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他一手提著酒壇,一手拎著一只大碗,喝到后來嫌一碗一碗喝著不痛快,直接把碗給砸了,拎起酒壇就往嘴里灌,直喝得整個人暈暈呼呼了,才進去房內倒頭就睡。 珍珠一覺睡得神清氣爽,睜開眼就看見那丫鬟又端著水盆在那里罰站了,她笑嘻嘻地問道:“jiejie,你為什么不把水盆放桌上,總端著手不酸嗎?” 那丫鬟一聽快氣暈了,當她愿意啊,要不是管家的婆姨劉嬸再三交代要侍候好這位小祖宗,她才不費這個勁呢! 可她也不敢反駁,忍氣道:“珍珠小姐,我不累,您現在要起床洗漱嗎?” “哦~”珍珠坐起身來問道:“jiejie,你叫什么名字,別叫我珍珠小姐啊,聽著怪別扭的,就叫我珍珠吧,jiejie今年幾歲了,我瞧著應該比我大?!” 丫鬟笑道:“奴婢今年十六了,原是喚小紅的,您若是嫌叫著不順,另給我起名也成。” 珍珠雙手托腮,盯著她瞧,苦思冥想半天道:“我不識字,想不出來,算了算了,你還是叫小紅吧,小紅姐,你把水盆放桌上,我洗漱完,你幫我梳頭可好,我瞧著你的好看,我都不會呢!” 珍珠從小沒了娘親,她爹又是個粗人,一把青絲也就拿了布條束扎起來而已,可她畢竟是個姑娘家,瞧著人家弄得比她齊整,也眼熱了起來。 小紅笑嘻嘻地侍候她洗漱,又幫她換上昨兒新買的淺綠色棉裙,挑了些發絲出來在頭頂上挽了一個垂桂髻,見她一點首飾也無,從自己頭上拔了一朵珠花下來,給她插著做點綴。 珍珠一身綠裙,搭著這發髻,看起來清靈秀美,很有幾分春日的氣息。 弄好了,小紅拿著鏡子給她一瞧,珍珠覺得自己好像換了一個模樣,鏡子里的人瞧著很是嬌俏喜人,樂得她抱著小紅樂開了花。 她摸了摸昨兒給大哥買的荷包就要往外走,走了幾步發現走不動了,這才發現身后的小紅揪著她不放,她扯了扯衣袖急道:“小紅姐,你這是做什么?” 小紅磕磕巴巴地道:“小姐,你這是準備去哪兒,是不是要看主人去?我今兒早上聽劉嬸說主人昨兒回來就心情不好,咱們是不是不要去趕這趟子了,不如奴婢叫人端了早食回來,就在這房中用了吧?” “咦?”珍珠道:“這會子都過去一.夜了,什么壞心情也該過去了吧,難不成要氣上三天三夜啊,我看你是想多了,沒事啦,咱們去瞧瞧,真不好再跑也行啊,你怕什么?” 小紅支吾了半天說不出話來了,她總不能說自家主人太過威猛,她瞧著就怕吧?! 珍珠見她不再說話,抬腳就往外走,小紅松了手不敢再拉著她不放。 走進前頭廳間,果然已經擺了早食,有粥有白面饅頭,還有零零總總不下七八種的下粥小菜,裴昶然已經換了一身衣裳,今兒穿了一身玄色的袍子,安安靜靜坐著,手上正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粥吃著。 見她進來,雙眉抬了抬,似乎有些意外她的裝扮。 珍珠也不客氣,自行去要了一碗粥坐下來就開始吃,他像是要說些什么,薄唇動了動卻還是什么話都沒說,由著她先吃飽再說。 兩人胃口都不小,珍珠連喝了二大碗的粥,又吃了一個饅頭,仍是有胃口又吃了一個煎蛋下去。 裴昶然昨夜吃得不多,早上起來雖因為醉酒有些頭疼,卻也饑腸轆轆,吃得比珍珠還多,一桌子的飯食被掃蕩的干干凈凈,一旁站在侍候的劉嬸臉上也露出了幾分喜氣,主人吃得好,自然心情就好,他心情好了,下面侍候的人也就不那么難辦了。 