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隨著他的離開,方才剛聚攏的人群很快散去。馬車緩緩啟動,重新行駛,卻沒有直行,而是停在一邊。 郁云慈感到馬車又停了,不由得納悶,這回又是什么事?不會是姓沈的殺了回馬槍,還要來糾纏她吧? 「夫人,侯爺在上面。」 左三的聲音從車廂外面傳進來,她神色一動,下了馬車。 抬頭望去,但見馬車正停在一間酒樓旁邊。酒樓約有兩層來高,看樣子是個閣樓建筑。居間掛著匾額,上面寫著慶豐樓。 一樓是大堂,她跟著左三,從紅油木的階梯而上。 左三停在二樓最里面的雅間門上,輕叩三下。然后請她進去,她進去后,門隨即關上。 雅間臨街,景修玄就站在窗戶邊。 她發現他十分喜歡穿深色的衣服,今日亦是藏青的衣袍。袖口滾著金邊,腰帶用金線繡著看不懂的吉祥紋。 他的發用玉冠束著,一絲不茍。 從他的背影看去,寬肩窄臀,便是靜立著,依然渾身充滿著張力。 「侯爺?!?/br> 聽到聲音,他才慢慢地轉身。目光高深,表情莫測。 「方才的事情,多謝侯爺?!?/br> 他會出現在這里,她已肯定剛才陸環佩的出現不是偶然,而是人為。能這么幫她的人,除了他不做第二人想。 「舉手之勞,不過是多備一份嫁妝?!?/br> 窗戶一掩一開,掩著的那扇窗欞是蝠紋鏤雕,鏤空處的光亮逆著。他古雕刻畫般的面容越顯棱角分明,冷峻深沉。 他下頷微抬,人往窗邊一靠,睥睨著。 嚴肅中帶著一股痞氣,矛盾復雜的氣質令人更加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從他的話語中,她立馬斷定是他許了豐厚的嫁妝,陸環佩才會有今天的一出。這筆嫁妝定然不差,不然不足以讓杜氏母女動心。 「侯爺費心了?!?/br> 今日若是陸環佩不出現,只怕自己就得被迫當眾與沈紹陵對質。就算是她嘴皮子利索,口舌之間贏了沈紹陵,最后還是被人非議。 世間輿論,百姓關注的并不是對錯,而是事件是否能成為談資,或是香艷與否。 他腰身一起,朝桌子邊走來。步履堅實,剛毅有力,似乎帶著某種儀式感。她眉蹙了蹙,總感覺他不像個世家公子,反而更像是戰場上出來的軍人。 因為今日是要去國公府,所以她特意打扮了一下。她長得本就極美,礙于天熱只敷了淡妝,但依然美得驚人。 郁霜清之所以那么想踩死她,除了她原本的身份和親娘留下的嫁妝,以及這門親事。更重要的是,她長得比對方要好。 須臾間,他已掀袍坐下。 她躊躇著,不知該不該坐過去。 想了想,他剛給自己解了圍,怎么著也得表示一二。于是遲疑地走上前,替他倒了一杯茶水,遞到他的面前。 他似是有些驚訝,盯著那杯茶。 半晌,緩緩露出一個笑意。 這是她認識他以來,頭一回見他笑。說是笑,其實不盡然,不過是嘴角勾著,揚出一個完美的弧度。 「怎么…想討好我?」 「侯爺,我不是討好您,我是真心感激您。若不是您今日出手,只怕我現在還被姓沈的纏著,脫不開身。大庭廣眾之下,縱使我辯贏了他又如何,還不是惹來一堆的揣測和議論?!?/br> 她說得倒是大實話,姓沈的性子堪比水蛭,被他纏上,不死也得出血。 他喝了一口茶,不知是不是茶的味道不太合,眉頭皺了一下,把杯子放下。 修長的手指輕敲著桌面,看著垂首而立的女子。她此刻倒是乖巧,很難想象這么一個女子,竟然個傻大膽。 沒錯,在他的心里。她就是個傻大膽,明明不會用劍,卻敢提劍砍人。還有連蛇從腳上游走都不害怕,不是傻大膽又是什么。 有勇是好事,但無謀卻是大忌。 「我給你的兵書,讀到哪里了?」 她交握的雙手猛地捏緊,怎么突然就扯到兵書上了? 「沒兩頁,最近事多…」 事確實多,哪有心情看書。還是那天拿回去時,隨便翻了兩頁,豎著的排列方式本就讀起來費勁,加上識字也費時,不到一會兒,就頭暈眼花,靜不下心。 「一頁還是兩頁?」他的聲音嚴厲起來。 她立馬回道:「兩頁。」 一頁太難聽了,不如兩頁好聽些。 「兩頁?很好,你說說看,這兩頁都寫了什么?」 她努力回想著,這個時代的兵書晦澀難懂,光是認清那些字就夠費神的。至于其中的意思,好像是講什么計謀,類似于調虎離山。 「侯爺,這兩頁寫的是欲攻其城,可先使計誘對方離城,然后再攻之,有事半功倍之效…」 他認真地看了一眼,這女子悟性倒是不錯。 「兵者詭道也,無論是迂回還是長驅直入,都得講究策略。你若仔細通讀,必會受益非淺。」 「侯爺說的是,我一定好好讀,讀通讀透,不負侯爺您的教誨。」 她的性子說得好聽些是隨和,其實是慫。但也不傳統的真慫,別人不犯她,她就是慫包。