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他高傲地睨視著杜氏母女,「我師父是什么人,豈是你們可以算計的?你們自甘墮落,自取其辱!」 要是這話是郁云慈說的,杜氏不會放在心上。但這話從匡庭生的口中出來,那份量和意義是大不一樣的,她僵白如石灰墻的臉色,幾近開裂。 這下,郁云慈沒有強忍,笑出了聲。 毫無意外,她收到杜氏更強烈的恨意。 「姨夫人,表小姐,馬車還在側門候著,你們請吧。」 一個婆子不知從哪里冒出來,催促著杜氏母女。 再多的不甘,也被景侯玄那冰冷的話給擊得粉碎。杜氏心知,這侯府是不能再留。一切的源頭,都怪姓郁的。 那婆子又催促幾聲,她們終于心不甘情不愿地離開。 郁云慈看著她們走遠,長松一口氣。 自己雖不愿與人為敵,但若為生存,多得罪幾個想害她的人又何妨? 匡庭生還沒有走,少年看著削瘦,實則已在她肩膀之上,差不到半個頭。相信過不了多久,他就能超過自己。 「世人常說,女子當貞賢淑靜,師母倒是與人不同。難道師母自小不曾讀過《女訓》,不曾習過《女德》?」 「不曾,我自小親娘早逝,有娘生沒娘教,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三從四德。」 她說的是氣話,任誰被一個半大的小屁孩說沒有婦德,只怕都不會太開心。反正自己應該已沒什么形象可言,何必裝什么世家貴婦。 匡庭生想不到她會這么回答,眼露訝色。 「那師母以為,女子應該如何?」 女子應該如何?這是一個半大的少年該問的問題嗎? 她疑惑著,聽出他語氣中沒有半點的鄙夷,心下奇怪,「別人怎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過自在的日子。誰若是不讓我痛快,我就不讓誰痛快。就算對方端著長輩的身份,若是為老不尊,我依然不會敬她。」 少年似乎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眼底從驚訝到震驚,再慢慢平復。 他的眼睛轉向剛才螞蟻搬家的地方,螞蟻群已經消失,想來都已搬到新的巢xue。他眸色飄遠,不知望向何處,問道:「螞蟻以母為尊,可這畢竟是少數,不知世間還有什么亦是如此?」 「據我所知,應該還有許多。與螞蟻習性相同的還有蜜蜂,蜂群中的蜂王,同是蜂后。」 匡庭生收回視線,低垂著眼眸,常聽說蜂王,他還以為是公蜂,沒想到亦是母蜂。 他認真地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少年的身姿削瘦如竹,像玉筍般挺拔勁瘦。就憑他的長相和身材,足以料定他長成后的模樣,必是世間罕見的俊秀。 此時天空響起一道悶雷,她抬頭看去,黑壓壓的烏云占據了半邊天。 看樣子雨要來了,她忙帶著采青快速回去。 很快,豆大的雨點一顆一顆砸在地上。空氣中很快泛起泥土的氣息,夾雜著熱氣。她顧不上許多,提起裙擺,飛奔起來。 她的身姿輕盈,明明是極不雅觀的動作,隨著她的奔跑,卻有著說不出的靈動。 匡庭生并未走遠,他此時正站在一叢花草后面,雨點打在他的頭上,身上,他似乎半點沒有感覺。 第23章 將門 雨點漸密,又快又急,很快便是瓢潑大雨。雨勢滂沱,以可見的速度潤濕土地,積洼成池,匯成水流。 郁云慈站在窗前,感受著飄進來的水氣由熱變涼,最終全是涼爽。 