吃完了早食,下面的人上來收了碗筷,又上了綠茶消食,珍珠不愛喝綠茶,倒了一杯白水裝模作樣的喝了一口,半響掏出荷包出來遞給他。 裴昶然盯著看了一會兒,道:“這是干什么?” 珍珠完全沒料到他會是這個反應,從小到大她身邊的人都沒那么多心機想法,給了漂亮物件道謝還來不及,哪還有不收反問為什么的道理?! 她不會明白,如裴昶然這樣的世家子弟是沒有輕易收女孩子荷包的道理,但凡收下來了,就意味著關系非同一般,因此按照他慣有的思路,自然是想不明白珍珠這鄉野丫頭無緣無故送他一個繡著桃花的荷包做什么?! 珍珠生氣了,她唬得站起身炸毛道:“你這個人怎么這樣,自然是因為我昨天收了你的銀錢啊,我給自己買了新衣裳,又給我爹也買了新衣裳,什么都不給你買怎么說得過去啊,你覺得我是這么小氣不講道理的人嗎?” 裴昶然皮笑rou不笑地說:“哦~所以你很大方的給你爹買了衣裳,也給你自己買了衣裳,獨獨就給我買個荷包嗎?” 珍珠一張小臉漲得通紅,給他一句話逼問到了墻角抬不起頭來… 第14章 他走了 珍珠家里雖然很窮,卻生活在一個溫馨的氛圍中,她爹就不用說了,無條件的寵溺女兒,一直都是女兒說了算,村里頭人口不多,對待珍珠也是和和氣氣,她第一次遇見這么不講理的人。 好端端送人禮物卻送出一肚皮氣來,她小.嘴一癟就想哭…… 裴昶然看她一臉委屈的表情,終于也想到自己可能有些過了,小村來的鄉野丫頭哪里懂得姑娘家送男子荷包所含的特殊意義呢? 他見她滴答滴答開始掉金豆子,頓覺煩躁不已,沉聲道:“哎,你還有理了,難道我說岔了嗎?行了,行了,你也別哭了,爺知道你沒錢,再給你五兩銀子,把荷包拿回去,明兒再給爺買一身和你爹一模一樣的新衣裳來行不行?” 珍珠哭唧唧道:“你欺負人,你明明就有許多好衣裳,哪會稀罕和我爹一樣的啊,不想要我這荷包拉倒,我一會兒還送給我爹去,我爹準當寶貝收起來,你太壞了,你!” 裴昶然還就是跟她卯上了,不依不饒道:“你沒送怎么知道爺不稀罕?” 他站起身,進屋里拿了銀角子出來遞給她道:“明兒叫裴三再陪你去,不準反駁,不準拒絕!” 珍珠被他硬塞了一個銀角子,一絲莫名的喜悅爬上心頭,“嘿嘿,這人莫不是也給她氣傻嘍,又給她銀錢!” 她裝模作樣地吸吸鼻頭,把荷包塞進袖籠,轉身要走。 裴昶然回過神來,突覺自己是不是給這小丫頭擺了一道,扯著嗓子道:“回來,把荷包留下!” 珍珠走遠后,他盯著放在桌上那只紅艷艷的荷包,越看越覺得刺眼,又舍不得丟掉,這可是花了五兩銀子買來的,尋常人家五兩銀子夠吃好一陣子了。 氣急敗壞之下,他打開衣柜子,找個最不起眼的角落,塞了進去。 眼不見心不煩。 眨眼到了年關,過年前幾天,裴昶然坐在屋里細細看賬本,這田莊買下來有三個年頭,每一年除開花銷還凈余三千兩銀子,今年是第三個年頭,劉管家前日端了三個鐵箱子過來,里頭齊齊整整碼著都是銀元寶,統共超過一萬兩銀子了。 買的時候一時高興,沒想到這地面也給他額外添了家產,如今他雖人在外面,可這些銀子足夠讓他吃穿有余了。 那邊家宅雖幾月不歸,可近日暗中也有書信往來,那邊自然更加吃穿不愁。 想到這里,他叫了劉管家進來,交代他給家里的丫鬟小廝多發三個月的月銀,各人置一身新衣,吃食什么的也盡量多買些,算是第一次在這地頭上和大伙兒一起過個年。 劉管家一聽頓時喜上眉梢,他在這管家也好幾年了,主人不發話哪敢胡亂給底下人發銀錢,今年可算是要過個好年了。 一時間,田莊中人人喜氣洋洋,貼窗花的,貼福字的,掛紅燈籠的,全都忙碌了起來。 