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細細地又叮囑了溫羨幾句后,長公主才上了轎輦離去,留下溫羨手握婚書與庚帖笑對武安侯府門前的石獅子。 顏姝與溫羨定親的消息傳得很快,蘇老夫人聽說了消息后,捏著佛珠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與身邊伺候的何嬤嬤道︰「我的心愿到底還是不能夠了。」 何嬤嬤輕輕地替蘇老夫人捏著肩膀,聽到這一句便笑著道︰「天下姻緣,講求緣分二字,如今也只能說咱們三少爺和表姑娘是沒有緣分。」說著她微微一頓,才繼續,「更何況依著老奴冷眼看過來,對表姑娘,三少爺只有兄妹之情,再無其他了。」 「何嬤嬤又在祖母面前說我什么壞話呢?」何嬤嬤的話音將落未落,外間就傳來了蘇云淮的聲音,緊接著棉布簾子就教人掀開了。 看著闊步而來的蘇云淮,何嬤嬤抿嘴笑了一下,哎呦道︰「三少爺這可就是在冤枉嬤嬤了。」說著又忙著去安排人準備茶水點心。 等何嬤嬤出了門,蘇云淮走到蘇老夫人跟前,殷切地替老夫人捏肩膀,一邊還笑嘻嘻地開口道,「祖母,我聽說阿姝定親了?」 蘇老夫人聞言,心頭一跳,緩緩睜眼,見孫兒面上笑意真誠,不由納悶。 「嗯。」蘇老夫人又合上眼,淡淡地應了一聲。 不論她從前心里如何打算,現下云惠帝都已經下了賜婚的旨意,外孫女兒婚事已定,她不想孫兒后知后覺陷進去。 「祖母,孫兒今日來找您,是有一時相求。」蘇云淮俊臉微紅,說出的話讓闔目的蘇老夫人心又是一提。 蘇云淮等了半晌,不見自家祖母開口,手下捏肩的動作立時就停了下來,反而伸手去扯蘇老夫人的衣袖輕晃︰「祖母。」 耐不住蘇云淮聒噪,蘇老夫人又睜開眼,看向紅著臉的蘇云淮,問他,「為了親事?」見他點頭,便皺了眉頭,「不行。」 蘇老夫人毫不猶豫的拒絕讓蘇云淮傻了眼。 他明明還沒說看上誰,為什么就不行了呢? 難道表妹嫁得人,他還不能娶媳婦了? 蘇三少爺有些委屈,垮了一張俊臉,「祖母不是一直想要蘇家和姑母家能夠親上加親嗎?」 見孫兒「執迷不悟」,蘇老夫人頓覺頭疼,不明白他從前為什么不早點兒開竅,偏偏到了木已成舟的時候才來哀求,「你表妹已經訂了親,你現在再有什么心思都是為時已晚。」 「…」好像有哪里不對?蘇云淮懵了一下,半晌才反應過來蘇老夫人話里的意思,頓時俊臉又紅了起來,急忙道,「祖母,我沒說看上的是阿姝表妹啊。」 蘇老夫人也怔住了,忖度著蘇云淮的話,費解了。 看上的既不是她的外孫女兒顏姝,那這親上加親又是從何而來? 古語有云,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會兒蘇云淮對著蘇老夫人疑惑的目光,反而失去了先前鼓起的勇氣,一張俊臉紅了個徹底,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開口道︰「孫兒喜歡的是顏家三姑娘。」 蘇老夫人皺了皺眉頭,好半天才想起來上次在楓林寺里見過的那個小姑娘,好像是叫顏嫣來著?蘇老夫人微微瞇了瞇眼,看著自家孫兒窘迫又期待的模樣,半晌才露出笑容來。 這可真是應了何嬤嬤的話,天下姻緣果真是講究緣分了。 只是蘇老夫人還是十分好奇,自家這個整日只知道與詩書作伴的孫子到底怎么就相中了人家小姑娘。 