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上頭一位圓臉穿著絳紅色錦衣的中年美婦笑瞇瞇地走過來道:“珍珠是吧,我是你的姑媽,嚴大人啊,今后就是你的姑丈了,這是二姨娘,這是三姨娘,這邊坐著的三個不體面的家伙是你的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哥……” 珍珠給她一長串的叨叨說得頭暈,半響吐了一句:“你們都是我的親戚?我怎么不知道?” 屋里的人頓時哄堂大笑了起來,三姨娘笑出一串銀鈴聲,連聲道:“哎呀呀,這姑娘怪有趣的。” 一時間,一屋子的人都站起身來,珍珠被眾人團團圍住,聽見她們嘰嘰喳喳七嘴八舌地說道: “哎,我瞧著她瓜子臉大眼睛挺可人疼的。” “性子好像也不錯,直愣愣地說話呢。” “和京城里那些扭扭捏捏的姑娘不一樣,老爺她是不是能在咱們家多玩些日子。” 三兄弟也沒歇著: “大哥,你不是有禮物給珍珠meimei嗎?” “二哥,你帶了什么禮物。” “三弟,你別光說我們啊,你有什么好東西也拿出來。” 珍珠被一陣嗡嗡聲籠罩,懷里被塞進了好多東西。 嚴恒一清了清嗓子,大聲道:“靜一靜,你們就不能一個一個來,唉,家門不幸,教導不嚴吶~” 珍珠醒過神來,大吐了一口氣,也反應過來了,嚴府一家人大約沒見過小姑娘,難得家里來了一個,這是把她當成稀罕物啊。 她低頭瞧瞧手上抱著的東西,有二個裝著銀錢繡得漂漂亮亮的荷包,還有一個玉鐲子,還有糖果,更有一支漂亮的月季花,真是看花眼。 當下她也不害羞了,笑嘻嘻地道:“各位哥哥,姨娘,姑媽姑丈好,我今兒出來到現在還沒吃上飯,肚皮餓得咕咕叫,能不能先賞我一口飯吃?” “哎呦,可憐見的,這都未時了,趕緊叫人上飯。”大夫人趕緊說道。 片刻后,珍珠坐在花廳吃飯,身邊依舊圍著那么多人,她一個人吃飯,其他人不是盯著她瞧,就是不停地說著話。 珍珠覺得她是該有多大的神經線條,才能忍得下這么多人不吃飯,她獨自一人吃飯的卻也不走開的奇葩景觀。 桌上的菜擺的琳瑯滿目,有些吃食都是她早前沒見過的,劉嬤嬤站在她邊上不坐下來吃飯也不離開,珍珠扒了半碗飯忍不住了,開口道:“嬤嬤,你要是不和我一起坐下來吃飯,不若找個清凈的地方也趕緊吃一些,這一天下來你也該餓了吧?” 她這話一出,一旁的二姨娘道:“珍珠姑娘,這是你的教養嬤嬤?不如我叫個丫頭帶她去大廚房吃飯,吃完了趕緊再過來,你在這里等她就是了。” 珍珠干脆利落道:“好。” 劉嬤嬤嘴.巴張了張,終不敢在眾人面前太下珍珠的面子,遂跟著二姨娘的丫頭去了。 嚴恒一讓大夫人在她的院中給珍珠留了房間,飯后便叫人帶她過去休憩。 次日,嚴恒一一早去上朝,在進殿的當口瞧見裴昶然,兩人默契的相視一笑,一前一后走進了金鑾殿。 跟在他們身后的是大理寺卿顏緒林和禮部尚書林大海,兩人湊近了竊竊私語:“顏大人,你瞧見沒有,我看今日這兩人準有文章要做。” 顏緒林道:“嗯,聽說曲大人今日裝病不上朝,我看有情況。” 林大海是個胖子,他摸了摸稀稀疏疏的胡須道:“成國公未免太過激進了些,即便皇上對他有所忌憚,可總要護著幾分顏面,他接二連三的想把自己女兒塞進裴王爺的府上,說一說就同意了,也太沒尊嚴了吧。” 