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節
便在這時。 “咳。” 臨子初的父親臨文謙清了清嗓子, 正經道:“既然趕時間,何不立刻啟程?” 千晴這才意識到周圍還有旁人,他如夢初醒,大為尷尬,連忙松開牽著臨子初的手,上前幾步,道:“是極,那……那便趕路罷。” 臨子初雙眼清明,沒有回答。只是看了父親一眼,又默默別過頭,望向別處。 見此,站在臨文謙身邊的柳管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與臨文謙竊竊私語,道:“莊主,您還記得嗎?少莊主小時候,因為體質原因,只要張口,便會咳嗽不停。是以他很不愛講話,即便是何人面對面交談,也會說著說著便停下來,一副心不在焉、冷眼旁觀的樣子。” “嗯。” “直到遇到小仙主后……”柳管家停頓了片刻,道:“他才開始言語流暢,精神緊張,他的眼里才開始有 ‘光 ’……少莊主是如此不愛惹事的性格,當年卻與您發生激烈爭執,執意要求帶上小仙主一同前往擎天之柱。其實自自那時起,任誰也能看得出,他對他的情意。” 臨文謙感嘆一聲,不由得回憶起記憶中努力踮起腳,握著自己手掌的幼小身影。 那瘦小身影的面容卻是那樣模糊,無論怎樣努力回憶,都如同蒙上一層白霧,怎么也記不清了。 能夠想起的,只是方才臨子初殺敵時悍然強硬的側臉弧線。 臨文謙喃喃道:“如今……他已經這么大了。” 當年還被自己護在羽翼之下的兒子,性格最是冷硬固執,也最讓自己牽掛不已。 到了現在,看著兒子成熟穩重的背影,臨文謙知道,那個在自己羽翼下紙糊的的風鳶早已變成只手擎天的蒼鷹。 而自己要做的,便是斬斷手中的細線,放他到寬闊光明的地方去。 擎天之柱。 鎮穢峰,攘邪閣。 有兩個豎著發髻的道童手持拂塵,站在閣外,面面相覷。 言語中頗有相互推搡之意。 “清風,快敲門。” “明月,上次便是我敲門。這一次,應該輪到你了!” “讓你敲,你敲便是,怎得如此多嘴?” “不,這一次的確應當是你!” 兩人表情平靜,實則嘀嘀咕咕傳音半天,明月方才不情不愿地向前跨了一步。 “咳咳。” 很明顯的清了清嗓子后,明月朗聲道: “稟告昭明仙尊,千晴師兄與臨子初師兄今日已趕回正陽仙宗,此時正在鎮穢峰腳,請您宣見。” 門內半晌無聲。 清風、明月不敢多言,屏息退下,靜靜等待。 卻說,此時殿內昭明仙尊正在教導自己膝下最小的弟子修行。 這弟子入門時間不長,但很快得到了師尊寵愛。只要有空閑時間,昭明仙尊便會將爾月招來,親自替他授課論道。 約莫是昭明仙尊對這個小弟子的態度不是那么嚴厲、甚至頗為重視的原因,清風、明月并不敢對爾月輕視怠慢。 再加上后來一些事情的發生,更是讓清風、明月覺得,爾月雖然表面上只是一個膽小怯懦的少年,內心深處,說不定是個十分剽悍的猛人。 譬如師徒二人授課論道的時間,只要有人打擾,爾月的眼神便會如刀鋒般冷冽,以至于兩個可憐的小道童甚至會因為誰來動手敲門這件事產生爭執。 清風明月也曾見到,爾月一刀將貴族連家遞給昭明仙尊的傳信紙鶴斬了個身首分離,又用罡風一絲一絲碾成粉末。 需知,遞給仙尊的信箋算得上是仙家機密,無論如何也應妥善保管,丟失便是重罪,更別提這樣直接毀壞了。 可是便是這樣,鳳昭明也沒有出手懲戒。 攘邪閣內,有獸首香爐,裊裊冒著白煙,閣內滿是靜寂檀香,清雅空靈。 正中央擺放著一張鏤空雕花的祁紅色古木長桌,桌上攤著三尺斗方宣紙,右側一塊濃綠色的硯臺,看似平凡無奇,卻散發著一股極為難得的龍涎香。 爾月提起毛筆,剛要提字,便聽到門外清風、明月的聲音。 他咬了咬唇,回首去看鳳昭明。 “師、師尊,外面兩位師兄喚您。” 