她的懷中,抱著那好奇的檀錦,小人兒滿眼的仰慕。舅母好厲害,說螞蟻搬家是要下雨,果真就下雨了。 「舅母…真厲害!」 收到檀錦的表揚,她輕輕一笑,怕他人小抵抗力差。若是吹了涼氣,而感染風寒得不償失。于是抱著他放到炕榻上。 「不是舅母厲害,是萬物有靈,只要仔細觀察,就會發現許多的奧秘。」 檀錦似懂非懂地點著頭,小腦袋一點一點的煞是可愛,她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頭。此時天空中突現一道明雷,閃電的白光沖下來,像要劈開混沌的天地,伴隨著「轟隆隆」的巨響。 她驚了一跳,捂住檀錦的耳朵,采青立馬上前,把窗戶關起來。 這道巨雷炸裂時,方氏正在指天發誓說自己之所以瞞下成氏的嫁妝,沒有陪嫁給郁云慈,全都是為了將軍府。 她嘴里的話音一落,雷聲驚起。 刺目的白光中,她只看到郁亮黑沉的臉。心里一直打著鼓,今天的這天氣太怪了些,什么時候不打雷偏她起誓的時候打雷。 「我堂堂將軍府,難不成還靠一個婦人的嫁妝過日子不成?」 郁亮男人的尊嚴受到挑釁,他在戰場上拼死拼活,才掙來那滔天的軍功,被封為將軍。他豈是一個靠婦人立足的男子? 方氏心道不好,多年前自己之所以能壓住成氏,就是因為成氏擺的姿態太高,好像將軍府的一切都是靠著她與國公府。 將軍自覺在成氏面前抬不起頭,故而夫妻生隙。而自己,一直都小意溫存,視將軍為天,所以這些年來,將軍才會對自己寵愛如一。 「將軍,這都是妾身的錯。若不是妾身自甘為妾,一頂小轎進門,別說是嫁妝,便是衣物,jiejie也只讓我帶六身。清姐兒和勝哥兒有我這個娘親,是他們命不好…」 她哀切地哭起來,唇咬著,臉色蒼白。 當年她進府時,成氏確實十分苛刻,除了換洗的衣物,什么都不讓她帶進府。 郁亮聽她提起當年,剛才的怒火消去大半。若不是他唐突方氏,方氏又怎么會委屈為妾?這么多年以來,方氏對自己情意深重,視他為天,確實是個賢慧的。 「那你也不能扣下成氏的嫁妝。」 「將軍,是妾身一時胡涂。可是若是沒有那些東西,清姐兒將來嫁人怎么辦?還有勝哥兒,很快就要議親,給女方家下聘沒有拿得出手的東西,別人會怎么笑話我們將軍府?將軍,是慈姐兒重要,還是將軍府重要?」 郁亮臉色又開始發黑,他本是無根基的窮小子,因為抗敵拼命才得了大司馬的看重。封為將軍后是得了不少賞賜,但那些賞賜比起世家幾代的積存珍寶來說,不值得一提。 方氏從他的臉色能看出他的猶豫,「將軍,慈姐兒嫁的是侯府,哪里就真的窮到當嫁妝。分明是她不滿妾身,不想顧著府中的jiejie和弟弟,才會故意讓妾身難堪的…」 人的心都是偏的,比起郁霜清和郁全勝,郁云慈在郁亮的心中幾乎可以忽略。如果不是為了面子,他哪里會來質問方氏。 次女出嫁時,那嫁妝他雖然沒有細看,卻也粗略掃過一眼。見次女無異議,便什么也沒有說。誰知那逆女嫁人后暴露真本性,極像成氏,竟敢讓世人看將軍府的笑話。 他又怒又氣,別人指責他扣留發妻的嫁妝,令他覺得顏面無存,威嚴掃地。 方氏與他多年夫妻,自認為將他的性情摸得透透的。心機不多,為人自大又有些虛榮,還有那么一些自卑。 「將軍,慈姐兒出嫁時,妾身與她商議過此事。是她親口同意把那些東西留給清姐兒和全哥兒的,誰知她一嫁進侯府,就變了卦,也不知是受了誰的挑唆。」 說起這個,郁亮的眉頭緊皺,他也覺得次女嫁人后性子變化太多。 「將軍,妾身想著,會不會是國公府那邊…?」 