傷心難過，可是這兩個月的時間過去，她心底里最后一點(diǎn)兒對他們的柔軟也消磨殆盡。

    「張隊(duì)長，麻煩您了，您在這兒幫忙簽個字，也算見證了這個事兒，我爸媽因?yàn)槲医Y(jié)婚的事兒不要我了，我也不好讓他們難做，免得他們以后覺著我會后悔，再賴上他們。」沈凝看著張松說道。

    張松問過沈勝利和張惠巧，倆人想來想去也都點(diǎn)點(diǎn)頭。張松嘆了一口氣，三份協(xié)議上都簽了名字。「我說老沈，沈凝啊，你們要是哪天說開了，再來找我，這東西，就當(dāng)我先替你們保管著。這過日子不能跟小孩子過家家似的，都多大人了。」

    「謝謝張隊(duì)長，您說的對，不過這事兒啊，得看我父母想不想得清楚，您得問他們，在他們心里，是女兒重要，還是錢重要。」沈凝這么說，張松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兒。

    這幾天全村子都在傳，因?yàn)槟翘齑蟛糠秩硕伎匆娏肃嵭l(wèi)東什么樣兒，要說，這村子里重男輕女現(xiàn)象是很嚴(yán)重，把閨女當(dāng)籌碼多換些彩禮，也不是個例，可沒聽說閨女不嫁人，就斷絕關(guān)系的啊。

    出了張松家，沈凝背著包袱，「爸，媽，以后我就不是你們閨女了，你們也說家里沒我位置了，這么些年，家里所有的活都是我在干，我賺的所有錢，一分沒花過，全都給了你們。家里日常吃的菜，除了大隊(duì)里分的，其他全是我種的或者我上山采的。」

    沈凝頭一次跟沈勝利和張惠巧說這些。這寂靜的夜里，涼風(fēng)襲來，摻雜這沈凝清潤的聲音，突然有些凄涼。

    沈勝利和張惠巧靜靜地聽著，難得地沒有打斷沈凝的話。

    沈凝勾起嘴角，總覺著臉有些僵硬，事情鬧到現(xiàn)在，并不是她所想的，可幾件事情堆積起來，偏偏就走到了這個地步。

    「爸，媽，我從八歲起，每天起早上山砍柴，挖野菜，剁雞食，做早飯，還要去上學(xué)，中午同學(xué)們都帶飯包括沈安都是，在學(xué)校吃，只有我鄉(xiāng)里跑回來，給你們做中飯，匆匆忙忙吃了一口以后，再趕回去上課。下午放學(xué)，還要下地干活，做晚飯，給你們洗衣服，收拾屋子，燒炕，蒸窩窩頭。你們睡覺了，我還要點(diǎn)著煤油燈給你們補(bǔ)衣服，星期六和星期天，我還要下地干活，就為了賺那四個工分。」

    沈凝細(xì)細(xì)說來，沈勝利和張惠巧似乎才發(fā)覺，自己的大女兒原來做了那么多。

    「爸，媽，你們是生我養(yǎng)我，我很感激，但是我覺著，我從小到現(xiàn)在，這十多年來干的這些，在大隊(duì)上賺的那些錢，也算是補(bǔ)償你們對我的養(yǎng)育之恩了。我沒辦法批判你們想拿我多換些彩禮的心思，我也指責(zé)不動你們，誰讓你們是長輩。最近這些日子，我是心寒了，可跟我干了那么多年活沒有關(guān)系，是傷心。我指望你們能懂，即便今天我說了這么多，我也不覺著你們能懂。最后再叫你們一聲爸、媽，我走了，去找陸邵北了，以后我就是陸邵北的妻子沈凝，再不會在你們眼前晃，讓你們心煩。」沈凝說完，拎著包袱，兜里裝著協(xié)議書，毅然決然地朝著陸邵北家進(jìn)發(fā)。

    「媽…」沈安愣在那兒，輕喊了一聲。

    張惠巧看著沈凝的背影在夜幕中消失，現(xiàn)在才察覺，真的要失去這個女兒了。「老沈，我們是不是做錯了什么？」

    「錯什么？她這就是忤逆不孝，看看，婚禮還沒辦，就跑去陸邵北家住，我沈勝利沒有這樣的女兒！」沈勝利還嘴硬地說道，「羅里吧嗦說了那么一大堆，誰家閨女不干活？真是可笑。」