到了年三十的晚上,眾人紛紛進來給裴昶然磕頭,又額外得了不少賞錢。 珍珠得了音訊,知道去給那位爺磕頭就能得賞錢,也來湊熱鬧,離上回兩人吵架拌嘴還沒多久呢,裴昶然見她毫無想法的進來磕頭找他要賞錢,真心有些傻眼。 這丫頭是不是神經太粗線條了,他也沒說她是家里的奴仆啊,這不還安排人侍候著她,這磕頭嗑得要怎么算,長輩?兄長?主人? 他驚覺,這丫頭在這院子過著,底下人不知道會怎么想她。 可珍珠頭已經磕下去了,人已經站直了,眼巴巴地瞅著他呢?! 裴昶然神情有些不自然地走進屋里捧了一個小匣子出來遞給她,粗聲粗氣地道:“我見你整日就戴著那朵珠花,這個給你以后換著戴,賞錢就沒有了。” 珍珠接過來,打開匣子,只見里頭色彩絢麗,都是各式各樣的珠花,瞧著十分喜人,除了珠花還有二支金簪子,她活到這么大哪里見過這么華貴的物件兒,驚得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了。 裴昶然見她一副傻里傻氣的表情,更覺得渾身不自在,上前一步蓋上蓋子,淡道:“好了,好了,回去再看,一會兒叫你爹一起過來陪我用晚膳。” 過完年,就到了春天,時光簌簌地過去,裴昶然和珍珠父女倆在田莊待了一年有余,這一年里珍珠在這里過得越來越自在,時不時東跑西跑的不見人影,袁寶山和眾人相處融洽,也漸漸把這里當成自己家一般。 只有裴昶然郁結在心,這隔三岔五得來的都是些不好不壞的消息。 皇上又給他的堂兄增派了一萬人馬,終于在關山堅守住了,可萬全都司卻徹底失守了,再也沒拿回來,兩邊人馬展開拉鋸戰,不停地送糧草上去,明明是個糟糕的局面,可京城里的官員們喜上眉梢,覺得局面已經穩定了下來。 嚴一恒和同僚們持不同意見,數次提出讓他再次出山平定韃子都被壓了下來,如今稱得上好消息的就是他可以回京了,回京去擔當都督指揮使,這可真是一個笑話,他明明是個堂堂正正的王爺,現在弄了一個正二品官給他,還要叫他上京謝恩! 這一年來,他和珍珠父女也培養出了情誼,可他這一走恐怕是不能帶著他們一起走的,既算不上他的親戚,也算不上他的貼身奴仆,跟著他去京城恐怕多有不自在,還不如留在田莊舒暢。 思來想去,他把父女倆叫了過來。 袁寶山私下里也聽說了他要走,早在他救他回來的時候,他就從他的夢話中聽出來了,這位爺不是普通人,怕是早晚要走,只是他走了以后會如何安置他,難免讓他心中有些忐忑。 聽了傳話的小廝說了叫珍珠也一塊過去后,他越發想得多了,只是在珍珠面前強作鎮定,不敢顯露出絲毫的不安來。 珍珠也聽小紅說起了主人要離開田莊的事情,沿著那條又是冬日枝丫清冷的小道,一邊走一邊不時抬眼看她爹的臉色,只是沒看出半分端倪來,兩人都急著想知道事情的始末,腳下就都快了幾分。 走進廳間,只見裴昶然面色清冷,站在窗前盯著外頭一支含苞欲放的梅花瞧,那梅花上有零星的冰霜結在枝頭上,窗戶打開,呼呼的冷風就不停地刮進來…… 珍珠縮了縮脖子,今日她穿的不少,里頭棉花夾襖都穿上了,外頭一件蛋清色的厚棉襖子,雙手還卷縮在袖筒里,就算是這樣也被這屋里冷颼颼的風刮得臉疼。 她上前幾步,輕輕推開他,道:“大哥,天氣這樣冷,還是把窗戶關上好,回頭好生生地凍出病來。” “呯”一聲,窗子就被關嚴實了。 她又快走幾步,順手把門也關緊了。 裴昶然盯著她瞧了一會兒,轉頭和袁寶山說話:“袁叔,我收到調令要回京……” 話說到此,他瞧見袁寶山一臉誠惶誠恐,忍不住長嘆一聲,道:“袁叔,你別站著,我們坐下來說話。” 