若被人欺到頭上,她立馬就豎起渾身的刺去攻擊別人。 聽老師的話,是她讀書生涯的唯一宗旨。從小到大,所有的老師都不怎么注意她,因為她太安靜了。 就是因為喜靜,所以她選擇的專業是十分冷門的植物保護。因為熱愛自然,平日里最愛看的就是關于動物昆蟲之類的書籍。 在現代自己的專業就是個雞肋,找工作時處處碰壁。想不到一朝穿越,倒是有些好處,至少把她丟在鄉野,她也能找到吃的。 一會兒的功夫,她的思緒已發散到十萬八千里。 感覺到她的走神和心不在焉,他的臉冷下來。 她身上毛孔突然就豎起來,那是人體對未知危險本能的感知。她不知道哪句話說錯了,怎么這個男人氣場大變? 「侯爺,今日我在國公府取回了我母親的嫁妝單子。您說我是直接去將軍府討要,還是去官府告方氏侵占我母親的嫁妝?」 對于古代的許多律法規則,她是一知半解的。總之,凡事找他討個主意總沒錯,他確實如他所說過的那樣,若是她被人欺負,他必不會袖手旁觀。 他劍眉一皺,眼眸直直地望向她,她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再虔誠不過。 不知為何,他就是知道,這個女子的內心不如她表現的順從。她骨子里的不羈,從她的舉止中便可窺知一二。她看著像只乖巧的兔子,一遇威脅便露出長長的尖牙,形如猞猁。 「兵書第十五頁和十六頁,自己看著辦?!?/br> 「哦。」 兩人同時沉默下來,街市的喧鬧聲聲入耳。 「咕咕」 她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叫喚起來,響亮清晰。在國公府里因為要講究食不出聲,她吃得極慢,當然也就吃得極少。 「侯爺,對不住,我餓了…」 他冷著的臉看不出來什么情緒,視線瞄到她捂著肚子的手。女子手纖細嫩白,剛染的指甲粉紅透亮,與她的衣裙顏色很是相配。 「坐下!」 她聽話地坐在他的對面。 就見他起身走到門前,打開門不知對左三說了什么。待他回來后,不大一會兒,就有小二進來擺菜。 她心里一喜,在古代下館子,還是頭一遭啊。 縱使生活再差,也磨滅不了她一顆吃貨的心。上次出府去匡家的時候,她就想好好下車逛逛吃吃。 方才坐在馬車上她還在想,是不是該讓采青去買一些小吃,卻被姓沈的給打斷了。 菜上得很快,兩涼三熱加一湯。 看著不是什么稀罕的菜式,至少以她在現代的見識來說,沒有什么令人驚奇的。但與以前吃過的菜肯定是不同的,菜的原本新鮮味更濃。 他們從沒有一起吃過飯,為了適應這個時代的要求,她盡力吃得很慢,努力讓自己咀嚼之時不發出聲音。 其實是有些痛苦的,尤其是美食當前,不能大快朵頤。 他的吃相很優雅,修長的手指夾著筷子,說不出的好看。而且他吃飯也是沒有聲音的,她越發的輕嚼,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等兩人都放下筷子時,幾碟菜看著就跟沒動一下。 她有些可惜,眼睛還盯著那些菜。 說實話,她沒有吃飽。 「侯爺,菜還剩這么多,不如我們帶走吧…」一說完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堂堂的侯爺在外面吃飯,還打包剩菜,傳揚出去還不得笑掉大牙。 果然,他的眼神掃過來,意味不明。 「侯爺,我是覺得有些浪費,這些菜帶回去,給下人吃也是好的?!?/br> 「可?!?/br> 他吐出一個字,再深深看她一眼,離開雅間。 她正欲上馬車時,左三提著一個食盒過來,采青接過,「咦」了一聲,「夫人,這是什么?」 「剛才沒吃完的菜,拿回去,你們幾個分了?!顾穆曇舨淮蟛恍?,正好讓不遠處的男人聽到。轉個身,壓低聲音,「把那道桂花八寶丸子留給我?!?/br> 景修玄幽深的眼眸瞬間有了波動,嘴角泛起一個似有若無的笑。 突然前面街道傳來驚叫聲,很快便見一人一馬沖了過來。雪白的駿馬,紅色的馬鞍,以及馬上那俏麗的紅衣女子。 白得似雪,紅的像火,令人移不開視線。 「景修玄,你給本姑娘站?。 ?/br> 聽到這女子喊侯爺的名字,郁云慈停住,回頭看了一眼。卻見那女子噴火的眼神正對著她,一臉的不善。 這莫不是侯爺的紅顏知己? 習武的男人果然不一樣,原來喜歡這樣濃烈似火的辣妹子。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揶揄,與那紅衣女子對視著。 「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