蘇云淮被問得有些不好意思,可他聽大哥二哥說過,討媳婦不能臉皮薄,這會兒只能厚著臉皮與蘇老夫人說了一回。 蘇云淮愛讀書,除了家里的書房和書院,最愛去的地方就是城里的翰墨齋。自從結識了顏嫣以后,他便屢屢在書齋踫上她,起初他只想著躲開,可后來實在躲不過,只好每次都與顏嫣寒暄幾回。時間長了,他慢慢地發現他和顏嫣有許多共同的話題,也發現顏嫣雖然每次都打趣他是個「書呆子」,但實際上并不像旁人那樣嫌棄自己只會讀書。他發現自己現在不僅不想躲著顏嫣,反而想長長久久和她在一起暢談詩書。 聽到「暢談詩書」四個字,饒是蘇老夫人也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這個孫子讀書讀魔怔了。 不過,好在眼下也算開了竅。 蘇老夫人對上蘇云淮期待的目光,稍稍沉吟,到底松口︰「去請了你娘過來吧。」 蘇夫人嫁進蘇家時,蘇氏還未曾出嫁,姑嫂之間有些齟齬,因此自從顏桁與蘇氏打平州回到信陵后,蘇夫人一直擔心蘇老夫人會心血來潮地將多年前親上加親的戲言做真。她不討厭知書識禮的外甥女兒,但實在不愿意與蘇氏做了親家。如今眼見外甥女兒的親事定下,蘇夫人才松了口氣,就被蘇老夫人突然叫到跟前說起了兒子的親事。 蘇夫人看了一眼杵在蘇老夫人身后、俊面微紅的兒子,才扯了唇角,對老夫人道︰「云淮的親事的確該相看了,只是兒媳還沒找到合適的人選。」 「人選吶,云淮自己心里有了主意了,今天就是要問問你的看法的。」蘇老夫人說著,又示意蘇云淮,「你自己與你娘說道說道吧。」 話已經說過了一遍,再說一回時就顯得輕松起來。 蘇夫人靜靜地聽完,沒有立即同意,也沒有立即反對,只說了一聲,「知道了。」 「娘~」蘇云淮見蘇夫人神色淡淡,心里有些沒底了。 蘇夫人瞧他一臉緊張,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才微微笑道︰「終身大事不是兒戲,娘是想著先相看相看這位三姑娘后,再給你去說親。」 蘇云淮聞言稍稍松了一口氣,卻抱著蘇夫人的胳膊道︰「三姑娘識字愛讀書,是個好姑娘。」 「…」獨特的評判標準。 第49章 踏青相遇 三月初三,春和景明,惠風和暢,草長鶯飛,恰是踏青好時節。 信陵城外,蘭舟湖畔,綠草如茵,垂柳依依,顏姝才掀開車簾便一眼望見湖畔三兩結伴春嬉的年輕女子。 「那邊好像很熱鬧呢。」顏妙跟在顏姝身后下了馬車,遠遠地瞧見湖邊集聚著一群人,當即就有些好奇起來。 顏嫣才從馬車里探出半個身子,聞言便順著顏妙指的方向望過去。 好像是斗詩會? 顏嫣有點兒心癢,跳下馬車就與顏妙、顏姝道︰「我記得每年上巳春會都有斗詩,那邊興許就是,要不一起過去看看?」 顏妙一聽詩書二字就覺得頭大如斗,當即便擺了擺手,「你可就饒了我吧,我又不懂那些。」 「阿姝~」 顏姝瞥一眼那處的熱鬧,看著眼楮亮晶晶的顏嫣,微微一沉吟,也跟著顏妙擺手,「人太多了。」 她素性喜靜,著實不想湊熱鬧。 顏嫣雖然覺得有些敗興,但是也不勉強,只自己領著小丫鬟往那邊去,留下顏姝與顏妙二人面面相覷。 上巳春嬉熱鬧,并不單單只有斗詩會,不喜詩書卻愛熱鬧的顏妙很快也被吸引著拋下顏姝跑去放紙鳶玩了。 