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溫羨緩緩蹲下,將吃食扣進小木碗里,見小家伙吃得歡快了,才起身將手里的空碗隨手擱在一旁的桌子上。 岑伯領著兩個小廝搬了一些小東西進來,是給狗狗睡覺吃飯玩耍的小玩意,一一安置好了,岑伯才走過來對溫羨道,「大人,這小不點養在這里會不會擾到大人,不如老奴在外院另外收拾一間屋子出來?」小不點就是溫羨給胖團子起的名字了,他當時并沒有想到那瘦瘦小小仿佛一掌就可以握住小奶狗會吃成這么胖的一團。 對于岑伯的提議,溫羨擺了擺手,反而問起他這半個多月里信陵城里發生的事情來。 岑伯撿著一些要緊的提了,例如宋仁的嫡孫宋戈酒后失德強占了一良家姑娘,酒醒后不認賬不提反而失手誤傷人命最后鬧大了傳進了云惠帝的耳中惹了圣怒,最后虧得宋仁和定國公溫恢的斡旋才保住了小命被革職杖刑收押;又例如衡陽王殿下屢進良策解了圣憂,近來風頭愈盛,惹得太子一派不快,朝中漸漸獨出了衡陽王的派系…說到最后,岑伯又有些猶豫地將采選一事提了,「元宵后的采選,顏四姑娘的名字也被人報了上去。」敏銳地感受到周身的空氣稍稍冷凝了些許,岑伯連忙將自己前些日子打聽來的消息一并都說了,「老奴托人從宮中打聽來的消息說,這其中是淑妃娘娘的意思,還據說太子繼妃還打算從顏家挑一位姑娘出來。」 話才一說完,岑伯就看見自家主子的臉瞬時沉了下來,原本在一旁埋頭苦吃的小不點似乎也察覺到自家主人的心情晴轉陰了,拖著自己的小木碗悄咪咪地往一旁挪了挪。 自從上一回溫羨拜訪武安侯之后,岑伯心里便把隔壁府上的顏姑娘當成了未來的女主子,突然出了采選這么個茬子以后,他無疑是除了顏桁與蘇氏以外最著急的一個人。 他好容易盼到溫羨動一回心,總不能就這樣教人輕易扼殺了去。 在溫羨不在信陵的這些日子里,岑伯前前后后也琢磨了不少法子,這會兒便道︰「其實這些年淑妃娘娘待大人也算親厚,大人的心思,老奴省得,武安侯和武安侯夫人知道,可淑妃娘娘不知,大人不如提一句,想來娘娘也會從中周旋的。」 岑伯從前是定國公府的下人,知道這淑妃未出閣時與先夫人小宋氏姑嫂關系親厚,心里琢磨著她該念著些舊情的。 溫羨只冷笑了一聲,與岑伯道,「想來她也是一般算計。」 他與武安侯府走得近,幾次出手救下顏姝的事,都是瞞不過有心人的。顏桁等人或許不知小姑娘未及笄便入了采選是個什么緣故,他心里可是明白得很。 有些人,不管過了多久,使出來的招數都是一般無二。 現在跟淑妃提一句,一切自然很好解決,可他就擔了她的情。淑妃心里打著拉攏人心的算盤,他可不愿意上太子的那條船。 舉步走到院子里,溫羨負手而立,目光落在輕輕搖曳的竹林方向,半晌才勾唇展眉。 在爆竹聲中,舊的一歲過去,轉眼便過了元宵,到了一月廿二這日,信陵城中各府的應征女子便坐了小轎進宮,入住專門供才選秀女安置的蘭苑。 顏姝與顏妙、顏嫣還有梁漱月四人同住一間屋子,見宮里隨隨便便一間秀女住的屋子都陳設精致無比,顏妙掩不住驚訝,感嘆道,「這皇宮果然與別處不一樣。」從前看話本子里描述得那么極盡奢華,她還都當是夸張之言,如今親眼瞧了,才覺得話本子里說得著實比不得這里的一二。 顏嫣坐在那兒喝著茶,見她如此,便嗤笑了一聲,打趣道︰「既如此,這三天你就好好地表現,不論掙個王妃還是什么的,以后可不就常來這宮里了?」 「別介,我可不要。」顏妙聽了直擺手,「我就圖一新鮮熱鬧,挨過了這三天好家里去呢。」 