顏緒林道:“可不是嘛,可憐我的女兒,前朝皇上子嗣單薄,也就皇上和他這個兄弟,其他都是女兒,這皇上恐怕更不想王爺的府上盡是曲家的女兒了,昨兒生氣懟了他二句,今兒就稱病不上朝了,也是荒唐啊荒唐!” 兩位大人一邊啰啰嗦嗦的私下念叨著,一邊也跟著進了殿。 當今皇上名喚裴浩然,比裴昶然年長足有十歲,與他非一個母妃所生,如今已有二位皇子了,他比裴昶然矮上一頭,身形略顯圓潤,坐在金鑾殿上目視底下的眾位官員,倒也有幾分氣勢。 下面的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議政,時間過去了一個時辰,皇上裴浩然便道:“眾位愛卿還有事啟奏嗎?無事今日便退朝罷。” 裴昶然上前一步道:“皇上,臣弟有話要說。” “你說。”皇帝道。 裴昶然:“臣弟相中了嚴恒一嚴大人府上的表侄女,想娶她為側妃。” 他這話一出口,底下就傳來了一片竊竊私語聲…… 裴浩然有幾分驚喜,他也對曲建章這做法煩透了,私心里更不想他這個弟弟與曲建章走得太近,因此故意清了清嗓子問道:“嚴愛卿,我怎么沒聽說過你有什么表侄女,此事當真?” 嚴恒一上前一步道:“當真,我這位表侄女原不是養在我家中的,近日才來府上走親戚,正好和裴將軍碰上了,兩位就看對眼了,求皇上成全。” 陳國的規矩求娶側妃原也無需下旨意,裴昶然特特在金鑾殿上,當著眾位大人的面說這話,無非就是等著皇上給個準話,好徹底死了曲建章的心思,金口一開哪還有反悔的道理。 裴浩然瞇眼笑道:“如此,就成全兩位,皇弟回家好好準備,選個好日子就把嚴家的這位小姐娶進門吧,趁早也給皇家添個子嗣,你瞧我都有二位皇子了。” 裴昶然和嚴恒一齊齊跪下來磕頭謝恩。 第19章 心涼了半截 第二日,曲建章聽說此事,氣得他下了朝就在家里砸東西,曲大夫人是個膽小的慫貨,嚇得她躲得遠遠的不敢靠近。 曲建章把書房中瓷器砸得七七八八,醒過神來才覺得rou疼,這些瓷器價值不菲,是他好幾年的收藏品。 他這人貪財,有人送東西都是好的。 宗人令雖是正一品大官,本算不上有什么權力在手,無非就是記錄皇室的屬籍登事,前朝皇上信任他,把引薦賢才,官員罪責等事都交到他的手里,才漸漸讓他有機會收攏人心,收刮錢財。 當今皇上羽翼漸豐,對他的態度不冷不熱,他這個宗人令會不會有朝一日被完全架空也不好說,正因為如此,他才想著法子要拉攏裴昶然裴王爺。 裴王爺戰功顯赫,底下追隨的人不少,若為他所用,那很多事情都可以想一想該如何作為了… 奈何這位王爺也不待見他,自家女兒也不爭氣,嫁給裴王爺這么多年硬是沒把人家一顆心腸焐熱,就連想接近幾分都甚是艱難,原想著家里剩著的這個庶女長得嬌媚動人可人疼,或許能打動這位王爺,卻不料自己一時氣性上頭,不過就一天稱病不上朝而已,事情就起了這么大的變化。 他思來想去一腔怒火都放到了嚴恒一身上,要不是這家伙從中作梗,事情也不會走到如此地步,哼哼,可惡,甚是可惡,遲早都要讓他揪出點毛病來。 他想到了另外一個人,內閣首輔張禹行。 張禹行今年不過三十出頭,年輕有為就已經做到了內閣首輔,心計非常人可比擬,曲建章原是想躲得遠遠的,少同這位大人多打交道,可眼下的情形看起來,不和他多親近親近,自己就死路一條了。 他倒是沒想過,有時候無為即是有為了。 