    沈勝利和張惠巧在前面走，直接回了家，沈安錯開一段距離，追上了沈凝，「姐…」

    沈凝轉(zhuǎn)過頭，眼前就是她上輩子疼到骨子里的同胞meimei，可最后卻為了自己的私心害了她的性命。

    「有事兒？」

    「姐，你跟陸邵北結(jié)婚，不后悔嗎？」沈安問道。

    沈凝笑笑，黑夜中看不清她眼中的甜蜜，但是她自己知道，她心里很暖，「不后悔。」

    「可他沒有父母，你又不知道他是干什么呢，你說在家過的苦。你跟了他，不見得好。」沈安說道。

    「那是我自己的事兒了，沈安，我現(xiàn)在可以理解你是在關(guān)心我，還是你怕以后家里的活全是你的？又或者，你怕你哪天被他們賣個好價錢？」沈凝說話一針見血。

    沈安眼神躲閃，雙手捏著衣角，「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再說了，爸媽不會那么對我，他們喜歡趙彥，我以后一定會嫁給趙彥。」

    沈凝笑笑，「對，你以后一定會嫁給趙彥，好好把握。」

    「我就是想告訴你，以后你要是過不下去了，也別回家里來，別想撈到什么好處。」沈安說道。

    「你想多了，那些你看中的，對我來說，不屑一顧。」沈凝說道，「沒別的可說了，那就回去吧，我的生活，不用你們cao心。」

    「你就這么相信，你跟陸邵北能過好日子？」沈安總是不甘心。

    「一定會，不過我那是我的生活，不需要你們指手畫腳。」沈凝極其認(rèn)真地說道，她以后的生活會很好，有陸邵北，還有一個想從不懶惰，積極進(jìn)取的她。

    沈凝就知道，跟沈安的對話從來不會愉快，若是以前，她讓著沈安，那就是大家都高興，自從她重生以來，一切都變了，她感覺自己簡直就是另外一個人。

    沈凝背著包袱往陸邵北家走，心里倒是有些沒底，她還沒跟陸邵北說要搬過來住。而且，倆人沒辦婚禮，這么住到人家，總有些說不過去。

    可她走了沒幾步，老遠(yuǎn)就看到前面一個黑影站在那里。

    沈凝仔細(xì)打量著，隨即勾起嘴角，「你怎么出來了？」

    其實(shí)陸邵北不是出來了，只是習(xí)慣送沈凝回去，他還沒回去，就看到他們一家四口去了張松家，也跟了過去。「不放心你。」

    「我沒地方住了，你施舍施舍我吧。」沈凝調(diào)皮地眨眨眼。

    陸邵北輕輕拉過她的手，沈凝感受著他寬厚結(jié)實(shí)的手掌，并沒有拒絕。

    「走，回家有熱炕頭。」陸邵北拉著沈凝往回走。

    沈凝心中暖暖的，家，這個詞從她上輩子死之前就沒有，現(xiàn)在這個字重新又出現(xiàn)在她的字典里，真好。

    進(jìn)了陸邵北家，到處暖融融的。陸邵北倒了熱水給沈凝，「泡泡腳，晚上寒氣大。」

    沈凝還從來沒在男人面前拖過鞋，怎么也有些不好意思，可她告訴自己，都已經(jīng)登記結(jié)婚了，矯情什么？索性大大方方地脫了鞋襪，一雙玉足泡進(jìn)溫?zé)岬乃校瑴喩砩舷旅姿坪醵紡堥_了，很是舒坦。「謝謝。」

    「陸邵北，以后我沒父母了，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陸邵北看著她那雙眼，很是心疼，可又感覺眼前的小女子似乎解脫了一般的輕松，「謝謝你信任我。」