說著她又湊到顏姝的身邊,見她正提筆練著字,不由納罕,道︰「阿姝,這都在宮里了你還這么淡定,我聽我娘說,你這次的采選可大有文章,你就不怕嗎?」 顏姝擱下筆,側過頭,見不僅顏妙和顏嫣盯著自己,就連梁漱月也都一副擔心的模樣,不禁抿唇一笑,道︰「我相信阿爹阿娘還有祖父會有法子的。」 若說顏桁這個武安侯在朝腳跟不穩,可有顏老爺子在,一切可都不一樣了。 「你倒是個心大的。」枉費她們連日來還為她擔心不已。 秀女進宮的第二日,淑妃領著三宮六院的幾位妃嬪在朝霞殿召見了所有秀女,一番相看和才藝展示之后只留下了三十六人,顏妙和顏嫣順勢落選離宮,借故未曾展示才藝的顏姝卻意外被留了下來。 顏姝未及及笄便被召參加采選,早已引得信陵城眾家注意,如今她表現平平還被淑妃留牌更是讓眾人揣度這武安侯之女莫不是被內定下來了?只是不知道是定的太子和衡陽王了。 顏妙和顏嫣被送出宮以后,原來四個人住的屋子里只剩下了顏姝和梁漱月二人。梁漱月看著那抱膝坐在窗前望月的小姑娘,知道她沒有前一晚的從容淡定了,不由無奈地搖了搖頭。 從前她寄人籬下,還十分羨慕顏姝,羨慕她是堂堂武安侯的掌上明珠,錦衣玉食,行動隨心,可到頭來,還不是一樣抵不過天家的一道旨意? 「姝表妹,還是早些歇息吧?」梁漱月輕聲提醒了她一句。 明日這采選的第二日,據說那些王爺宗室子都會在暗處相看,如果沒有十足的精神,行差踏錯,便是自毀前程。梁漱月知道顏姝不在乎這些,但還是說了一句。 顏姝回過神,輕輕關上了窗扉,沖她點了點頭,才滅了燈火躺下。 只是她捏著被角卻毫無睡意。 顏老爺子與顏桁讓她安心別怕時,她以為自己是會和顏妙、顏嫣一同回去的,豈料又被留了下來。身邊沒了親近的人,她心里跟著就沒了底。 她一點兒也不想留在這里,她想回去了。 可是她不知道誰還能幫到她。 驀然間,她想到那身如修竹的身影,忍不住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尚書府竹里館,溫羨倚在東窗前,手里把玩著玉笛看著那高高的墻頭,眼里晦暗不明。 「這般時候你還坐得住,倒是讓本王有些意外了。」略帶三分笑意的聲音響起,身著墨色錦袍的黎未經通報便徑直進了屋,他看著坐在窗前的溫羨,又瞄了一眼窗外的白墻,似是想到什么,輕笑著開口道,「原來你是在堵墻思人?」 見溫羨不語,黎斂了笑意,與他道︰「明天就是采選的第二天了,若是那顏四姑娘依舊被留了牌,只怕…」他話未說完,意思卻很明確,「時慕,你心里到底什么打算?」 溫羨轉身,走到桌邊為黎斟了一杯茶,卻是勾唇道︰「宋仁那老狐貍心存試探之意,自然不能叫他失望了去。」 黎細細琢磨他這一句,半晌才挑眉道,「你不怕日后牽累了人家小姑娘?」 「怕?不,若不將她放在眼前,這一顆心哪得半日安寧?」他頓了一下,嘴角笑意加深,「再說,日后事日后謀,時慕只知放不下那就求必得。」 黎驀然抬頭,看著站在那兒如同院子里修竹一般挺拔的溫羨,竟不由生出幾分慚愧與黯然來。 如果他有溫羨半分魄力,不去想那么留后路的事,是不是他和婉婉之間也能有一個不一樣的結局?可惜沒有如果,他與她已是一盤死棋。 第45章 采選風波(3) 天上瑤池宴,人間御園會。楊柳抽絲,百花驚艷,兼著穿行其間的人兒細心打扮,恰讓那燕妒鶯慚,愈發襯得滿園春色如許。 淑妃端坐在半山石上的涼亭中,遠遠地觀望著那御園中三十六位閨秀,見她們或是三五成群嬉笑玩鬧,或是獨自一人攀柳低吟,不由微微搖頭,無聲一笑。忽而她的目光落在一個著一襲淡紫色裙衫的女子身上,微側首,問身邊伺候的嬤嬤︰「可知那是誰家的閨秀?」 