珍珠不清楚這些復雜的狀況,她在嚴府待得很舒心。 嚴恒一打一開始就想生個閨女,奈何自家大小夫人一個接一個生的都是小子,生出來又都不是什么讓人省心的貨色,大兒子黏夫人,從小是個愛哭鬼,只要不見娘親三分鐘就開始嚎哭,哭聲驚天動地,簡直人神共憤,讓他一刻都不想在旁邊待下去! 老二出來后倒是安靜,也不太黏夫人,嚴恒一興致勃勃地逗弄了幾天,無比憤怒地發現,只要是他抱著的,不過五分鐘那小子必然把尿撒上他身上,撒完了也不哭不鬧,沖著他嘻嘻笑! 老三是三姨娘生的,懷著胎的時候,情形和大夫人生二個兒子的時候有些不同,府中大大小小都在說三姨娘肚皮圓圓,愛吃辣椒,都說酸兒辣女,想必是個大閨女。 嚴恒一把三姨娘當寶物似的哄著,結果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出來的還是一個小子! 他徹底死了心,接著好長一段時間里,行完房都逼著大小夫人吃避子湯。 時間呼呼的過去,嚴府就徹底地變成了嚴父慈母,姑娘家要比小子金貴的多的觀念。 珍珠住在大夫人旁邊的屋子里,嚴恒一一口氣給她安排了四個丫鬟,衣裳首飾不要錢似的源源不斷地送進來,滿足他一直沒閨女,想好好寵著的心思。 此刻已是夏季了,珍珠穿了一身淺綠色的紗裙,捧著一杯新泡的綠茶,杯子是純白色的骨瓷,正埋頭輕嗅茶香,看起來格外的清新可人。 大夫人依舊是一身正紅色的著裝,她盯著珍珠瞧了半響,微微嘆息道:“你如今還不滿十六就要嫁人,老爺讓我和你說說裴王爺的家事,我真不想和你說這些陰暗令人不快的事情啊。” 珍珠聽著大夫人的口氣不急不緩,倒好似很有幾分難言之隱,遂道:“夫人有什么話,不妨直說,我要是什么都不知道一頭撞進去才叫倒霉呢,您說是不是?” 她說著吸吸鼻子,笑嘻嘻地道:“是不是他家里的王妃不好相處,您放心,我爹說我就是個潑辣貨,只有別人吃虧的份,決不可能讓人欺負到我頭上來的!” 大夫人一聽捂嘴笑道:“你倒是心大,不是我嚇唬你啊,這王妃姓曲,是宗人令成國公的嫡女,你從我們家出去,還是個侄女,娘家靠山這邊就低了人一頭,更何況那曲王妃家甚是毒辣,進門之前就叫裴王爺前頭二位王妃都死絕嘍,你說厲害不厲害?!” 珍珠倒真是有些嚇住了,不過關注點好似有些偏差,手中的茶杯抖了抖道:“大夫人,我沒聽錯吧,你是說我已經是大哥的第四任老婆了?想不到他看起來一副冷如冰霜的樣子,還能一口氣弄了這么多老婆,這不是和隔壁王嬸子說的一樣啦,叫什么來著,對了,有錢能使鬼推磨!!” 大夫人本是大家閨秀出身,突然聽到這番市井小民的言談,噴笑道:“你這孩子,也真是能說,王爺他前頭那二任啊頂多只能算是未婚妻,沒進門就讓曲家給弄沒了,說起來也甚是可憐,當日聽說他對大理寺卿顏家小姐還有幾分上心……” 珍珠撇撇嘴道:“大夫人,你倒是把話說清楚啊,你先頭說得可不是叫人聽著有好幾個老婆嘛!不過……” 她頭略略湊近些,好奇道:“既然如此,大哥怎么還會娶了這狗屁的曲小姐,不是太窩囊了點?要是我就上趕著給這見鬼的成國公二個大耳刮子,叫他欺負人!” 大夫人見她一臉的天真無邪,這中間的陰暗曲徑一時半會兒也著實說不清楚,說到底她所知的也不過就是些大路的消息罷了,因此微微嘆息道:“這些話,也不是我們能評論的,我今日和你說這些,就是想知會你一聲,進了裴王爺的門,少和那位曲王妃親近,客客氣氣就行了,免得遭了無妄之災。” “哦…” 珍珠隨意地應了一聲,表示聽見了。 