一方小小的圓桌子,裴昶然坐在一頭,珍珠挪了挪凳子,緊緊挨著她爹也在他對面坐了下來,兩個人四雙眼齊齊盯著他瞧,等他把話接著往下說…… 裴昶然見兩人心急,也不迂回曲折了,直接道:“我不方便帶你們父女倆入京,因此打算把你們留在田莊,我走了以后,就把田莊的地契直接送予你二人,今后你們就是這里的主人,底下的人想怎么安排也由袁叔說了算,只是我希望保留這個廳間的原貌,今后若有時間,我打算再回來看看。” 袁寶山沉吟了片刻,措辭道:“我與珍珠多謝您的收留了,此處我會好生打理等您回來,只是這地契我還是不收了,這牽涉到銀兩過大,我怎好無端收此大禮。” 裴昶然直接就從袖籠中拿了一張地契出來放在桌上,朗聲道:“袁叔不必太過客氣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這點東西不算什么,收下吧!” 他見袁寶山仍是擺手不愿意收下,換了口氣,表情看著就有幾分生硬了,他道:“袁叔,我走了以后,劉管家必然會擺出不同臉色來,沒有主子的名分,他不會服你的管轄,更何況還有珍珠,你覺得他會不會還叫人好生侍候著她?我此去山高路遠是半分管不著了,若你仍覺得不妥,今后等我有機會回來了長住了,再還給我如何?” 袁寶山這人本沒什么心機,聽他如此一說,便有幾分動搖了,當下便應道:“那行,我先收著,田莊掙的銀錢我也先替您收著,將來等您回來了,再還您就是了。” 裴昶然想了想道:“這地契我還是明日當著眾人的面交于你,如此你這主人當得就更名正言順些,明日午后我就要離開此地,你和珍珠早些過來把此事辦了。” 話說到這里,原本已經說清楚了,袁寶山卻轉頭和珍珠說:“閨女,給你大哥行個禮,謝謝他對你如此照應,行了禮,你先回去休憩,我還有話同他說。” 珍珠愣了幾秒,當下站起身來,微微福了福,一開口聲音已經有些哽咽:“大哥,你有空要回來看我們啊,我和爹掙錢給你買新衣裳穿。” 話音剛落,淚水就奪眶而出。 裴昶然只覺自己手腳都僵硬了,如此場景他真是不擅應對啊,半響才道:“我知道了,別哭了,早些回去歇著。” 第15章 天煞孤星 “大人!”袁寶山見珍珠走遠了,一手捂住自己的胃部道:“我這里恐怕不太好,這幾年來斷斷續續時常會痛,有時厲害些,有時輕微些。” 裴昶然挑了挑眉道:“這你應該看太醫啊,有病不治,自然是好不起來的,我明日就囑咐劉管家替你找個醫師來瞧瞧。” 袁寶山苦笑道:“在認識您之前,小人吃飯都成問題,哪有余錢看病,您容我把話說完成嗎?” “你說!” 袁寶山懇切地看著他,道:“大人,我不求您給我一個田莊,說實話我也沒這本事打理,為了珍珠只有先厚著臉皮收著,您說我算是您的救命恩人,這話還算不算數?我求您,替我家珍珠物色個實實在在的兒郎,萬一我不成了,她也好有個依靠。” 裴昶然雙眉緊緊皺了起來,冷臉道:“袁寶山,你給我說實話,你這病是不是很嚴重?珍珠不過才十五歲而已,京城中的大戶人家也未必如此著急!“ 袁寶山被他冷冽的神色給嚇住了,抖了抖道:“這我萬萬不敢隨意欺騙您啊,小人自然是不知道自己的病情算不算嚴重,只是您要走了,我這就想著…要是您覺得實在不妥,那也罷了,許是我想多了呢?不過珍珠十五歲了,也是時候找個人家了啊?!” 裴昶然黑了臉,有種頭頂突然冒出一片烏云的抑郁感。 這袁寶山當他什么人了,他今年也才不過二十二歲,二十二歲好嗎?