    「陸邵北，我們什么時候走？」沈凝現(xiàn)在真的特別想離開這里，自然是越早越好。

    陸邵北拿過擦腳布，放在沈凝旁邊，「我還想給你辦個婚禮，不說大cao大辦，也想請全村人過來吃席，熱鬧熱鬧，不能這么委屈了你。」

    「我不覺著委屈啊。」沈凝壓根沒想婚禮的事兒。

    陸邵北搖搖頭，「不行，我不能就這么帶你走，名不正言不順的。你不離開這兒，就算接親什么的算了，但酒席還是要吃的，一輩子一次的事兒，圖個吉利。」

    「真的要辦啊？」沈凝問道。

    「要辦，村子里的人都請來吃一頓，吃不窮我，放心，還能養(yǎng)得起你。」陸邵北說道。

    沈凝拄著下巴，她真的覺著沒啥必要，但是陸邵北顯然不這么想。

    陸邵北看她不吭聲，「我總不能讓你這么委屈嫁給我，總得讓大家都看看，你嫁給我陸邵北，絕對沒有委屈了你。」

    沈凝洗完腳，將水倒了，可看見就這一個炕，總覺著別別扭扭，她真的要跟一個男人躺在一起嗎？

    陸邵北脫鞋上炕將被子鋪好，一個鋪在東頭，一個鋪在西頭，中間還隔了個炕桌，將熱乎地方留給沈凝，自己往西頭那邊一躺，「睡吧，明兒咱們?nèi)タh城，都結(jié)婚了，我給你做套新衣裳，上次買的那雙皮鞋就是想給你的，可怕你不收，我還放在箱子里，明天你要是有喜歡的別的樣子，你就說。」

    沈凝只脫了外衣躺進(jìn)暖融融的被窩里，「衣裳不用做了，之前你讓我做的那套燙絨的，我還沒穿呢。」

    「衣服總要換著穿，明天咱都買新的。」陸邵北財大氣粗的樣子。

    沈凝翻個身，正對上陸邵北炯炯有神的那雙眼，「那你最開始買的頭繩還雪花膏，也是想給我的？」

    陸邵北頭枕著胳膊，「我年紀(jì)大，怕把你嚇跑。」

    沈凝噗嗤一聲笑了，「那你現(xiàn)在也是年紀(jì)大，怎么就不怕把我嚇跑？」

    「咱倆都登記了，想跑哪兒那么容易。」陸邵北語氣極其欠揍。

    「那天進(jìn)縣城，你怎么想給我買那些東西的？」沈凝問道。

    陸邵北想起他的老戰(zhàn)友也就是現(xiàn)在的副縣長李海龍說的話，「當(dāng)然是想讓你高興。」

    「那你還那么兇。」沈凝撇撇嘴。

    陸邵北輕咳一聲，他絕對不承認(rèn)，他那是不太會和女人打交道。「先睡吧，明天不用早起，咱們上午出去，下午回來就行。」

    沈凝以為陸邵北就躺在距離她兩米遠(yuǎn)的地方，她會睡不著，可是沒多一會兒困意來襲，這一覺睡得很是踏實(shí)，唯獨(dú)做了一個夢，夢里陸邵北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

    沈凝睜開眼，外面天已經(jīng)大亮了，她都不知道自己這么能睡的，這么多年，就沒這個時間起來過。

    想到剛剛夢里那個吻，沈凝臉頰微紅，她拍拍臉頰，坐起來，真的是有些難為情，怎么能做這樣的夢呢？

    沈凝披上外衣下了地，就聽見外面陸邵北在廚房忙活，她下地將兩個人的被子迭好，推門出去一看，陸邵北的煮了面條，里面還有兩個荷包蛋。

    大鍋里咕嘟咕嘟的，看上去就有食欲。

    「早，陸邵北。」沈凝笑瞇瞇的跟陸邵北打招呼。

    沈凝推門出來的一剎那，陸邵北有些恍然，現(xiàn)在她那么俏生生地站在那兒，跟她打招呼，總覺著跟以往她早起過來不一樣，這是他的妻子啊，好像上輩子注定的一樣。

    陸邵北給她倒了洗臉?biāo)赶茨槪瑴?zhǔn)備吃飯。」

    沈凝笑著點(diǎn)頭，洗了臉發(fā)覺自己沒帶牙具，「陸邵北，去縣城，能給我買個牙刷嗎？」

    陸邵北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樣，「以后我的錢都?xì)w你管，你想買啥就買啥，保證咱家能吃上飯就行。」