顏姝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抬頭望向蘭舟湖畔,瞧見那隨風款擺的依依楊柳,她心下一動,便領著翠喜朝湖邊走去。 蘭舟湖湖面開闊,清風吹過,湖面上漣漪一層層地蕩漾開,倒映著湖邊垂柳的影子,近岸的淺水里,紅的、白的、黑的鯉魚歡快地嬉戲著。顏姝立在湖邊賞玩了半晌,抬目看了一眼湖岸邊的石塊,忽而興起,提著裙擺就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腳去踩石塊。 那些石塊常年在湖岸邊,表面早被湖水沖得光滑。翠喜在一旁瞧見自家姑娘的動作,一顆心當即就提了上來,連忙上前勸道︰「姑娘,這石頭滑,你仔細腳下。」 顏姝輕輕地踩著石頭走了兩步,果如翠喜所言,一時興致漸歇,恰好瞧見一旁有一塊及膝高的光滑石頭可供休息,便提著裙子挪步過去坐下。她抬頭看向碧波蕩漾的湖面,迎面吹拂而來的和煦春風讓她不由自主地合上了杏眼,輕嗅鼻息間縈繞著的淡淡青草香氣。 不遠處鶯歌燕語的嬉笑聲隱隱約約地傳來,而顏姝的眼里只有滿目春光。 翠喜靜靜地立在一旁,看看顏姝,又看看細柳,半晌卻又被天空中搖曳的紙鳶吸引了目光。她一時好奇,順著一只揮舞剪刀的燕子紙鳶才轉回身就驚訝地瞪大了眼楮,才要開口就被迎面而來之人的一個眼神嚇得捂住了嘴巴,而后又十分乖覺地放輕了腳步走到一邊去了。 衣裳摩挲的聲音傳來,緊接著就是石頭擊水的聲音響起。 顏姝只當是翠喜耐不住性子,孰料睜眼側首,一片月白色繡木槿暗紋的衣角就撞進了視線。 小姑娘面上呆呆的,一雙明亮的杏眼里此時滿盛驚訝,溫羨見她仰脖盯著自己半晌回不過神,眼角微揚染上笑意,大掌已經覆上那柔軟的發頂。「這是看呆了?」 說話時,他挑了挑眉,眼底的戲謔讓顏姝驀然回神,察覺到兩個人間的距離相隔不過半臂長,而她坐他立,莫名的壓迫感讓她窘迫得紅了耳根。 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容易害羞。 溫羨收回了手,往后退開一步,只是在顏姝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松完時直接掀袍在她的身旁坐下。 石頭雖然不算小,可溫羨身高體大,一坐下來,還是顯得擁擠起來。 顏姝沒料到他會坐下來,兩個人手臂挨著手臂,隔著春衫,她甚至隱隱感受到來自他身上的溫熱,這下連著臉蛋兒也燒了起來。 因著是上巳節,蘭舟湖畔踏青春游的人來來往往并不算少,顏姝不好抽身走,只得往旁邊挪了挪身子。然而她挪一點,身旁的人就立即跟著挪一點,石頭本就不大,沒挪兩下,顏姝便沒了退路。她驀然抬頭看向溫羨,瞪得圓溜溜的杏眼流露出她此時此刻的羞惱。 溫羨并沒有再開口說話,只是嘴角噙笑地看著顏姝,那目光說是一瞬不瞬也絲毫不為過。 顏姝被他瞧得不自在,臉皮到底還是薄,立時就要起身走開。可她才起身,腳下就是一滑,整個人立時就往湖水的方向栽去。驚呼聲還未出口,手腕便被人擒住,接著握住她手腕的人輕輕一拉,她身子被帶得一轉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聽到一陣愉悅的笑聲從頭頂傳來,顏姝又羞又惱,小手掙扎著就要將那溫暖的懷抱推開。