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男奴賠笑道:“就怕公子沒向他人行過禮,到時甩不開臉面。” “有什么的?”千晴不以為然道,“臨家莊無端端養我們兩個閑人,米飯就花了不少銀錢,磕個頭,也不礙事。” 男奴看來,二人中以千晴最為難纏,既然他都這樣說,另一個想必更易妥協,不由長舒口氣。 直至臨莊主住處,牧隱閣。 千晴與瘦喜一左一右并肩前行,躬身拱手,低頭跨過門檻,行禮前不抬頭左右張望,以示對臨莊主的尊重。 先后道: “臣千晴,拜見莊主。” “臣瘦喜,拜見莊主。” 兩人年歲雖小,可論地位,不算奴婢,而可稱臣。 論身份,家臣可不行叩首禮,是以剛剛男奴特意提示,擔心千晴不愿。 然而兩人均未開脈,并沒有真正成為臨莊家臣,首次見臨莊主,為表敬意,因而叩首。 千晴右手將衣擺撩開,雙膝跪地,目視下方紫云雕花冷玉地板,雙臂前傾撐地,便欲叩頭。 頭頸向下彎曲時,一股莫名的力量忽然擋在千晴面前,好似地板與頭頸間橫空出現一塊透明擋板,阻止千晴跪拜的姿勢。 千晴一怔,心中咦的一聲,皺眉再試一次。他重重向前低頭,這回頭不僅沒低下去,反而向上仰了仰,千晴脖頸好似被一股莫名的巨大力量扯回,令他身體劇痛,額心仿若被火燒著一般。 這邊的異動引來旁人注意,早已跪在一旁的男奴見到千晴這樣,心中大急,要不是不敢隨意開口,真不知要喊幾聲‘祖宗!’了。 臨莊主‘嗯?’的一聲,問身旁的奴仆:“這是千晴?還是?” “回莊主,正是千晴。” 臨莊主饒有興趣地看著跪在臺下的少年,見他高高瘦瘦,十幾歲的模樣,語氣溫和,問道:“千晴,緣何不肯叩首?” 千晴心里也急,面上擺出冷靜的模樣,恭敬道:“臣不知。” “莫非,千晴以為自己開脈結果一定能位臨家家臣行列,是以此時只愿行家臣禮?”臨莊主道:“年輕人,也太過自信!” 說完,暢懷一笑。 一旁的瘦喜見臨莊主態度溫和,長松口氣,他扭過頭看千晴,用口型問他在干什么,催促他快點行禮。 千晴難以解釋,再次嘗試,他深深低頭,頸項咯咯作響,再向前去,竟發出橫梁斷裂一樣的聲音。 千晴臉色通紅,低吼一聲,眼睛都涌出血色,卻半點也低不下去頭。 額頭劇痛。 心中無奈,不知如何是好。 臨莊主不知千晴到底在做什么,也不開口讓眾人起身。 就在這時,一個濃眉小奴從一旁走上前來,湊到臨莊主耳側,說了幾句。 臨莊主點頭,大手一揮,道: “起來吧,少莊主等得急了,千晴,瘦喜,你二人去見見少莊主。” 第8章 千晴從地上爬起,心中好生奇怪,但在此時也無法辯解,只好跟隨奴仆朝外走去。 一行人走得寂靜無聲,沒人開口說話,一路來到大圓寶鏡樓前,站在此處等候少莊主召見。 時值初夏,天氣不怎么熱,可正午站在這邊,也曬得人發上冒煙。 這大圓寶鏡樓之所以如此冠名,顧名思義,乃是里面盛有寶器大圓寶鏡。此鏡直徑達三米,渾圓無匹,由黃銅制成。 明日開脈大典上,將會將這間寶器抬出,召鏡靈,行開脈之術。 所謂召靈,乃是由修士主持,引天地靈氣,請出鏡靈。之后的開脈,便是由鏡靈完成。 寶鏡有靈,鏡靈不同。 不同質地的寶鏡會形成不同性格的鏡靈,即使是同一塊寶鏡,召喚的修士不同,也可能形成全然不同的大典儀式。 開脈大典令人憧憬之余,更令大多數人敬畏,便是由此而來。 譬如前年的開脈大典,鏡靈幻成一片廣闊無垠的森海,開脈者只身前往其中,只有尋到靈脈之地的人,鏡靈才愿為其開脈,這是在開脈前又設置一道關卡,刁難了無數前來參加開脈大典的俊杰。 有傳言說,今年召喚鏡靈的修士是臨子初,直至今日,臨子初閉關于大圓寶鏡樓,才算是落實了這一傳言。 千晴與瘦喜畢恭畢敬守在大圓寶鏡樓前,等待臨子初召見。盡管分明是臨子初叫人來的,等了許久,都沒讓他們進去,擺足了架勢。 千晴扭過頭,看向瘦喜,瘦喜也正望向他。 千晴不由露出一個苦笑來。 瘦喜看著他,用嘴型道:“你還無辜!” 千晴低聲說:“不關我事,我真的不知緣何不能叩首。” 瘦喜問:“是……與你頭疾有關?” 站在一旁的男奴突然咳了一聲,顯然不是喉嚨不適,只是當做提醒罷了。 兩人同時閉口,不再交談。 