    沈凝羞紅了臉，將溫水撲在臉上，這才消散了一些熱度。

    熱騰騰的面條上了桌，一人碗里一個荷包蛋。

    「陸邵北，那彩禮的30塊錢，你能幫我想個可靠的人的嗎？我想等咱們離開以后，我爸媽要是心里還有我這個閨女，再給他們，要是他們跟現(xiàn)在一樣，我不想給他們。」沈凝一邊吃著一邊說道。

    陸邵北總覺著，或許沈凝在家吃得苦，遠(yuǎn)遠(yuǎn)不是他能想象的，「那就一會兒給老趙吧，他人老實(shí)，可靠。」

    倆人吃了以后，陸邵北去找車，沈凝將屋子簡單收拾了一遍。聽著外面陸邵北喊她的聲音，沈凝突然笑的開心，感覺真的像過日子。

    上了馬車，一路上還有人看著他們的村民，大家眼中的詫異盡在眼底，可沈凝從來沒覺著這么輕松過。

    這是她兩輩子從來沒體會過的輕松，以后她就要開始新的生活了。

    馬車一路出了村子，朝著縣城進(jìn)發(fā)。

    「陸老弟，你這婚姻大事終于有著落了，我都尋思你這輩子就打光棍了。」趙德水樂呵呵地說道。

    「要找當(dāng)然得找好的，不是好的，我能娶嗎？」陸邵北理所當(dāng)然地說道。

    倆人聊著，沈凝并沒有插話。到了縣城，陸邵北買了兩套牙具，跟沈凝一人一套，買的一樣的，又買了香皂，說是給女人用的東西。

    給沈凝從里到外都換了新衣裳，還扯了布要做衣裳。陸邵北本想來去成衣鋪?zhàn)觯蓵r間又長，沈凝又覺著花那個錢冤枉，就準(zhǔn)備拿回去做。

    其他的東西，陸邵北說等到了駐地，缺什么再添置什么，畢竟他們出門不好拿。沈凝當(dāng)然沒意見，陸邵北對她向來大方，而她也不是挑剔的人。

    現(xiàn)在這些新東西，壓根就是她以前不敢想的。

    不僅買了生活用品，陸邵北還買了不少豬rou，魚，豆油，粉條，花生，雞，豆腐，蝦片，又買了些白面。

    趙德水也幫忙買這些吃食，沈凝知道，這是陸邵北為他們的酒席做準(zhǔn)備呢。

    可她沒想到的是，陸邵北買這些東西，壓根不打怵，存貨看起來很多。

    最后陸邵北還沒了些桃酥，酒，蘋果。酒她知道，村里人熱熱鬧鬧的喝，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沈凝將彩禮給了趙德水，說了自己的意思。趙德水收了以后嘆了一口氣，「丫頭啊，這些年我們是看在眼里，確實(shí)苦了你了，不過你放心，陸老弟我們多少年的交情，絕對不會虧待你。」

    沈凝笑笑，「我知道。」

    「村子里總有說閑話的，別當(dāng)回事兒。」趙德水繼續(xù)說道，「不過我沒想到的是，說的最歡的竟然是你meimei還有那個周帆，八成啊，一直就想著，你日子過的差，他們好看笑話呢。」

    趁著天黑之前，幾人回到村子里。

    沈凝留在家里做飯，陸邵北說出去一趟，結(jié)果回來以后，弄了好些大蘿卜，蘑菇，木耳，胡蘿卜，大白菜啥的。

    「哪兒弄這么多？」沈凝看著驚訝。

    「我雖然常年不在村子里，可總也交下不少人，只不過都是些不愛說話的。我要辦酒席，他們給這么點(diǎn)兒東西不算什么。」陸邵北將東西一樣樣擺好。

    沈凝心下了然，陸邵北怕是幫過不少人，可他又從來不讓那些人說，估計(jì)，想送他東西的人很多。

    「我找了村子里的幾位大嫂幫忙來做飯，你說咱那天辦？」陸邵北吃飯的時候問沈凝。

    沈凝翻看著日歷，「后天四月十八，你覺著怎么樣，會不會太急了？」沈凝說完也覺著日子太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