提到國公府,郁亮臉色更黑,粗聲粗氣地道:「此事先放在一邊,先好好查清楚,免得慈姐兒被人蒙蔽,做了傻事。」 「妾身知道了。」 外面雨勢不減,看樣子要下一夜。方氏原本以為雨大留人,郁亮不會離開。哪成想著他還是冒雨離開了。 他一走,方氏面色陰著,很是嚇人。 西廂的郁霜清立馬掀簾進來,「娘,爹說了什么?可有說要歸還那些東西?」 「歸還?那是不可能的,沒有成氏那死鬼留下來的東西,你拿什么當嫁妝?不說是你,勝哥兒用什么去給別人下聘?你放心,在你爹心里,你們姐弟倆比那死丫頭重要多了。」 「可是娘…夜長夢多,若是那死丫頭到處亂說,女兒的名聲…我不要被人嘲笑…便是將來嫁人,只怕在婆家也難抬起頭來。」 方氏眼垂著,遮住里面的恨意。 「你放心,娘有法子。」 「娘,什么法子?」 方氏抬眸,眼里恢復往日慈母的溫柔,輕輕地拉過女兒的手,「我的清姐兒,一定會嫁給高門當正妻。十里紅妝,福澤延綿。」 「娘…還是娘最疼我…」 郁霜清靠在她的身上,母女二人相偎在一起。 方氏的心里漸漸有了決斷,她的清姐兒,自小懂事。論長相才情,在一眾貴女中都是出色的。她絕不能允許自己的女兒走自己走過的路,受自己受過的苦。 無論如何,那死丫頭必須是清姐兒的墊腳石。只有踩著成氏的女兒,她的清姐兒才能站得更高,過得更好。 一夜雷雨過后,天氣涼爽了一些。 郁云慈便讓采青不用再加冰塊,把窗戶打開通風。讓涼風流通,去去屋子里的濁氣。 正欲去檀錦的屋子,就見傳畫從外面進來,手里拿著一個帖子。 「夫人…匡…家送…來的。」 郁云慈接過帖子,自己還是頭一會見到古代的請帖。淡粉底子燙著銀邊,紙張上像是有花瓣,不是畫的,而是原本漿在紙里面的。 近聞,有股淡淡的花香。 翻開來看,娟秀的字體,賞心悅目。連蒙帶猜,原是匡家大夫人請她后天過府,替匡家二小姐做及笄禮上的正賓。 想到那個少年,她對這個神秘的匡家起了好奇之心。 「匡少爺怎么會認侯爺為師父?」 「夫人有所不知,侯爺與匡大爺交好,匡大爺便以匡家劍法相贈侯爺。侯爺所學皆是匡家武學,所以匡少爺才會自小就拜侯爺為師。」 原來如此,這么說來,侯爺算是匡家同門。 只是匡家既然是武學世家,隨便尋一個人親自教導匡少爺豈不更好,為何舍近求遠?她有些疑惑,又怕問主多露陷,只能放在心里猜測著。 采青見她不說話,以為她也在替匡家感慨,道:「匡家唯今只余匡少爺一根獨苗,不說是匡家上下,就是侯爺,都很是看重匡少爺。」 匡家就一根獨苗? 為何這樣的武學世家,就只余一個獨子了? 「匡家子嗣單薄…真可惜…」 「可不是嘛,四十年前,匡家一門四子隨武神出征,歸來僅一子,且身受重傷。匡老將軍回京五年后跟著去世,令人惋惜。十二年前,匡大爺和匡二爺隨大司馬再戰崇嶺關,那次依然艱險,匡二爺戰死,匡大爺剩了半條命…匡家忠肝義膽,讓人敬佩。」 聽起來這匡家全是死忠的,就好像她知道的歷史上的某個家族。也是男丁戰死,府中全是女子,還有一根獨苗。 采青說的大司馬又是誰,聽著不像是匡家人。她凝眉細想著,好像有些印象。這個大司馬似乎姓程,身份極高,他的女兒好像就是當朝的皇后。 「大司馬…」 「大司馬原是匡家的家將,當年曾隨武神出戰。可惜那次匡老將軍身子受損,若不然…天妒英才,便是匡大爺,都早已不在了…」 郁云慈心下恍然,心里感謝著采青的解惑,面上卻是半點不敢顯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