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綃輕輕閉上眼，耳邊指示器傳來許役言冷靜的聲音。

    程綃不覺鎮定下來。

    “大約十秒鐘之后你就會在儀器的作用下進入深層睡眠狀態。這個過程中可能會有短暫的空白期，不用害怕。”

    “我會看到什么樣的畫面？”程綃想提前有個心理準備。

    “目前還沒有辦法提前得知。”許役言道，“不過按照理論推測，可能會是影響指揮官最深的一件事或者一段時期。”

    影響最深的……

    難得是在艾拉？

    許役言提前和程綃說過，她雖然是通過物理手段進入深層潛意識，但如果在那個世界受了傷，現實則可能直接死亡。

    這也是他和修納德想要阻攔她的原因。

    程綃稍稍有些緊張。要是真的在艾拉，少不了會有沖突發生。

    “還有問題嗎？”

    “最后一個。”程綃深吸一口氣，讓自己放松下來，“我需要做什么？”

    “指揮官因為干擾器的作用記憶產生混亂，他不會認得你。你要做是接近他，取得他的信任，然后——”許役言道，“讓他重新記起你。”

    程綃輕輕點了下頭。

    “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儀器正式被開啟，程綃緩緩閉上眼睛，意識雖然還很清醒，但身體卻漸漸不受控制。這樣失控的感覺很容易讓人恐慌，好在許役言之前有意提醒過，多少緩解了她的情緒。

    程綃忍受著，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有光落在眼皮上，睫毛微微顫了顫，她重新恢復了對身體的控制。

    程綃睜開眼，四面是個小花園。

    附近栽植的樹木并不高大，以觀賞性為主，草坪齊整，像是不久前才被修剪過。所有一切都井井有條，一看就是有人在精心打理著。

    總感覺有點眼熟。

    程綃從地上站起來，伸手摸了摸樹干，粗糙的紋路很逼真。

    這場夢境太過真切。

    不遠處有動靜，程綃正猶豫著要不要躲起來，就有一個五六歲大的小男孩跑了過來，看也不看她就鉆進了樹林里。

    緊接著還有一個小女孩，和他個頭差不多，可惜跑得沒他快追不上，一面跑一面叫著：“紀哥哥，你到哪里去了？”

    有兩個傭人打扮的女人在旁小心翼翼勸道：“跑慢一點……”

    程綃站在離她們不遠的地方，她看著小姑娘熟悉的模樣以及她熟悉的稱呼，陷入了沉默。

    ……這不就是小時候的她嗎？

    不，雖然模樣一樣，但應該算是這個世界小時候的“程綃”。

    為什么會在這里？

    程綃迎著她們走過去，小版“程綃”以及那兩個女人就像先前的紀宣，對她視若無睹。

    她們好像看不到她。

    程綃試探著伸出手：“你好？”

    沒有人回應她。

    她接著往里面走去，視野陡然開闊。庭院里的小噴泉，象牙白大理石雕塑，正在置辦的冷餐桌，盡管樣都有些許不同，程綃還是一眼認出——

    這里是程家公館的后花園。

    怪不得她看著眼熟。

    將近黃昏時分，傭人來來往往，像是為接下來的晚宴做著準備。部長夫人穿著件玫瑰色的長裙，年輕貌美，還不需要依靠先進的科技維持容顏，整個人看起來也比十幾年后更加的張揚奪目，有種熠熠生輝的美。

    反正沒人看得見她，程綃走過去，聽到部長夫人和傭人核對著賓客的名單，中途想起什么，時不時停頓一下，叮囑傭人去置辦。

    十年的時間恍如隔日。

    程綃四處逛著。傭人們大多在忙碌，早來的賓客被安頓在茶室中交談，有頑皮的孩童跑著跑著摔倒了，哭聲震天，被傭人抱起來哄著，到處亂糟糟，到處人聲喧囂。

    她從他們身邊路過，像一個貨真價實的局外人。

    這樣轉了一圈又一圈，天色完全黑下來，華燈初上，整個公館亮如白晝。

    賓客漸漸多起來，人來人往，層出不窮。

    程綃還是沒找到陸時見。

    她xiele氣，無精打采地坐在地上，身邊有一群小孩子在玩捉迷藏，跑過來跑過去。因為看不見她，一不小心就會撞過來。

    程綃被撞得不耐煩，起身正要往僻靜一些的地方去，有人卻忽然在她身后開口：“你是誰？”