如果有獸類靈動的耳朵,說不定此時已然垂下貼著頭頂。 爾月將手中的毛筆放到硯臺上,輕聲說:“您……您……今日還能教我寫字嗎?” 鳳昭明看了眼閣門,并不言語。 右手越過爾月,徑直將毛筆拿了過來。 “本尊既答應教你寫字,斷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聞言爾月雙眼一亮,便見鳳昭明上前一步,站在桌前。 提筆寫字時,這位昭明仙尊仙風道骨,姿態雍容,顯然曾經得到過東昆仙主的真傳,頗有大家風范。 攘邪閣內,靜得連呼吸聲都可以聽到。 ——相逢今日如前日,相別今年似后年。 不多時,三尺斗方的宣紙上,便出現了這樣一句。 “爾月,你來試試。” “是,師尊。” 爾月接過鳳昭明遞來的毛筆,看著紙上提的詩詞,一時間有些微怔。 愣了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訕笑一聲提起筆來,寫字的手卻一直在發抖,使得宣紙上的字跡粗細不一,毫無功力可言。 便在這時,一雙瘦而長的手自后伸出,輕輕握住爾月。 爾月身體一震,手指蜷縮起來。 “手需穩。” 淡漠得仿佛沒有一絲波瀾的聲音自身后傳來。 “不可過于用力。” 那雙手帶著爾月,在宣紙上輕輕游走。 詩詞雖短,其中情意卻如滿城風絮,卻是深情。 爾月只覺得心跳得厲害,甚至有些疼痛,耳旁能聽到轟鳴的血流聲。 他開口問道:“師尊,這句詩何解?” 鳳昭明垂目不語。 “相逢今日如前日,相別今年似后年……相處的每日都像過去一樣,分別后的每一個未來的日子均像是今天。師尊,其實我……其實我……” 爾月緊緊握住手中的毛筆,一股熱流涌入頭腦。 便在這時,門外清風喊道: “昭明仙尊,小仙主在峰腳等候多時,請您宣見!” 爾月深吸一口氣,一滴豆大的汗珠順著他額頭落下,眼神陰鷙,深不見底。 鳳昭明從爾月手中抽出毛筆,放到筆架之上。 “大典即到,本尊去去便回。” 爾月這才反應過來,他開口道:“師尊,我也要去!” 鳳昭明望了他一眼,頓了頓,道:“你在此守候。” 言罷,昭明仙尊化為一道光,身形轉瞬即逝。 過了許久,爾月方才收回目光。 他走到桌前,拿起三尺斗方的宣紙,收到袖中。 見攘邪閣內無人,頓了頓,爾月推開閣門,朝后峰走去。 鎮穢峰后峰。 此處花香鳥語,日暖風和。 草叢中,有一頭圓耳的黑色小豹,正趴在地上,啃噬面前汁水充沛的草莖。 似乎是聽到了什么聲響,黑色小豹忽然抬起腦袋,露出被青草汁液和泥土弄得臟兮兮的嘴巴。 下一瞬,小豹站起身來,朝某個方向試探著走了過去。 因為云豹腳墊厚實,這樣走路時幾乎沒有聲音,它是天生的狩獵者。 當然,盡管鳳端沒有發出半點聲響,可在它挪移的瞬間,一道神識便打了過來,落在小豹前方。 那神識來自負責看管照看仙尊之子的修士。 很快的,那看管修士便看到,鳳端前往之處,站著一個身穿演武道服的少年修士。 這少年修士相貌柔和,乃是鳳昭明仙尊新納入麾下的小弟子爾月。 “原來是爾月師弟。” 那道神識見來者不含敵意,如此寒暄。 “師……師兄好,”爾月拱手,輕聲道:“我修為低下,特來后峰修行,打攪到師兄,實在慚愧。” “怎會?”那神識見爾月客氣,忙道:“后峰清凈,一有人來,便會引起鳳端大人的注意。鳳端大人年紀幼小,我等自然多提防一些。不過既然是爾月師弟,那么沒什么好防備的。你請自便。” “多謝師兄!” 言罷,兩人再客套一番后,爾月開口告辭,神識逐漸遠去。 爾月臉上的笑容消失,表情逐漸變得冷漠起來。 他好似根本沒有留意足邊的小豹般,轉身便走。 小豹興沖沖地跟在爾月腳邊,眼看爾月越走越快,它不得不小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