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節
方才還哭得渾身發抖的刁拙仙君,此時好像全然忘卻了方才的傷心, 他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 深深地看著面前的常生仙主。 這位常生仙主長相堪比好女, 比起英武,更加柔美。 這樣陰柔的長相,總讓人忘記,他究竟是一個多么強大的男人。 刁拙低下了頭。 輕聲道: “……只可惜, 我被罰在坐忘峰面壁三千年, 恐怕無法出席大典。我、我沒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賀禮……大人, 若不嫌棄,便用這個來充當大人與小姐的成親大典之禮罷。” 說完,刁拙從他的衣袖中,摸出了一個渾圓的草團。 攤開手掌,面向常生。 湊近一些看,不難發現, 這草團乃是正梧洲凡人成婚時常見的信物——“千圜千結草”。 這千圜千結草象征專一、圓滿,它并不珍貴,但制作過程復雜繁瑣,需要用到幾千根柏樹的樹葉,相互纏繞編織,不能破碎,不能重疊,最后還要將一千根樹葉編成圓團的形狀。 不少心靈手巧的繡娘也無法完成。 而一旦編織成功,待嫁的姑娘便會隨身攜帶親手制作的千圜千結草,與心愛之人洞房花燭。 此時刁拙拿出來的千圜千結草,乃是用坐忘峰上萬年古柏的樹葉編織而成,草團渾圓,沒有任何差錯,通體透露出靈光,珍貴暫且不提,光是心意,便讓人動容。 他編織千圜千結草時,定然未曾想到過,有朝一日要親手將他送給情敵,當zuoai人的大典賀禮。 可是,可是。 刁拙這一生,追求的不過是那一場大典罷了。 如今那位大人恨透了自己,刁拙本人絕不可能出現在大典之上。可只要能有自己的東西,出現在他的成親大典上,就好了。 那個正梧洲最幸運的貴族之女,若能帶著刁拙親手編織的千圜千結草,站在那個人的身邊。即便是刁拙立時死去,也不會太遺憾。 常生仙主垂眼看著刁拙掌心的千圜千結草,眼底忽然閃過一絲暴怒的戾氣。 他強忍片刻后,笑著接過千圜千結草,放在掌心打量,道:“是嗎?只可惜,刁拙仙君,本尊一點也不、想、要、你的東西。” 刁拙臉色驟變。 便見常生仙主手掌傾斜,那千圜千結草應聲落在地上,被常生一腳踩了個粉碎。 “……” 刁拙睜大雙眼,緊咬牙關。 他頓了頓,看著常生仙主的背影,喊道: “大人!” “……” “您的人生,順風順水,很完美了。” “……” “您唯一的污點,就是我。” 刁拙微微一笑,對于很多人來說,這些會令他們感覺到痛苦的話語,在刁拙口中說出,卻并沒有一絲猶豫。 “我不知道要怎樣做,才能讓您擺脫這個污點。公羊婺女大人作為您的道侶,一定不愿意一個曾經做過您爐鼎的低賤修士存活在世上。大人,我愿意為您奉上我的一切……!” 刁拙的身上忽然有熒光閃現,即使透過衣衫,也能看清那些熒光的痕跡。 “我可以去死,也可以做您要我做的任何事。這些……” 刁拙平靜的用手碰到熒光閃現的地方,口中道:“這是您與我交合三次時,身體觸碰過的地方。如果公羊婺女大人不想殺人,我可以把這些皮rou全部割下去……” 常生仙主再也忍耐不住,他一掌扇了過去,將正在說話的刁拙打在了地上。 “你……簡直是荒唐!” 荒唐無比的常生仙主,終于將這個詞用到了別人身上。 常生仙主瞪了刁拙一眼,轉身如風箏一般,飄然跳落坐忘峰。 站在一旁聽得淚流滿面的麗軒連忙上前,將刁拙仙君扶起。 心中想,刁拙仙君不愧是從襄和峰走出來的人物,行為處事冷靜冷酷,割rou之類的言語說出來,好像再說吃飯一樣平靜,實在是個狠人。 他修仙千載,日夜陪伴在常生仙主身邊。 居然只有三次,真是太可憐了。 “刁拙仙君……世間修士千千萬萬,總有更適合你的,” 麗軒道:“你又何必吊死在一棵樹上?” 刁拙搖了搖頭,用嘆息一般的聲音,輕聲道: “……只有他。” “……我只有他。” 刁拙仰頭望天。 天空是如此的遼闊。 他不由得回想起了那一天。 他們相遇的那天。 “察洲大旱,死了好多人啊,臭烘烘的,快把他們抬走。” 幼年刁拙趴在一輛板車上,因為饑餓,動彈不得。 他的身邊到處是飛舞的蒼蠅,凝結的血塊,還有不知道是誰的斷手斷腳。 這板車是用來將尸體運出城外的,以免尸體腐敗,引發瘟疫。 刁拙被壓在尸體下,竭盡全力,想要抬起手臂,示意自己沒有死,他并不是尸體。 可是多日水米未進,刁拙半只腳都踏入了棺材中,他連睜眼的力氣都要消失了。 就這樣死吧,反正他的父母早已餓死,兄弟姐妹也不知去向。 這世上沒有一個愛他的人,沒有一個人想讓他活下去。 刁拙沉沉的閉上了眼。 炙熱的陽光被人影擋去,一個高高瘦瘦的少年站在死人堆前,笑得雙眼瞇起,他的嘴又細又長,笑得嘴角幾乎能碰到耳朵,顯得這笑容更加夸張。 這少年衣著干凈華麗,有人道:“小少爺!離這些尸體遠些,仔細弄臟了你的衣服。” 那少年應了一聲,雙眼猶如鷹隼般銳利,忽然伸出右手,緊緊握住刁拙猶如枯枝般的手腕。 少年將刁拙從死人堆中提起,尸塊碎rou撲簌簌的掉了下來。 他上下打量,笑道:“這不是還有個活人嗎?……我叫常生,你叫什么名字?” 刺眼的陽光令刁拙無法睜開雙眼,他瞇著眼,小心的看向前方。 常生的臉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上。 刁拙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你有地方住嗎?” “……” “師父!師父!我們把他帶回家吧?這個人居然躺在尸堆中,真是有意思極了!” …… 擎天之柱,九曲八關。 善慈散人專心講學,忽見不遠處,有個模糊的身影,逐漸靠近。 弟子回頭,認出那人是常生師兄撿回來的人后,嗤了一聲。 扭過頭和常生咬耳朵:“師兄,那人不是……?” 常生扭過頭,看到刁拙身上襤褸,衣不蔽形。 若有所思一陣, “啊……”了一聲。 常生道:“他的病好了嗎,已經可以走路啦?” “前幾天就可以走路了,也沒有和你道謝,說什么也不愿拜善慈師父為師,自己一個人離開了,真是個怪人。” 常生剛要開口說話,后腦勺一痛,原來是善慈散人用木棍敲了他們兩個后腦一人一下。 “再過些日子,便要舉行開脈儀式了,你們還有心思在這里嬉笑?” 善慈散人瞪了弟子一眼:“日日和常生鬼混,只學到了他調皮的本事,什么時候,也像你師兄一般在別的地方初出風頭?” 弟子抱著后腦,抗議:“師父,你好偏心,怎么只罵我一個!” “還敢頂嘴?” “……” 常生瞇起眼睛笑,余光看著刁拙離開時走的小道,良久才收回視線。 傍晚。 “你果然在這里。” 常生站在河邊,低頭看向在河邊漿洗衣物的刁拙。 刁拙只有一件衣裳,所以此時他只穿一條短褲,裸露著上身和雙腿,蹲在河邊,用力搓洗。 聽到有人說話,刁拙渾身一震,雙手用力,只聽得“刺啦”一聲,本來便破舊的衣服,被刁拙扯成兩半。 刁拙呆呆地看著手中的衣服,不知所措的模樣。 常生笑了起來,彎腰脫下鞋子,坐在刁拙身邊,用腳趾碰河里清水。 他男生女相,氣質陰柔,腳趾白嫩,一看就是富貴人家養出來的小孩,恐怕半絲苦楚也沒有受過。 刁拙將撕破了的衣服擰干,捂住胸口,半晌,道: “……多謝你,救我一命。無論你想要什么樣的報答,只要我能做得到,都會替你辦到。” “沒什么。喂,你為什么不愿拜善慈散人為師?這女人心腸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