然而她的力氣不過是蚍蜉撼樹,溫羨只輕輕地按住她的后背,她就不得不伏在他的懷中。 「…」 「別動,有人過來了。不想讓人瞧了去,就乖乖的。」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幾分以往顏姝未曾察覺的喑啞,莫名勾得她心兒一顫,果真不敢動了。 這光天化日之下與外男摟摟抱抱,即使這人是她的…未婚夫婿,教別人瞧見,也是不合規矩的。 懷中的小姑娘乖順下來,溫羨將目光將遠方走動的人影處收了回來,他微微低頭,瞧見的是小姑娘烏黑的發頂,和發髻上輕輕顫著的玲瓏蝴蝶簪,指尖勾了一縷垂發繞了繞,溫羨好心情地勾起了唇角。 人在懷中,鼻息間是她身上甜甜的馨香,溫羨終于生出了真切感來。 與溫羨不同,此時的顏姝覺得自己好似置身火爐之中,整個人都要燒了起來。她伸手拽了一下溫羨的衣角,在他身子一僵時,悶聲悶氣地開口道︰「人走了嗎,我要喘不過來氣了。」 嬌嬌軟軟的聲音喚回了溫羨的神思,他明白適可而止的道理,應了一聲,隨即放松了力道。 看著小姑娘像只受驚的小兔子一樣匆忙跳開,溫羨眉梢眼角的笑意微微一凝,嘴角也微微抿起。 顏姝站在青軟的草地上,手撫心口輕輕地呼了兩口氣,才迎上溫羨此時已經斂了笑意的目光,輕聲道︰「溫公子,下一次不要再捉弄我了。」她不傻,剛剛目光匆匆一逡巡,除了不遠不近守在一邊的翠喜哪里還有旁人? 她聲音嬌糯,那軟軟的控訴落入溫羨的耳中反而多了一些撒嬌的意味,被他斂去的笑意又細細碎碎地從眸底偷溜出來。 「第四次了。」溫羨薄唇輕啟,說道。 「???」 對上小姑娘疑惑的目光,溫羨緩緩起身,朝她走過去,「不是每一次,我都能剛好救下你。」 顏姝怔了一下,反應過來他話里的意思。 一次是白水鎮,她被那刁徒調戲,失足時被剛好路過的他救下;一次是鵲山桃林,他護住了她;一次是去年端午,虞城侯之子找麻煩時,他出手相助;再一次就是方才了。 顏姝將手里的帕子絞了幾圈,嘴卻不由輕輕撇了撇。 鵲山桃林與方才明明都是他的緣故,又不是她有意的。 小姑娘的嘴角微微耷拉了些許,情緒也都寫在臉上,溫羨垂了目光,看著快被她絞作一團的帕子,無奈地笑了一聲︰「不過,以后那我不會讓你再遇上那些危險的。」 低沉的聲音說著保證的話,語氣里卻是掩不住的溫柔。 顏姝抬頭,與他四目相對,半晌卻微微蹙眉。 「怎么,你不信?」溫羨也跟著皺了眉。 顏姝搖了搖頭,主動朝溫羨邁進了一步,側首瞧著面前這張褪去清冷疏淡、目露柔情的俊臉,忍不住疑惑地問道︰「公子莫不是被人掉了包?」 「…」聽見她軟軟的一句疑問,一時之間溫羨倒有些哭笑不得起來,「此話怎講?」 顏姝松開被絞得皺巴巴的絹帕,別開臉,說,「總覺得你變了許多,不像從前那樣拒人千里,也不那么冷淡和兇巴巴了。」 當初在鵲山桃林再遇時,他冷著臉說的那些話還歷歷在耳,他讓她離她遠些,可短短半年的功夫,他不僅和她訂了親,還對她溫和起來,這叫顏姝總是有一種不真切的不感覺。 溫羨顯然也想起了在鵲山桃林發生的事情來,俊面劃過一絲尷尬,只眉梢眼角與唇邊的笑意不減,半晌竟是寬袖一整,對著顏姝拱手施了一禮,口中道︰「那我在這里為從前失禮處向姑娘賠罪,還望你原諒則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