那嬤嬤往前走了兩步,瞇眼看過去,瞧清那正撫著一朵牡丹賞玩的女子后,退回來,笑答道︰「老奴沒記錯的話,這姑娘姓梁名漱月,其父在世是漕州知州,如今卻是借居在顏府。」 淑妃微微頷首,「看著是個知書識禮的,可惜身份還是低了些。」她稍稍沉吟,目光又逡巡了一回,「可見著了顏家的四姑娘了?」 「才還瞧見在湖邊的。」那嬤嬤望向湖邊,沒看見人,奇道,「這一眨眼的功夫怎么…」 御園的東邊,顏姝背倚假山,咬著唇看著面前笑得輕佻的男人,勉強維持住鎮定,道︰「小女子無意驚擾太子,還請太子高抬貴手放回小女子去。」方才在湖邊,她偶見一只玉蝶飛過,一時興起追了過來,卻迎面撞上黎煜,被他攔堵于此不得離開。 黎煜挑了挑眉,細細地打量面前的女子,見她一張小小的臉蛋,皮膚白皙,眉目如畫,尤其一雙杏眸靈動,撲閃間勾得他心頭一跳。他翹了翹唇角,笑看她明明害怕卻強裝鎮定的模樣,「你居然識得本宮?」他上前一步,從小姑娘的眉目間瞧出一絲熟悉來,恍然般開口道,「你是顏家女。」 他語氣篤定,已然認出面前的女子就是當初在他府上落水被溫羨所救的顏四。 黎煜斂去面上輕佻的笑容,往后退開幾步,拱手施了一禮,端是一副翩翩君子模樣,溫聲道︰「剛才是本宮唐突了。」言罷又往邊上挪了兩步,讓出道來,「姑娘請。」 等顏姝腳步匆匆而去,黎煜面上的溫和笑意散盡,轉而陰沉著臉,冷哼了一聲。跟在一旁的隨從見自家主子一直盯著那顏四姑娘背影,倒是記起之前淑妃的叮囑,于是小心翼翼地開口提醒黎煜道,「殿下,娘娘說過,這顏四姑娘…」 「本宮知道。」黎煜冷笑著打斷小廝的話,心里不以為然。 他母妃過于謹小慎微,將溫羨一個小小的吏部尚書看得過重,想要拿這顏四來拉攏溫羨,可他偏不要如她的意。溫羨與他本是表親,卻三番五次壞他好事不提,還屢屢構陷他被云惠帝責罰!黎煜磨著牙,暗惱當初在平州的戰場沒能一箭要了溫羨的命。 今番這顏四既然入宮來參選了,他自然得給這溫羨送一份大禮,方能報一報心頭恨。 「殿下是打算?」 「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顏四既是如此妙人,本宮自然不能辜負。」奪了溫羨的心上人,想來滋味應該不錯。 小廝卻心有戚戚然,「只怕娘娘那邊不會應允的。」 黎煜負手冷笑︰「本宮自然有法子教母妃答應。」 言罷直接拂袖離開了御園。 隔得不遠的一處高地上,黎緩緩合上了手里的折扇,召了侍從到跟前低語吩咐了一句后,才敲著扇子準備離開,才走了幾步就被從一旁竹林里突然鉆出來的前陽王黎燦攔住了去路。 黎燦張開雙手將黎攔下后,才嘻嘻的笑著道︰「三哥,可有看上的姑娘了?」說著又湊到黎的近前,壓低了聲音,興奮地道,「剛剛我悄悄摸到那邊去看了兩眼,這一次的秀女生得可真好看呢…噯,三哥你打我干什么啊?」 黎收回敲黎燦腦門的折扇,笑看他一眼,端肅著語氣道︰「你才多大就學會了偷看女子,不怕回頭父皇知道訓你,整日沒個正形。」 「我都十六不是個小孩子了,父皇還說這次要是我有看上眼的,就給我也把親事給定了下來,免得我像三哥你一樣成為皇家的老大難呢。」黎燦捂著額頭哼哼了兩聲,卻還是沒放棄纏問黎的心意,「好三哥,你與我說說唄,好教我能向父皇交差呀。」 「嗯?」黎淡淡挑眉看向黎燦。 黎燦驚覺說漏了嘴,才蔫蔫地交待始末。原是云惠帝有意借此次采選解決皇家老大難黎,又恰好踫上淑妃意外之筆召了武安侯之女顏姝進宮,就心生撮合之意,只到底顧著黎心意,才著了小兒子來旁敲側擊。 黎得知云惠帝竟生了將顏姝指給自己的念頭,不由抽了抽嘴角。 