    程綃一開始并不覺得這句話是對她說，但是身邊又沒其他人在。她遲疑著回頭，看到身后的人時怔住了。

    盡管早就知道會見到陸時見小時候的模樣，可等真的看到時，還是有一種不真實的眩暈感。

    ……太可愛了吧。

    小版陸時見還沒有養成日后總在笑的習慣，他靜靜站在原處，面無表情，眼中帶著與年紀不相符的冷漠，同周遭的熱鬧格格不入

    剛才那些玩捉迷藏的小孩子不知什么時候散了。現在只剩下他們兩個。

    小陸時見又問了一遍：“你是誰？”

    程綃驚奇：“你看得見我？”

    小陸時見蹙了下眉，他沒有說話，但這樣的表情已經昭然若是。

    ……他一定在嫌棄她的智商。

    程綃：“……”

    等把自己碎了一地的玻璃心撿起來拼好，程綃想起許役言的話。

    她首先要做的就是讓他信任她。

    程綃半俯下身子，報復性質地揉了揉他的頭，他想躲，可惜沒躲開。

    “你沒有發現只有你一個人能看到我嗎？”她故作玄虛。

    小陸時見不回答，依然冷冷地望著她。

    程綃被他這樣的眼神盯得頭皮發麻，不過還是繼續道：“我是上天派來保護你的天使哦。”

    “……”

    “……”

    然后對方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程綃：“……”

    喂喂這怎么跟想好的不一樣，這個年紀的小孩子不是最喜歡這種童話了嗎qaq.

    程綃跟著追上去。到了人多的地方，她稍稍收斂些，不再和他講話。

    正好有傭人來找他，他被帶走，程綃在后面默默跟著他們。

    一路上他都當做看不到她。

    程綃略有些氣餒。

    怎么看都覺得要獲得他的信任太難了。

    他被傭人帶去了茶室里。陸夫人一個人坐在里面，身上穿著藍色的長禮服，許是天氣有些冷，又搭了件開司米灰色披肩。她動作嫻熟地擺弄著茶具，容貌和以后相比并沒有多大變化，氣質獨特的大美人。

    傭人離去后，她放下手中的茶盞，慢悠悠抬頭看向小陸時見，不咸不淡的：“你該吃藥了。”

    小陸時見不做聲響。

    陸夫人指了指一早就備好的水和藥片，小陸時見走過去，桌子有點高，陸夫人并不準備幫他拿，他踮起腳，很努力才夠得到。

    他抱著于他來說有些過分大的水杯，乖乖將三種顏色的藥片吞下。

    程綃在一旁看著，整顆心都要被萌到融化。

    吃過了藥，他看陸夫人站在窗前看著外面的露天舞池，猶豫一下，亦步亦趨也跟著過來。

    陸夫人看也不看他，只問：“還想出去玩嗎？”

    小陸時見搖了搖頭。

    “那回家吧。”陸夫人語氣一如既往地淡漠，看不出絲毫的親切，“反正明天也要走了。”

    聽到后半句話，小陸時見微微低下了頭。

    他照舊沒什么表情，程綃卻看得出他心情好像變得低落起來。

    陸夫人帶著他去告別宴會的主人，程綃落在他們稍遠的位置，隱隱約約聽到人們的議論聲。

    “他就是陸將軍的那個遺腹子？”

    “以前好像都沒怎么見過……”

    程綃與他們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陸夫人自顧自往前走著，小陸時見的速度卻越來越慢，直到和程綃離得近了些才恢復如常。

    陸夫人奇怪地看他一眼。

    小陸時見在傭人的幫助下上了后座，程綃緊跟著也坐上來。他冷冷地看著程綃，程綃朝他做了個鬼臉。

    陸夫人在前面問：“怎么了？”

    小陸時見垂下眼瞼，沒有說話。

    等回到陸家，程綃才有了與小陸時見獨處的機會。

    他不出聲，程綃也不主動開口。陸時見到底年紀還小，忍了沒多久終于忍不住。他和她說的第一句話說：“你到底是誰？”

    他很嚴肅，但奶聲奶氣的，聽起來總是不想以后那么有威懾力。

    程綃眨眨眼，笑道：“我回答過你了。”

    小陸時見擰著眉頭望著她，滿滿的戒備，遠超同齡人的成熟。

    很是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