她的注意力已經被門外三個探頭探腦的頭顱給吸引住了,高低起伏的三個腦袋可不就是嚴家三兄弟嘛! 大夫人的眼光跟著珍珠一瞧,當即就嗔道:“你們這又是在做什么,還不趕緊給我滾進來,沒的叫珍珠姑娘看了笑話。” 嚴家三兄弟從外頭循序走進來,老大笑道:“娘,你看你拉著珍珠姑娘絮叨了半日,我們三商量著帶她出去散散心,有馬車也有爹的轎子在,你看好不好?” 大夫人無語道:“那個是你爹的官轎,他也真是老糊涂了,上朝去怎么不用,這是姑娘家上街能隨便坐的?還是坐馬車出去吧,你們等著,娘進去拿些碎銀子給你們使。” 大夫人站起身來款款地進了內屋,片刻后出來手里拿著一個淺紅繡花小荷包遞給珍珠道:“珍珠,這里頭有些銀子,你跟著這三個混小子早去早回,看上什么喜歡的物件兒盡管買下來。” 珍珠也不矯情,歡歡喜喜地接了過來,跟著嚴家三兄弟坐了馬車出門,一路上見到好吃的好玩的就買,逛了大半日走累了,方才回了嚴家。 裴昶然和嚴恒一私下見了面,約好了一個月后在八月的一個吉日迎珍珠進門,又私下塞了五千兩銀子給嚴恒一請他給珍珠置辦些嫁妝,好風光體面的進門,嚴恒一表示珍珠十分可人疼,硬是砍半只收了二千兩銀子,說是要收珍珠當義女。 裴昶然有些驚訝,他倒是沒料到珍珠這么快就收攏了嚴家的心,半響吶吶表示,只要珍珠愿意,他這邊當然也沒什么意見。 嚴恒一收了二千兩銀票回府,當即就喜滋滋地叫了一家人都到了大廳,見到珍珠就直接了當地笑問道:“珍珠,我想收你做我的義女,你可愿意叫我一聲爹?裴王爺說只要你愿意,他也沒什么意見!” 珍珠見他表情殷切,心下楞了好幾秒也答應不下來。 她爹袁寶山去了才沒多久,在世的時候真心把她當做心肝寶貝,事事都以她為先,如今突然讓她叫別人為爹,一時半會兒還真叫不出口。 嚴恒一見她表情遲疑,心下涼了半截。 大夫人在一旁看著情形有些不大對,走到一邊拉著珍珠道:“孩子,你給我說句真心話,是不是覺得我家老爺待你還不夠好,可他真是掏心掏肺啊,雖說他喜歡閨女,可也不是誰都能當他嚴恒一的家人,你認了我家老爺當爹,只有好處絕無壞處,你好好想想啊?!” 珍珠咬了咬下唇,走到嚴恒一面前直直跪下來,抬起頭道:“嚴老爺,并非珍珠不知好歹,可我爹在世的時候待我極好,如今他才過世不到一月,我…我真的叫不出口啊!承蒙不棄,我愿意認您為義父,可您能不能給我一些時間,容我緩一緩,再叫您爹?” 她這番話把滿屋子的人都說得淚汪汪了,嚴恒一長嘆一聲,走過來扶起珍珠道:“孩子,是我心急了,如此,從今以后我就是你的義父,你的爹了,你哪天愿意再叫我一聲爹也不遲!” 大夫人含著淚上前抱住她道:“可憐的孩子,你的親娘呢?也沒了?” 珍珠一聽,眼淚忍不住就流下來了。 第20章 嫁人 珍珠給嚴恒一和大夫人正式磕了頭,就算認了這兩位做義父義母了。 第二日,她就管大夫人叫娘了,她從小沒了親娘,大夫人待她一片真心,這一聲娘就叫得格外順口,只是嚴恒一盼了好幾日依舊沒聽見她叫他一聲爹,漸漸明白她對她的親爹感情深重,怕是沒那么容易叫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