得虧先一步知曉,不然賜婚旨意下來,他這無意撬墻角的人怕是要被某人惱上不提,連小命都得懸一懸了。 黎心思轉了一回,攬住黎燦的肩頭,語重心長與他道︰「你三哥我啊瞧不上那些柔柔弱弱一身書香氣的千金小姐,你回去可讓父皇他老人家千萬不要亂點鴛鴦譜了。」 聽說自家三哥不愛柔弱美人的黎燦瞪大眼楮張大嘴巴,一臉驚訝之色,轉而似是又想起什么,連忙提醒他︰「三哥吶,那你可要三思啊,那安國公府上的姑娘你可別招惹啊。」 「此話怎講?」 「我聽說那姑娘貌若無鹽,脾性殘暴,可不是個好相與的呢。」黎燦搓了搓胳膊,戚戚然道,「這次要不是安國公暗地里托了淑妃,這樣的女人早該本刷下去了。」 黎聞言了然。 安國公與淑妃一處算計好的,那這姑娘等著誰,實在不要太顯而易見。 黎霍然展開手里的折扇,輕輕地晃了三晃,留給黎燦一句「靜靜看戲就好」后便一路離宮去尋溫羨,卻在尚書府門前瞧見溫羨從隔壁的武安侯府出來,不由打趣了一句,「時慕是剛剛拜見了老丈人回來?」 溫羨則淡淡地回他一句,「王爺這是定下了終身已經?」 見溫羨不顧自己徑直進了府,黎搖了搖頭跟上,到了竹里館以后方將宮里發生的事情一一說給他聽,「這回可算亂成了一堆麻。」 「倒是相配。」 黎本兀自感嘆,陡然聽到這四個字,免不得嗆了一口茶水,震驚地看向溫羨︰「時慕,你說清楚,是太子與你家顏四相配,還是本王與那定國公之女相配,亦或者說,本王與顏四相配,嗯?」 一杯茶不輕不重被叩在黎手邊,溫羨橫了黎一眼,「端看王爺需不需要活動一下筋骨。」 「…」 見溫羨起身去了書案處取了一本折子放入袖籠中,黎挑了挑眉︰「此時進宮?」 溫羨與他對視一眼,卻一笑勾了嘴角,「戲要開場,怎能少了看客。」 「本王開始有點兒可憐太子了。」黎笑道。 … 「本姑娘就要換到這間屋子來!」身穿正紅月華錦繡裙的女子手里拎著一節鞭子立在顏姝與梁漱月的屋子里,微微揚起下巴,驕橫地指著一群顫巍巍的宮娥道。 女子身段玲瓏,一張臉只有巴掌般大小,鳳眼櫻唇,本該是容色嬌艷,偏生半邊臉布著拳頭大的胎記,硬生生教人不愿注目。 「孟姑娘,房間都是早先安排好的,好端端地實在不好更換,且您那一處已是最好的了。」 一個宮娥往前走了一步,才勸了一句就聽到鞭子落在自己身旁地上的身影,一下子就嚇得癱在了地上。 孟倩嬌覷了那宮娥一眼,冷哼道︰「本姑娘的屋子里都是爬蟲,如何能住人?倒是這里瞧起來窗明幾凈,甚和我心。」 她那一處的確是蘭苑里最大的一間廂房,前一夜她也住得好好的,可今天她從御園回去,一推開門就瞧見了滿地的爬蟲,雖然下人們很快就清理干凈了,可她坐在里面片刻就覺得汗毛直豎,心里著實膈應。 「況她們倆兩個人可不就該住大一點的屋子?本姑娘這是做好事,你們為何偏要阻攔我?」 孟倩嬌是安國公府千嬌百寵的嫡長女,從來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加上此番進宮,她爹安國公與她打包票定叫她嫁給衡陽王做正妃,她心里更不把同屆的秀女放在眼里。 衡陽王那么得圣寵,日后前途還不知道多好呢,她以后自然也是貴不可言,怎能在那被爬蟲爬過的屋子里屈居? 宮娥已經勸了一句,這會兒不敢再得罪孟倩嬌,只得求助地看向顏姝與梁漱月。 顏姝黛眉緊蹙,心里不喜孟倩嬌的跋扈,只不愿在宮里鬧出事端平白丟了武安侯府的顏面,于是便對那宮娥微微點了點頭,愿意與孟倩嬌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