又等了不知多久,一濃眉的男奴從大明寶鏡樓緩步走出,道:“少莊主忽有急事,不便見你們……” 千晴心中暗罵一聲小烏龜! “……托我告知各位,不必擔憂明日開脈大典,萬不可心浮氣躁,更無須惶恐不安,祝兩位公子他日能與少莊主同殿進退,登臨仙界。” 千晴與瘦喜同時俯身道謝,后被男奴引著回了各自的寢宮。 卻說今日千晴行禮時遇到了一些困難,若不是臨莊主性格果真又文又謙,無禮不恭的大帽子就扣到他頭上了。千晴回到住處,在無人處俯身跪拜,試圖以頭觸地,果真無法叩首。無論多努力,額頭處都好似有看不見的阻礙,令他不能傾身向前。 千晴只好自我開導,反正日后少有給人磕頭的機會,將其放在腦后。 明日便是開脈大典,臨家莊上上下下忙成一團,此時無人顧及千晴與瘦喜,稱讓兩人放松筋骨,為明日大典厚積薄發。 千晴是閑不住的性子,他在住處待了一會兒后,就溜了出來,帶兩瓶果子酒,去找瘦喜了。 臨家莊,東界,大圓寶鏡樓。 臨子初盤膝靜坐于蒲團上,雙手結印,端看面前泛著華光的寶鏡。 這寶鏡古樸莊嚴,雖稱為‘鏡’,然而此時并不能照出臨子初的影子。 一濃眉小奴走入樓內,跪在一旁,輕聲說:“主子,外面那兩位公子都走了。再過半個時辰,苦終宗的使者就要來了,可要換身衣服?” 臨子初抬起右手,手掌瘦而長,手心對著那小奴,示意不必多說。 那小奴恭恭敬敬道:“是。” 再不敢多言。 濃眉小奴心想。主子一向是波瀾不驚的性子,他少年成名,卻穩重老成,無論面對何事,總有種群山崩于前而不退步的淡然。 然而今早,小奴只不過隨口提及,他見千晴不愿叩首,一群人僵持在牧隱閣的事情,臨子初面色忽變,急讓他去莊主那邊,將人要來。 令濃眉小奴不解。他本以為主子叫人來有要事,然而少莊主并沒有召見二人,讓他們在門口站了會兒,就放人走了。 小奴不敢妄議主人,心中卻著實感到奇怪。 等到苦終宗的使者進入臨家莊坐落的山腳下,臨莊主派人來催,臨子初才起身換了衣服,到前堂等候。 臨莊主見到兒子,溫和問:“初兒,召靈進展如何?” 臨子初咳道:“尚可。” “今日苦終宗派來的使者,是苦終宗九番隊的副官,地位不低。無論如何,不能沖撞對方。” “孩兒知曉。” 苦終宗乃是一派仙家宗門,它麾下共有護宗九番隊,一番隊地位最高,九番隊最末。其中每隊含正副隊長,統領旗下百人。 臨家世代駐守萬水城,論地位本不及苦終宗。 此次前來的使者正是九番隊的副隊,以副隊之位,屈尊觀看萬水城的開脈大典,已是極給面子了。當然,開脈大典是幌子,最重要的,還是要看召靈的臨子初。 卻說早年間,苦終宗便有招攬臨子初的意愿,盡管對方婉言拒絕,該宗卻仍不放棄,臨莊主不愿與對方撕破臉,周旋起來也是麻煩。 不多時,六個穿著黑衣、身披披風的男子,風一樣走進大堂。 臨莊主上前一步,道:“恭迎苦終宗使者,敝莊蓬蓽生輝,來人,替使者大人準備酒席。” 那六人中為首的一人,個子不高,人極瘦,臉頰無rou,眼眶深深凹進。 乃是苦終宗九番隊副隊長柯古,他見臨文謙迎上來,表情不動,只在看見臨文謙身后的臨子初時,才露出了一口森森白牙,問: “這個娃娃就是臨子初嗎?他……當真有寒龍臥雪體?” 臨子初聽柯古言辭輕蔑,不由皺起眉頭,他略一拱手,沒有回答。 臨文謙說:“正是小兒。子初明日首次召喚大明寶鏡鏡靈,屆時尊使可前往一同觀看。” 柯古骷髏一樣的臉扭向臨子初,銅鈴大的牛眼死死看著他,笑道:“自然,必定前去!” 安頓好苦終宗使者,臨文謙召臨子初到牧隱閣相談。 臨文謙面色不愉,道:“苦終宗逼人太甚,子初,開脈大典后,你帶伴君速速離開萬水城,前往擎天一柱。若能拜入仙門,他苦終宗必然不敢再糾纏。” “是。” 臨子初腦海中迅速閃現千晴的身影,愣了一下,很快回過神。 “嗯。”臨莊主滿意地看著自家長子,道:“時候不早了,你去歇息吧。” 臨子初低下頭:“孩兒告退。” 另一側,瘦喜住處。 日已西斜。 千晴與瘦喜不敢多飲酒,小酌半壺果子酒,大半時間是在吃下酒菜。 讓奴仆切大塊牛rou送來,不一會兒又要了面。兩人吃得腹內再無一絲空隙,千晴才從瘦喜那邊出來。 他心中癢癢的,忍不住想去東邊白衣人那邊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